蘇曉曉，那個梳著兩條大辮子，戴著厚厚的黑框眼鏡的女孩猛然轉了個彎，大力踩踏踏板，小小的三輪仍在鄉間的路上飛馳。然而，此時的方向已經變了，是一個少有人去清幽無比的山林。

    方不凡愣了一下。

    不去醫院了？又是這個方向……

    曉曉該不會是……真的要去幹殺人埋屍的事情？

    這麽想著，方不凡的心中又是複雜無比。

    一是自己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要去承擔一條人命的重擔，現在馬上就要被曉曉給打破了？要不要這麽快啊？

    二來，自己從來沒有為別人做什麽，那個自己對待很冷淡的青梅竹馬難道是害怕方不凡自己一個人承擔不了，所以要幫自己去做那種違背人情事理的事情嗎？要知道，殺人埋屍，可和一般的幫凶不一樣了！以後，人家又該怎樣過活？要是被發現了，被警察給查出來了，蘇曉曉和自己又該怎麽辦呢？坦言交代？那麽殺人埋屍的意義何在？如果不坦言，查到頭上來，難道要繼續犯錯，繼續殺人，或者說兩人要隱姓埋名過上逃亡的生活？那兩個人豈不是不能活在人前，如同走在黑色的世界之中？

    而自己……真的值得人家這麽做嗎？

    蘇曉曉雖然長得老土不好看，但人家聰明得很，成績好得不得了，說不定初中讀完，就可以離開這個偏遠之地，去縣城裏的重點高中上學。以她的溫順，成績，以後一定會是順利無比的職場生活，然後還能找個很好的男朋友，過上幸福的生活。

    可現在為了自己，別人卻要拋棄掉一切可能的光明前途，和自己走在陰暗的世界之中？

    方不凡的內心真的很亂。

    望著那個嬌小無比，在前麵騎車，卻又似乎承擔了一切的小女孩，一時之間，方不凡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方不凡隻是，忽然想起了以前。

    遇上蘇曉曉的第一麵，鄰居之間的相互招呼，那小小個子梳著兩根大辮子還戴著與那臉型不大相符的黑框眼鏡的曉曉躲在自己嬸嬸的後麵，望著自己，目光之中流露出異樣的神彩。那孩子似乎想和自己說話，又似乎在忌憚著什麽。自己對她很冷淡，連個招呼也不打。就算是她拿著布偶玩具來和自己玩兒，自己也是直接把東西甩了。弄得她都哭了。

    還以為自己惹了她，她一定不會在找自己玩兒。可自己犯了錯，惹怒了老媽，被罰不能吃飯的時候，卻是曉曉悄悄拿了饅頭塞到自己的手上來。

    每一次。

    每一次都是這樣。

    在自己有困難的時候，好像都是她出現在自己的麵前。不聲不響地幫自己。

    想著自己和蘇曉曉以前的記憶，回憶著過去，方不凡心下終於明白，這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在楚瀟瀟離開之後才來到的青梅竹馬，真的是真心為了自己！而自己，仔細想想，卻真的不值得人家為他這麽做啊！

    望著那嬌小的身影，還在奮力地蹬車，方不凡忽然不覺得她老土難看了，反而，眼睛之中蒙上另外一層色彩，有某種溫熱的液體在轉悠，在那種光彩之下，方不凡隻覺得，對方好像變成了某個自己最想念，最喜歡的人。是她啊，那個女孩，自己喜歡的女孩，她回來了。

    方不凡輕輕眨了一下眼睛，等他再睜開的時候，他卻發現蘇曉曉還是蘇曉曉，絕不是楚瀟瀟。

    當然，楚瀟瀟是不會再回來了。

    自己今天就已經知道了。

    方不凡搖頭苦笑了一下，內心複雜萬分，不禁想要拒絕蘇曉曉的好意，不想讓蘇曉曉成為幫凶，走向最錯誤的道路，卻又不忍心打破那股難得的安寧。

    而就在這時……

    似乎思考了很久，在很久一段時間時間的沉默之後，蘇曉曉終於再度說話了。

    “去醫院絕對來不及的。”

    沉默打破。

    方不凡心下猜想很多，但表麵上卻仍然很平靜，道：“嗯。我知道。”

    “所以我們不去醫院了。”蘇曉曉又道。

    方不凡心中歎了一聲，道：“那我們現在也不能跑到山上去吧？”

    蘇曉曉驚了一聲：“去山裏頭幹什麽？”

    方不凡也驚：“不去山裏頭？”不是去埋屍體啊！

    蘇曉曉道：“小方是想要救他們才想讓他們去醫院吧？去山裏把他們甩了肯定不行吧？”

    嗯？雖然有點像玩笑話。

    這話是什麽意思？

    曉曉她並不是要去殺人埋屍？

    方不凡疑惑了：“那我們現在要去什麽地方？”

    “薑阿婆那兒。”蘇曉曉小聲地說，風似乎都把她的聲音帶走了。

    方不凡還是迷惑：“誰？”

    “薑阿婆。就是大家經常說的薑……”蘇曉曉停頓了一下，才道，“老太婆。住在斑竹林中的老妖婆。”

    方不凡醒悟了。

    如果隻是說薑阿婆的話，方不凡還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可說起薑老太婆，還特地限定地方，斑竹林的話，那方不凡就知道那是誰了。

    ——一個住在靠近學校，卻又隔了一段距離的斑竹林之中，性格怪異，總喜歡瞎搞胡搞，弄些別人都不懂的中藥混合，把那些東西放在一個大鍋子裏煮啊、熬啊，神神叨叨的，據說還長得特別醜的老妖婆。感覺特別像是西方中世紀的老巫婆！所以那個老婆婆在眾多小孩兒的心裏又變成了老妖婆的代稱。像蘇曉曉那樣柔順的女孩兒，覺得說出人家的外號很不禮貌，才說得那麽慢，那麽輕。

    既然知道要去找誰，方不凡心中也有些底了，隻是，方不凡卻不明白：“為什麽要去那裏呢？中藥……也可以嗎？”

    胡搞瞎搞的藥方，還是誰都搞不明白的中藥，放在大鍋子裏熬啊熬的東西，真的可以嗎？

    就算是死馬當活馬醫，就算是那個老婆婆住得很近，就算是她也算是醫生了，真的靠譜嗎？總覺得還不如趕到和衛生所差不多的鄉下醫院去呢！

    方不凡相當懷疑曉曉的判斷。

    “如果薑阿婆真的會治病，大家早就去找她看病了，大家對婆婆的口碑應該很好。怎麽又會有老妖婆這種外號呢？”

    這其實才是方不凡最質疑的一點。

    這麽想也沒有錯吧？

    所謂的醫生，會因為病人的口碑而提升等級。就算是他的級別不高，隻是簡單的赤腳板醫生，但當他有口碑的時候，大家都會願意來找他看病啦啊！薑阿婆都被人這麽喊了，能好到哪裏去？

    蘇曉曉搖了搖頭，繼續道：“婆婆並沒有醫生的執照。”

    方不凡更疑惑了：“沒有執照不是更糟？連醫生也不是……”

    “不。”蘇曉曉直接打斷了方不凡，“婆婆年輕的時候在市中心的大醫院當過醫生，有豐富的經驗，執業證自然也有，隻是因為某些原因被吊銷了。”

    “嗯？”方不凡望著蘇曉曉，輕聲歎了一下，有什麽特殊的故事？

    蘇曉曉卻沒有指明那婆婆因為什麽被吊銷了執業證，繼續道：“之後因為某些原因，婆婆沒有再考醫生的執業證，就來到了我們的城市，當起了赤腳板醫生。”

    “哦。”方不凡明白了。

    他不是傻子自然是有些懂了。

    所謂的赤腳板醫生，就是沒有執業資格證的醫生。

    聯係之前蘇曉曉說過的話——

    “如果有一個沒證的醫生，卻有很多的病人，口碑還不錯，自然會被很多人注意到。不管婆婆最開始是因為什麽吊銷了證書，又是因為什麽原因沒有再考。在同行之中可能還是有些人不滿婆婆的。如果婆婆的病人讚不絕口，被更多的人注意到，上麵說不定就會有人下來調查了。畢竟，上麵不會有人想看到無證經營的醫生還能辦得那麽好。如果隻是一個鄉鎮的瘋婆子，瞎搞胡搞，上麵的人可能也懶得調查。反正不會弄死人就對了。”

    所以，那個薑阿婆才有那麽一個外號嗎？

    蘇曉曉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嗯了一聲。踩著三輪。

    方不凡長長出了口氣，總算是明白了蘇曉曉的真意。既然那個婆婆能夠在市中心當職業的醫生，還被曉曉那麽稱讚，那應該是十分有實力的，遇上疑難雜症說不定也是有辦法的，曉曉帶病人過去也算是合理了。

    可這麽一想，話又說回來了。

    連醫院都不能解決、需要做手術的病人，在一個被稱為老妖婆的婆婆那裏，真的可以得到救助嗎？

    方不凡又看了一眼自己旁邊的兩個混混，那個看起來高大些的混混，他的手已經從蒼白色漸漸變色，有了青紫。方不凡趕緊摸了下那混混的手，冰冷，甚至好像還有些僵硬起來。簡直……就像是死人的手。

    雖然沒有學過醫學的知識，方不凡卻能感覺到，已經超級嚴重了。

    “曉曉……”方不凡喊。

    蘇曉曉沒有回頭，三輪的閘卻緊捏，發出刺耳的聲響。

    三輪停下。

    “我們到了！”曉曉的聲音這才傳來。

    可不知為何，聽起來有些微的異樣。

    方不凡卻因為緊張身邊的混混，沒發覺。

    蘇曉曉跳下三輪，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方不凡緊張不已，那身邊的混混，手上已經有輕微的青紫顏色，是發紺了。

    蘇曉曉趕緊大喊起來：“薑阿婆！薑阿婆！有情況了。”

    一邊說著，蘇曉曉走到方不凡旁邊，做出準備扶人的動作，“我們先搬人進去吧。”

    方不凡毫不遲疑，動手在做，和蘇曉曉兩人一左一右扶起了那個傷得很重的混混，而另一邊，低矮，寬敞的大門那邊走出來一個腳步蹣跚，勾著腰背的老婆婆。

    方不凡抬眼一瞥，看見了她，那個傳說中、自己卻從來沒有見過的真正的老妖婆。

    方不凡忽然覺得天旋地轉。

    這個老婆婆自己哪裏是沒有見過啊，明明見過很多次了！相當不靠譜的一個老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