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田子依舊記得那一天。那是一個初春的中午，冬天的寒冷還未消散，在老家的後廚灶邊，父親文武對著三個兒子道：“咱家今年是比往年任何時候都困難，家裏現在實在湊不到錢，田子，你今年就別去上學了，讓兩個弟弟上學。”田子沉默不語，從田子小時候記事開始，父新就很很威嚴。此刻對於父親的決定，田子理解，更是不敢多言，隻癡癡地望著灶堂裏的火苗，灶堂裏燃燒的火苗，冒出騰騰熱浪，在這冬去春來的時候，給人帶來陣陣溫暖。火苗倒映在田子黑亮的眼眸上，一時竟出了神，也許，他看到柴火燃燼、或是看到了自己，從此就和學校無緣了吧！

    此後，白天與牛伴與蒼山田埂，夜間忙於灶堂廚間，那些少年時的玩伴，都去上學了，隻得是春秋之時，看到他們一臉喜悅地從學校抱回一大堆新書，突然想起：啊！新學期又開始了吧！“哎……，你們今天去報名了啊！報的幾年級啊？”“初三了！”“真快！真快啊……”。一天，又過去了，一顆心，也在慢慢長大。

    到了2002年，田子去了鎮上一家批發部打雜，開了眼界，見識到了城裏人的生活，也領教了城裏人的人情世故。一年後，正是十六大後，全國多地區爆發了非典型肺炎，一時間全國的衛生嚴控等級達到最高，在各交通要道布控檢查，各地也全民參與防治非典，幾天時間，板蘭根和白醋在價格飛漲的情況下，仍被搶光。批發部老板不知道從哪得到的消息，提前低價進了一大批白醋和板蘭根，結果順理成章地賺了一大筆錢。

    六月的天正炎燥熱，是夜，田子與批發部的司機，也就是批發部老板的侄子，他開大東風車，去省城拉啤酒，來去120多公裏。田子不會開車，隻得陪司機聊天，防止司機夜間開車疲勞打瞌睡，半夜回程在路上，周邊的夜色不斷地入擠壓車燈發出的燈光，坐在副駕駛上的田子，有些無聊的開口道：“成傑哥，你信不信，我們回去路上，肯定有攔車查非典的。”啪……，回應是成傑的一巴掌，結實地打在田子在腿上，著實很疼。還不等田子作何反應，正在開車的成傑向右緩打方向盤，翻著怪眼說道：“就你烏鴉嘴，咱們都走了在半了，你也不是第一回跟車了，怎麽可能還有檢查的呢？”

    田子揉著被打疼的大腿，正欲反駁，剛好車拐彎行駛到直道上，視線遠了起來，燈光盡頭，有些反光亮點，等車輛慢慢駛進，才看清是夜間一隊人馬，有交警，有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其中一個高個交警向車輛招手，意示車輛靠邊停車。田子不服氣的指著前方道：”你還不信，我就說有檢查的吧！還打我。“啪……又是一巴掌，成傑道：”都是你這烏鴉嘴，你一說就靈，誰讓你說的，該打。“

    你好！請出示駕駛證、行駛證，人員全部下車接受檢查。”交警在車窗前警個理，說出了那段時間已經耳熟能詳的話來。成傑將證件遞給交警，和田子分別從兩側下車，分別走到醫生麵前，醫生戴著眼鏡和醫用口罩，看不出任何表情，拿起測溫計，放在成傑的前額上，三秒鍾後，田子看到那個測溫計上綠燈亮了，發出嘟——的聲音，醫生沒有表情的說道：“沒問題，可以了！你來！”田子走到醫生麵前，成傑一邊接過交警手裏的證件漫不經心地向車裏走去，一邊嘟囔：“查什麽啊！來的時候都查過了，回去還查，浪費時間。”

    話聲未落，一陣急促的滴滴滴警報聲傳來，成傑心裏一陣咯噔，回頭一看，放在田子額前的測溫儀亮起了紅色的指示燈，映紅了田子的臉，略顯幾分妖異。測體溫的醫生對旁邊的護士道：“這個人馬上隔離。”周邊的醫生護士一下子都緊張起來，一個男醫生走來，不由分說，抓住田子的胳膊，就往路邊處的臨時醫療帳篷裏拖。田子就一山村小子，平時也就是被成傑欺負一下，哪見過這樣的場麵，當時眼淚就湧了上來，雙腿打抖幾近無法站立。成傑一看情況不妙，趕緊跑了過來，卻被交警攔住。成傑大聲對醫生說道：“醫生，是不是搞錯了，他就是一個16歲的小孩子，平時我們都在一起幹活，怎麽可能有問題嘛！你能不能幫個忙，再測測，行不？”測體溫的那個醫生回過頭，看著成傑，問道：“你們天天在一起？做什麽事情？一起吃飯嗎？”成傑馬上回道：“是的，我和他天天一起，都是在前麵鎮上的批發部做事情，我是開車的，他是幫店裏搬貨的。沒有去過別的地方。你看看他還是個小孩子！”那醫生點點頭，說道：“那再測一次，如查體溫再報警，就得隔離！“說罷，向抓住田子的那個醫生招招手，意示將田子帶過來再測測體溫，此時田子一顆心，咚咚咚跳的飛快，”嘟——“測溫儀閃著綠茫，在場的人都鬆了口氣，醫生點點頭道：”可以了！體溫通過！“一路無話，也許，是剛才的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吧！

    翌日，田子照舊在店外搬貨，準備裝車，腦子裏還想著昨晚的事，如果是被隔離了，關個一年也是有可能的吧！那不是誰都見不到了，如果我被隔離了，海麗會想我嗎？應該不會吧！她最多就會說，誰讓你平時不聽我的話還氣我的，關起來最好……田子心中一陣苦笑，輕輕搖頭，將這些想法拋至腦後，還是安心搬貨吧！不然等一下發錯貨了，那老板又得嚼半天舌根了。拿起發貨單正核對貨物，突然從旁邊伸出一隻手，將發貨單搶去，田子回頭一看：一張略帶玩皮又戲虐的笑臉，梳著馬尾，歪著頭正看著田子，田子腦中一片空白。這來人，正是海麗！

    這海麗是隔壁批發部的，比田子大兩歲，正值青春年少，一來二去，就熟息了，空閑的時候，海麗也會過來和田子閑聊，田子長在農村，沒有和年齡相仿的女孩子說話過，而海麗在批發部有兩年了，所以對田子那是以大姐自居，老氣橫秋，每當看到成傑欺負田子的時候，海麗都會站出來打抱不平，田子心中也是十分喜歡這位大姐姐。

    ”哎，你怎麽傻站著不動啊？聽說你昨晚差點被關起來了，不會是真的嗎？你沒事吧？“海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田子臉一紅，有點慌亂地答道：”是、是啊！不過沒事，後麵又測了一遍，合格了，快把發貨單給我。“海麗一聽，不樂意了，撅著嘴，道：”不給，姐這麽關心你，你就這態度啊！就不給你，誰讓你平時不聽我的話，還氣我的，關起來最好……“其實田子心裏想著：你就這樣一直不走，我陪著你，多好啊！”海麗……“田子聽到，那是海麗的父親在喊她了，海麗應了一聲，回過頭來，將發貨單輕輕拍在田子胸口上，對田子說：”讓你不聽話，不陪你了，我去忙了啊！“田子機械地接過發貨單，望著海麗遠走遠的背影，心中莫名的失落：明明很想和她說話，為什麽她一出現，我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呢？唉……

    下午，客人散盡，田子把當天所有要發的貨都安排好以後，習慣地走到店旁邊的椅子上，拿出前年去廣東的時候買的一本書，端詳起來。這書名為《現代家居與風水》，為邵偉華所出，從基礎上羅列了周易的一些入門級知識，書已經被田子翻遍了，但是受影視作品的影響，田子從小對傳統文化有著濃厚的興趣。常幻想著，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和電視裏那些大師高人一樣，掐指一算，就能知道很多事情，哈哈，那該有多愜意啊！在一旁的老板娘，一看到田子這副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寒著臉又對著田子說道：”這是要考大學啊？天天抱著個書看，上學的時候怎麽不好好看書？“這些話田子聽過很多遍了，根本不想理這老板兩口子，正要繼續看，聽到有人在邊上說道：”這是八卦書啊！你看得懂嗎？“田子抬頭一看，是經常來店裏的一位客人，平時田子喊他葉叔，葉叔平時太度溫和，待人不錯，對田子也客氣，不像有些客人，一副居高臨、下不可一世的樣子。田子客氣的站起來，笑著道：”有些看不懂，有些看的懂。葉叔請坐。“葉叔坐定，望著田子手裏的書，道：“哦？那我考考你，八卦是哪八個卦，怎樣識記？”田子一聽，興頭來了，表現從容，答道：“八卦代表八個方位，分別是乾、坤、震、兌、艮、巽、離、坎，分為先天與後天，先天八卦相傳是伏羲氏所創，其為乾一、兌二、離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後天八卦相傳是周文王所創。”葉叔聽了點點頭，問道：”這八卦與我們的生活，有什麽關係呢？“田子一怔，繼而答道：”應該是像電視裏那樣，掐指算命，指點迷津吧！“葉叔點點頭，笑道：”不錯，好好學吧！“送走了葉叔，田子靜心看起書來，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冬天。

    冬天的風，很冷，刮的田子的手腳都生了凍瘡，田子每天的生活，還是點貨，發貨，看書，聽老板兩口子嚼舌根，也許，和冬天的凜烈寒風相比，惡語更能傷人心吧！這天下午，田子照例拿著書，心想著，天冷了，海麗回家了好多天，沒見她來了，她應該還好吧！此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把田子的思緒拉回到現實：”這是要考大學啊？天天抱著個書看，上學的時候怎麽不好好看書？“田子心中怒氣一閃而過，麵無表情的合上書，站了起來，對著那老板娘，緩緩說道：”老板娘，我不幹了。“老板娘怔了一下，突然變笑臉道：”不幹了？你要做什麽去啊？怎麽突然不幹了？“其實田子這個差事，是田子一位親戚介紹的，每個月200塊，管吃住。田子其實早就萌生退意，奈何要顧及親戚顏麵，又心中很想天天看到海麗，一直忍耐至今。但近幾日一直不見海麗，心中想念，又聽老板娘說話難聽，一股怒火湧了上來，但還是平靜地說道：”我要去當兵，所以不幹了，我已經被選中了。“其實，前天葉叔告訴田子，鎮裏武裝部在招兵，田子謝過葉叔，自己悄悄報名，體檢，政審，一路竟然全部合格，隻是一直沒有作聲，當下，老板娘聽了，沒有說話，這時老板剛好走進來，老板娘將事告知老板，老板向來看田子不順眼，沒好氣地說道：”去吧！我有錢難道還怕招不到人嗎？現在就去吧！“田子微微一笑，道：”那這樣最好了！我去收拾東西。“說完就離開店裏收拾行裝去了。

    田子一個小夥子，也沒什麽好收拾的，不多時便下來了，老板娘已經將錢清點好，一共1200元，田子也沒清點，老板兩口子雖然嘴上說話難聽，但是其它的還好的，這時老板娘又拿出來10塊錢，給田子搭車。田子謝過，轉身離開，突然，想起來了什麽，回過頭，卻找尋不到心中的那個人。是失落，心酸，還是……唉，算了，走吧！

    第二天，田子換了一身衣服，戴了一頂鴨舌帽，走到了海麗工作的那個地方附近，仍沒有看到，心中在想，海麗姐，你倒是出現啊！我明天就要走了……

    天漸漸黑了，田子伸了伸懶腰，長歎一聲，正要往回走，突然被人叫住，田子回頭一看，原來是葉叔，隻見葉叔信步走來，問道：”你是在等海麗吧！“田子一時言語頓塞，半天才緩過來，道：”葉叔，你怎麽知道的？“葉叔一指不遠處的小酒館，笑道：”走，葉叔請你吃飯，算是為你踐行！“說完便拉著田子向酒館走去，田子不時回頭張望，葉叔看出端倪，勸道：”別看了，走吧！咱們邊喝邊聊。“

    坐定，少時上來三道菜，香味撲鼻而來，田子與葉叔相向落坐，田子拿起酒給葉叔和自己倒滿，端起酒杯，道：”葉叔，謝謝您為我踐行，我在這幾乎沒啥認識的人，就您送我，謝謝您！我敬您一杯！“說完田子兩眼泛紅，隱有淚光閃動，葉叔點點頭，說道：”好！“端起酒，一飲而盡，田子也幹完一幹而盡，葉叔放下酒杯，道：”認識你也有兩年了，你這性格很好，不喜歡耍滑頭，如今你要去遠方，我有幾句話，說與你記下。“田子微微一怔，正色道：”葉叔請講。“葉叔頓了頓，說道：”此去他鄉，路途遙遠，有空要多寫家信，與家中聯係。“田子道：”嗯，我記住了，葉叔！“葉叔點點頭：”你喜歡海麗，但是我看啊！她隻是把你當作小弟了，你心裏要有準備啊！“田子陪笑道：”葉叔，您看出來啦！其實我也知道，我一個鄉下窮小子，哪配得上她。”田子嘴上是這麽說，其實心裏是真的想和海麗在一起，隻是，明天就要走了，到現在還沒能和海麗哪怕是一句辭別的話……不免心中有些惆悵。葉叔嗬嗬一笑，道：“你不必這樣，等下海麗便會來。“田子麵露喜色，問道：”真的嗎？葉叔。“葉叔吃著菜，點點頭，道：”是我通知她來的。“

    田子喜出望外，一時間，仿佛千言萬語一齊湧現，想著等會她來，應該和她說什麽？她會怪自己都快走了，也不告訴她嗎？她會生氣嗎？以後，也許她就把自己忘了吧……

    ”田子……“一聲呼喚，像從天邊傳來，卻又在耳旁的真實，桌旁多出了一個人，婷婷玉立，一身修長的風衣，也藏不住她妙漫的嬌軀，隻見海麗說：”好你個臭小子，膽子不小啊！居然偷偷去報名參軍，也不告訴老姐，你心裏還有我這個老姐嗎？“田子澀澀苦笑，吱吱唔唔半天，一臉通紅，不能言語，半響才道：”沒，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嘛！“一旁喝酒的葉叔突然道：”你們幾天不見，出去走走吧！海麗會意，對葉叔點點頭，道：“葉叔，我們出去走走，您先喝著。”就拖著田子走了出來。

    夜間的氣溫，依然是那麽寒冷，路燈下，幾無行人，田子與海麗並肩緩行，田子突然開口道：“海麗姐，這幾天都沒見你啊！你去哪了？”海麗輕咬嘴唇，輕聲道：“我家裏有點事，所以沒來店裏。”田子惺惺道：“哦，是這樣啊！明天我要走了。”海麗沒有回頭，隻輕聲道：“嗯，一路平安！到了部隊，好好學習，你可要給姐爭氣啊！”田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冬夜的寒冷，停下了腳步，道：“海麗姐，我喜歡你。”海麗微微一怔，眼中有一絲柔情，一閃而過，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注視著田子，柔聲道：“嗯，我知道！”田子一時間，說不出來話了。在你遇到心中真心喜歡的那個人兒時，你是否曾鼓起勇氣，將喜歡之人，摟入懷中？也許此時的田子，很想將他近在眼前的人兒，摟入懷裏吧！隻是田子，終究沒敢伸出手……

    不知道多久，海麗打破了寂靜，對田子說道：“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明天你要走了，今天晚上可要養足精神！以後記得要給我來信哦！”田子怔怔答道：“嗯！我會的，你也要給我回信啊!“海麗微笑地點點頭，臉上又露出了曾經那熟息的模樣，幾分玩皮幾分戲虐，拍了一下田子的肩膀，說道：”我的小弟，從明天開始長大了，以後，就是個男子漢了，要好好加油啊！我走了。“說完，海麗便往回走了，剩下田子站在路燈下，看著海麗的身影越來越遠，漸漸被黑暗吞沒。

    ”我回來了。“”嗯，早點休息吧！明天李家人過來訂親。“”知道了，老爸你也早點休息吧！“

    黑暗中，一聲歎息，隨著呼嘯的寒風，飄散在夜色中……

    冷月高懸，夜色更陰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