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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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難民鬧出的動靜不小, 隔日早朝, 元昭帝就當著眾臣的麵,把淮南道之事交給了太子, 黃輕一直擔心的事情倒是沒有發生,太子手裏的折子硬生生地捏成了廢紙團, 到底還是沒有當場發作出來, 出列領命。
今日是大朝會, 鎮國公也在列, 昨日顧嶼和陳若弱回府之後, 事情的前因後果就進了他的耳朵,顧嶼其實對此並不覺得奇怪,上一世也有這一遭, 不過當時若弱和他的關係還沒有現在這麽親近,送走陳青臨之後就直接回府了, 自然沒有撞上元昭帝微服私訪這一出, 不過這倒也暗和了明年整頓江淮官場的大風浪。
在顧嶼的上一世,他當時並沒有入仕的打算, 除了閉門攻讀科考書目,就是一些府中瑣碎,這件事情他也隻是耳聞而已, 後來入了官場,才漸漸了解其中內情。
淮南道的難民逃難上京, 誤打誤撞驚擾天顏, 牽扯出官員無數, 太子領命辦案,查到首尾若幹,隻可惜周餘在押送上京的路上被人滅口,以至牽涉進去的官員名單失卻大半,更無法查出背後的人,隻能草草擱置。
時隔一年,在幕後之人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元昭帝突然發難,將原本就查到的一些訊息整合找到的周餘生前的口供,舉凡犯事官員一個不落全部斬首示眾,連同定國公,成國公,西寧侯在內的三家勳貴被一並除爵抄斬,整整一個月,午門外的鮮血染紅了青石磚,滿朝文武噤若寒蟬。
天子不輕易殺官,是因為能做官的人太少,雷霆之怒後,麵臨的就是大片大片的官位空白,難以運轉,顧嶼原本想的就是借助江淮官場被整頓的時機站穩腳跟,錯過了這一遭,等到秩序再起,想要快速掌握權位就會變得非常麻煩。
鎮國公心裏惦記著事情,冷不防被元昭帝點了名,“顧卿,太子方才所提之事,你可有意見?”
“這……殿下所言極是,老臣沒什麽意見。”壓根不知道太子剛才說了什麽,鎮國公麵上倒也不慌,看了太子一眼,見他麵無異色,故而猜想大概是針對淮南道之事提的一些方案,於是非常模棱兩可地出列,垂下了眸子答道。
元昭帝點了點頭,說道:“既然顧卿也覺得令郎擔得起按察特使之職,那就按太子的意思去做吧,年輕人,總是要曆練一番才能當用,顧卿,你說是不是?”
鎮國公背後立刻起了一身的冷汗,看向一臉正色的太子,聽著元昭帝看似不喜不怒的語氣,差點沒抓穩手裏的玉圭,他怎麽也沒想到太子會舉薦自家長子去淮南道查案,不該是寧國公之子,太子妃胞弟,太子冼馬黃輕嗎?
太子這個提議顯然不怎麽得元昭帝的支持,隻是他素來疼寵太子,當著眾臣的麵,不好駁斥他,就轉了個台階到他這個做父親的頭上來,若是元昭帝同意太子的話,壓根就不用問他!
隻是事到如今,也不好再把話收回,頂著幾個老友肅然起敬的視線,鎮國公退回臣列,玉圭後,眉頭深深地擰了起來,他隻是無心政事,不是不懂政事,太子的用意他這會兒也回過味來了,淮南道一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這是太子頭一次親自督辦案子,於情於理,必然要出個結果,往小了說,不過就是些鄉鎮難民胡亂告官,又不是有了直指淮南道禦史周餘的罪證,太子的身份不尷不尬,派去高品官員才是壞事。
太子能用的人,官不能高,又要有壓得過道禦史的勢,唯有世家子。上一世是黃輕,這一回不過是換成了他的兒子,比起黃輕這個板上釘釘的皇親國戚,鎮國公世子這個身份反倒是更加貼合。
身份清貴,不涉官場,才名在外,正好做個活生生的靶子,把整個淮南道的目光吸引過去,此事若成,鎮國公府順理成章打上太子一脈的烙印,此事不成,太子也沒有太多損失。
隻是這個方案,絕不可能是太子想得出來的,黃家的小子雖然有些急智,但他至多想到在太子的勢力範圍內遴選出一個合適的人選,除非是……
鎮國公狠狠地瞪向寧國公,寧國公的老臉上一派正氣凜然,完全看不出有心虛的樣子,其實鎮國公這老滑頭很有些趨吉避凶的本事,他也沒想到這事能成,不過既然成了,那哪還有怪他的道理?
比起鎮國公的怒火,顧嶼雖然意外,不過細想了一番,倒覺得這沒什麽壞處,雖然如今時機有些不對,可按察使的品階不低,又有皇命在身,隻要能把事情順利解決,他入仕的起點會比他一開始預想得要高得多,後期整頓江淮之時,能籠絡到的勢力也會更大。
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這世上的事是好是壞,從來沒什麽定論,總不過是人走出來的路而已。
聖旨是早朝過後兩個時辰到的,除了顧嶼這個正使,同行的還有一位副使,是周相長子,顧峻的好兄弟周儀的兄長,叫做周仁,顧嶼心下有數,這是太子身邊的人不放心他,留了個釘子跟著他。
雖然同姓周,周相的周卻和周餘的周沒有半分關聯,顧家自開國始便數代為相,到了鎮國公這一輩激流勇退,明哲保身,老顧相曾為天子師,另有一弟子名周肇源,年少入仕,平步青雲,也就是如今的周相了。
周相府和鎮國公府的關係親近,算起來周仁還要喚他一聲兄長,不過鎮國公府曆經數代輔國之勢,如今勢隱,並沒有參與皇子鬥爭的意思,周家卻是太子一脈的中流砥柱。
聖旨裏誇讚了一下顧嶼的品行才識,又簡單地敘述了淮南道難民之事,禦批三品按察特權,賜特使金印一枚,著即日啟程,徹查案情。
送走宮裏來的傳旨太監,陳若弱都還有些難以相信,“聖上怎麽會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文卿?三品的官……”
“沒事。”顧嶼對她搖了搖頭,星辰般的眸子裏卻帶上了些許笑意,“之所以是三品,是因為這案子交給了太子督辦,我是太子定的人選,而非這案子有多重要,聖上是為抬舉太子。”
元昭帝已經不再年輕了,到了他這個年紀的帝王,毫無疑問是很看重儲君的,假如太子十分優秀,他會擔心自己的權柄旁落,會擔心太子等不了他百年之後,曆朝曆代這樣的例子有很多,很多曾經飽受期待的太子因為帝王的猜忌橫死。
可偏偏太子是個莽撞又蠢笨的年輕人,稍稍有些心眼的人就能把他看透,武夫之勇,平常之心,平庸到讓人完全無法升起猜忌之心的地步,很好的滿足了元昭帝的掌控欲,卻又不得不憂心自己百年之後,太子壓不住群臣,這份憂心掩蓋在三十多年的父子之情下,連帶著元昭帝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顧嶼沒有再深想下去,如今太子還不是廢太子,寧國公的設計正是他想要的,這一世的局麵,已經比上一世好太多。
他記得自己曾經對舅兄說過,太子愚鈍,又失聖心,被廢之後,原本就是胡亂堆砌起來的勢力十不存一,與其雕琢一塊廢掉的玉石,不如轉投其他更為聰慧的皇子,舅兄卻反問道:“除了太子,還有哪位皇子能容得下像你這樣聰明的人?”
他不覺得自己聰明,但細想過後,確實認同了舅兄的話,太子能力平庸,但平庸的人有一個好處,就是有自知之明,能容得下他人廢力雕琢,聰明人總是剛愎自用的,比如瑞王,他不信任何人,明明是自己一步步拓展出的勢力,卻隻要這些人敬他畏他,尊他所思所想,但凡讓人摸清了性格手段,等待他的就是被人步步瓦解。
太子或許不是這世上最好的君主,但絕對是他能找到的最合適的君主,他愚鈍,但隻要能容得下聰明人依附生存,他莽撞,但隻要聽得進去諫言,何況,這一世的太子比上一世還有一點好處,他還未經廢立。
沒有經過挫折,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那些無謂的疑心病,懷疑所有能懷疑的,忌憚所有能忌憚的,沒有與之相應的手段,卻還保留著一點就著的莽撞性情,就像是一把懸在所有官員頭上的利劍,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落下。
不過這些事情,是他日後才需要去擔心的了,如今眼下,淮南道的案子,才是他該去做的事情。
顧嶼展開聖旨,逆著光細看,眉眼微微地眯了起來,陳若弱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可忽然就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好像離她有些遠了,她心裏沒來由地起了一陣惶恐,猛然抓住了他的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