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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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並不怪周餘想不到這一出,而是顧嶼說的這條律例始於高祖朝, 那時亂世初定, 天下苦寒, 整個大寧人丁凋零, 急需補充人口,連守寡十幾年的寡婦都逼著重嫁,高祖為讓官員以身作則, 故而效仿古禮, 親自定下律例。

    然而高祖朝早已過去,盛世太平了這麽多年, 這條律例雖然還沒有被廢除, 但已經形同虛設, 無根無基的地方官員置妾時, 大多不為美色,而是維持各方平衡的必備條件, 就像他府上的四個妾室,兩個是揚州本地豪族大家之女,榮寵各半, 互為掣肘,一個是得力下屬的親妹, 還有一個是給他生了三個兒子的瘦馬,跟他五年, 頗為受寵。

    一妻四妾, 哪怕是拿到京城朝堂上, 也算得上一句清正,可眼前這個小子,搬出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黃曆,看似可笑,卻是一道實實在在的尚方寶劍,就壓在他的脖頸上。

    周餘來時隻帶了一個屬下,四個抬轎的衙役,都沒讓進正堂,顧嶼看了周虎一眼,周虎立時會意,攔住了周餘的去路,周餘頓時怒喝道:“顧大人,即便老夫真的犯下私德重罪,也該上報朝廷,由吏部轉呈聖上,再定罪論罰,大人如此攔住老夫去路,莫非是想代天行事,做一回天子不成!”

    這話說得實在太過誅心,顧嶼卻是饒有幾分興致地欣賞了一下周餘氣得通紅的老臉,微微地勾起了嘴角,輕聲地笑了一下,“看來周大人的記性真是不太好,我本就是天子派下的欽差,金印在手,代天行事,查出大人罪行,押大人入獄,何僭越之有?”

    “還是,本官這些天替徐景年坐堂審案得多了,大人真把本官當成調任來的揚州刺史了嗎?”

    周餘麵露死灰之色,但還是不甘心,想要說些什麽,顧嶼抬手,麵上的笑意全然收斂下去,目光直視著他,聲音裏帶出幾分威儀,幾分薄怒,喝道:“罪官周餘,你在揚州所行罪惡滔天之事本官來前就已得知,此案上達天聽,莫再心存僥幸!定國公保不了你,相反,你若是執迷不悟一意不肯認罪,有的是人比本官更想殺你。”

    周餘腿一軟,顧嶼冷笑著眯了眯眸子,說道:“周虎,即刻讓趙狄派人圍了周府,不論男女老幼,一並押入大牢候審,再派人通傳黃總督,本官確實無權直接押大人入獄,周大人,不如您就暫且坐在這裏,陪本官喝杯茶吧。”

    一道之地,禦史治下四方,卻非一手遮天,淮南道主軍政的總督黃勝,官居二品,乃是寧國公幼弟,當初黃輕能那麽輕易拿下周餘,和這個二叔也脫不了關係,這次換成他,好在寧國公同鎮國公府交情也還不錯,雖是朝中重武輕文,但黃勝並非純粹的武官,他的身份來管這事,最是恰當不過。

    這也就是顧嶼有了上一世的經驗,知道黃勝為人清正,是當初唯幾個沒有受到波及的官員之一,否則換一個人來,光是摸清這淮南道的水深淺都要費上很大一段時間,更別提這樣直接找上門求助。

    黃勝來得很快,顧嶼之前就給他去過信,他倒是不怎麽驚訝,見了癱坐在正位上首的周餘,壓根就沒多看一眼,而是端端正正地對著顧嶼行了一個平級官員之間的禮節,以他的身份品級來說,實屬禮遇。

    顧嶼立在原地,安然受禮,然而受禮之後,回的卻是後生晚輩的禮節,比黃勝還要恭敬得多,這就很好理解了,站在欽差的立場上,受下這個禮天經地義,作為晚輩來說,該當還禮。

    黃勝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白麵無須,眼角眉梢處極像顧嶼熟悉的黃輕,卻要成熟得多,看著不像是個武將,反倒比周餘還要儒雅一些,他身上官服整齊,身後還有副將捧著紅布遮蓋的官印,一列親兵在外麵成排護衛,擺足了來抓人的陣勢。

    “有勞將軍跑這一趟,實在是文卿品級不夠,雖有明證,卻不能將犯官繩之以法,隻得勞煩將軍了。”

    黃勝嘴角抽了抽,但還是大手一揮,讓人去捆了周餘,對顧嶼說道:“欽差大人不必客氣,周餘的罪板上釘釘,隻是大人也要抓緊了,這條罪可大可小,定得了一時定不了一世,若是需要本將的地方,隻管明言就是。”

    顧嶼微微地笑了一下,卻沒有說話,黃勝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隻是他活了這麽多年,要說真跟一個小輩搶功,他還拉不下這個臉來,隻好爽朗地笑了笑,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拍了拍顧嶼的肩膀。

    “紹雍兄生了個好兒子,你小時候剛生下來沒幾天,我就見過你,被生人抱了連哭都不怎麽哭,隻管皺著個眉頭,倒像是老顧相的樣子,我那兄長還以為孩子都是這樣的,後來得了輕兒,日夜哭鬧不休,吵得家裏的老狗都跟著叫喚,差點沒給扔出去。”

    顧嶼恭維道:“曾聞嬰兒啼哭可驚鬼神,聲大為貴,黃世弟鬼才過人,日後的成就當不可小覷。”

    黃勝笑了笑,沒再說什麽,心裏卻是微微地歎了一口氣,長輩看晚輩,自然都是好的,可到底比不比得過別人家的孩子,誰心裏不清楚?

    周餘被押走了,以他的身份,並不應當被關在揚州大牢裏,而是該由黃勝親自看管囚禁起來,沒有得到京城的批複之前,什麽都不能做。

    黃勝有心幫顧嶼一把,決意再拖延幾日上報,再加上揚州到京城一來一去,足足給顧嶼爭取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假如在這一個多月裏,顧嶼找不出周餘其他的罪證,到那個時候,才要有個說法。

    其實周餘,包括黃勝周仁,都是在一開始就被顧嶼誤導了,當初黃輕來時,隻想查清難民案,後來徐景年推鍋,各方誤導,黃輕一力排查,卻把事情越牽扯越大,實在騎虎難下之際,為保寧國公府這位最有才華的繼承人,由黃勝起頭,寧國公護航,直接掀翻周餘,之後上達天聽,才有元昭帝起意,事後徹查,帶出京城數家勳貴,血洗午門之事。

    而在這個時候,元昭帝是壓根沒有想過這件事會牽連到那麽多朝中重臣的,也就是說,顧嶼扯了一張虎皮,讓所有的人都以為元昭帝是打定主意徹查淮南道,甚至心中已經有對牽扯進去勳貴的決斷,尤其是黃勝,已經以為這是一場天大的功勞,甚至都猶豫過搶功了。

    顧嶼飲盡杯中微涼的茶水,起身走出正堂,周家兩兄弟連忙跟了上去,快要門口的時候,顧嶼對周豹說道:“你留在官驛裏,夫人要是醒了有什麽話想傳,你就多跑趟腿,來府衙找我,不必拘泥,什麽時候來都直接讓人通報就是。”

    周豹看了看周虎,周虎對他點頭,他也就點頭應下來,顧嶼帶著周虎去了揚州府衙,周餘被抓,他要做的事情隻會比以前更多。

    陳若弱擔著心,睡也睡不踏實,顧嶼走後沒過一個時辰,她就醒了過來,喜鵲在外頭一邊做針線一邊候著,才聽見動靜,沒等陳若弱叫人,她就推門走了進來。

    “他又去坐堂審案了啊?”陳若弱揉了揉眼睛,忽然反應過來了,急聲問道,“昨天晚上的事情……”

    喜鵲連忙把她按回去,安撫道:“沒事了小姐,今天一早,就是剛才,總督黃大人來了一趟,把那個周大人給帶走關押起來了,聽說給大人空了好一段時間去查案呢,一定不會有事的。”

    陳若弱出嫁前,也是惡補了一番京城勳貴的脈係的,加上來揚州的時候,顧嶼又給她解釋過淮南道官員的具體劃分,喜鵲一說,她就想起來這個總督是什麽人了,知道寧國公黃家和鎮國公府的關係不錯,她稍稍放下了點心。

    一放下心,她的肚子就又咕咕叫了起來,睡了一個晚上,她又餓了。

    喜鵲簡直怕極了陳若弱喊餓,服侍著她更衣洗漱出來,變著花樣哄著她騙著她吃了一大盤子水嫩嫩的瓜果,還沒等緩一口氣,陳若弱用帕子擦了擦嘴,仍舊要朝著後廚去。

    “小姐,不是才吃了半隻香瓜兩個梨和一個橘子嗎?怎麽還要下廚呢,姑爺走時可讓人看著你,別讓累著的!”

    陳若弱摸了摸肚子,小聲地嘀咕道:“我又沒懷孕,多吃點怎麽了?那點東西一半都是水,哪裏就經餓了?沒吃肉,算什麽吃過了呢?”

    喜鵲都要哭了,一路上又是哄又是勸,可怎麽也攔不住陳若弱,等到了後廚,見了裏頭仍舊按著份例送來的半扇整豬,兩隻一公一母去毛洗淨的整雞,和缸裏遊著的幾尾時令鮮魚,邊上整整齊齊摞著蔬菜瓜果,更是頭腦發疼。

    陳若弱卻是眼睛都亮了起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