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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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事忙,顧嶼雖然做過外放的打算,但也沒想到會有這麽快,好在元昭帝還多給了些時日寬限,讓他可以把京城的事情處理好了再上路。
於外,要處理的無非就是淮南道的後續,以及和太子一脈的相處,更何況有周家這一層關係在,鎮國公府想在太子一脈中站穩腳跟,不是多困難的事,於內,就是雙雙出事的弟妹了。
顧嶼雖然心疼顧峻,但從探視的情況來看,顧峻在西北的兩個多月裏是真的長大了不少,留在京城有最好的大夫照料,即便放不下心,也沒辦法做更多,讓他最擔心的,是顧凝。
原本已經定下的事情,因為顧凝的懷孕,被全盤打亂,站在顧凝的房門前聽到大夫說的話時,不可否認,他第一反應就是讓人打掉顧凝的胎,隻求別再橫生枝節,可他終究還是站住了,一是戕害皇嗣乃滅族重罪,房裏房外聞聽此事的丫鬟仆役,連帶著大夫藥童,上上下下十來條人命,他想做得幹淨太難,即便顧凝因此得以脫離苦海,他也會一生難安。
二是血脈親情,無法割舍,他同顧凝肚子裏的孩子無甚感情,但卻是看著顧凝長大的,一旦決定打胎,顧凝不可能不知道,兄妹之情為此斷絕,讓疼愛了一輩子的妹妹恨自己一生一世,任是誰都要猶豫一下。
不過路並不是全然無法再走下去,決定不動胎兒後的一刻鍾裏,他就想過了不下五種應對瑞王的方案,最有可行性的,就是讓顧凝生下孩子,把孩子交還給瑞王府,再按由原計劃報死,這就連同病因都圓了過去,皇室產子內外都有人把守看護不假,但看的是皇嗣,護的也是皇嗣,孕婦如何,是不那麽重要的。
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他從旁坐鎮的情況下,前世的經曆讓他很少信人,而這府邸裏得用的親信,一個都沒有,要是把事情交給父親去辦,更難保他不會對顧凝心軟。
於是當務之急,是讓顧凝自己轉變心思。
顧嶼對此不抱什麽希望,除了夫人之外,他很少去關心女人,更加不會揣摩女人的心思,但也知道女人心思易變,歸府之時顧凝也曾泣淚滿麵,他以為她恨極了瑞王,心下剛定,不想從淮南道回來她就有了孕,還比從前更加執著瑞王,毫無理性邏輯可言。
他平生遇到的難題數不勝數,但總能跳出框外,用冷靜的態度和手段應對,所以難題雖多,他也不覺得有什麽,就像是幼年時解九連環,不重成敗,在於樂趣,他始終都用一種清醒的目光看待著兩輩子遇到的難題,唯有在麵對家人時,不可置身事外。
陳若弱一邊擦著頭發從外間走進來,秋衣兩層,卻還是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剛剛沐浴過,她臉上帶著一團粉紅的顏色,似乎連帶著暗紅色的胎記都顯得嬌嫩了幾分,顧嶼正要放下手裏的筆,她踮著腳尖蹬蹬地跑了過來,就坐在他的邊上,看了看硯台裏的墨汁,頓時喜笑顏開,往裏麵倒了一點茶水,取過雕刻精美的雲紋徽墨。
“怎麽想起來給我研墨了?”顧嶼有些驚奇地挑起了眉頭,以往學字之時,若弱總是對墨硯避之不及,讓她認字還好,讓她寫字像要害她似的,想來著還是她第一次主動碰這些。
陳若弱用帶著水汽的頭發蹭了蹭他幹淨的衣襟,小聲地說道:“我聽說別人家夫妻都是這樣的,我們家不點香,沒得添香的事情做,還不準我給你磨點墨了?”
顧嶼失笑,也不嫌棄陳若弱磨得墨汁都傾了一點在桌上,筆尖微點,新換了一張紙,在紙上落下一行小字,陳若弱這些日子已經會認很多字了,就勾頭過去看,隻見顧嶼在紙上道,“不然乘風意登仙,不然不羨夜添香,萬般紙上黑白色,一硯雲墨傾此成。”
陳若弱看不懂,但讀出聲之後,就像是捉到了顧嶼的什麽小辮子,笑嘻嘻地說道:“沒韻!沒韻!這詩不成,這不叫詩!”
一整天的陰霾心情一掃而空,顧嶼把笑鬧著陳若弱抱進懷裏,低聲笑道:“詩言誌,詞言情,不算詩更好,你隻要知道這是我寫給你的情就罷了……”
陳若弱起初還鬧騰,可慢慢的臉就紅了,顧嶼在她的紅唇上落下一點輕微的觸碰,聲音微微地帶上了一點歎息,說道:“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陳若弱隻當他說的是顧峻和顧凝的事情,連忙扶平他的眉心,莞爾道:“哪裏就辛苦我了,府裏上上下下,打掃的仆役,開藥的大夫,做菜的廚子,照顧他們的丫頭,哪個不比我更辛苦?我就是照應著一點兒,倒是你,心裏一定都記掛著,在外還要忙那麽多事情,不比我更辛苦嗎?”
顧嶼歎了一口氣,輕輕地撫摸著陳若弱的臉頰,啞聲說道:“都是有了身子的人,你整日忙來忙去,還要去照看阿凝,我們鎮國公府真是欠你太多,我也……”
“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你再說我都要不高興了!”陳若弱噘嘴去揪顧嶼的發冠,就像個小姑娘似的撒嬌語氣,“我是他們的大嫂,家裏沒個女主人,我就是女主人,長嫂如母,我不管他們誰管他們?其實小姑人挺好的,就是讓你們給寵得分不清前後了,你別管了,我每天去找她說說話,多開解開解她,她早晚會懂事的。”
明明自己的還是個小姑娘,別說顧凝,就是顧峻都比她大,卻是真擺出了一副長嫂的樣子來,顧嶼看得心中柔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陳若弱的頭發已經半幹了,她在顧嶼溫熱的掌心裏蹭了蹭,忽然有些臉紅了,做賊似地張望了一下外頭,靠近顧嶼的耳邊說了兩句話,顧嶼的麵上頓時露出猶豫之色,陳若弱的頭都快要抬不起來了,見顧嶼還這樣猶豫,頓時氣得打他,顧嶼失笑,抬手把她抱坐在了懷裏,柔聲寬慰道:“不是我不想,而是為了夫人和孩子著想,雖說過了三個月,已經不怎麽打緊,可要是夫人不想,隻是為了文卿而委屈,那樣不是委屈夫人了嗎?”
陳若弱的臉頓時更紅了一點,小聲地說道:“你怎麽知道我就不想了啊?自從,自從上次之後,你就再也沒……我才不怕你找不找女人呢,我就是想了!怎麽了吧!”
她原本以為顧嶼再怎麽樣都會笑話她幾句,眼睛逃避似的閉上了,可等了好半晌,隻覺得唇上溫熱的觸感一點點蔓延了開去,胸前鬆散的帶子被輕巧地解開,耳邊傳來了一聲低語,不帶笑意,十分認真,“文卿也是。”
筆墨紙硯被推到一邊,硯台裏的墨汁撒得到處都是,也無人在意,一片貼身的溫熱衣料從桌案上滑落,隨風慢慢地按到了幾團醒目的墨漬上,頓時被墨汁暈染開去,一團一團,星星點點,仿佛綻開了墨汁點的花兒。
元昭帝給的日期雖然不定,但總不會讓顧嶼等到妻子生產再走,如今秋日裏水路難行,陸路又顛簸,要是帶家眷隨行,就盡早離開,陳若弱這會兒月份還淺,受得住顛簸,要是月份長了,反倒不便。
顧嶼隔日就決定前上門拜訪瑞王,他和瑞王的交易隻進行了一半,且是互相握著對方把柄的階段,如果用一個形象的形容來說的話,就是樹枝打狼,兩頭害怕,握著樹枝的人害怕狼一下撲上來咬斷他的喉嚨,而狼害怕人忽然用樹枝捅瞎它的眼睛,都不敢輕舉妄動,而顧凝的懷孕,顯然是讓瑞王多了一個籌碼。
可惜的是,他並不準備讓這個籌碼成為籌碼。
鎮國公府昨日剛剛投靠太子,瑞王要是任何一個皇子,顧嶼這樣上門來拜見,都是兩頭遭忌諱,不過第一,瑞王是鎮國公府的女婿,顧凝又剛剛傳出孕事,舅兄上門順理成章,第二,瑞王和太子一母同胞,自從皇後過世,這些年後位高懸,多少得寵的妃嬪為了自己的兒子使盡渾身解數,兩兄弟長年處在爭端風口,外人連帶著太子看來,瑞王都是個再忠誠不過的弟弟。
顧嶼大大方方上門,瑞王也大大方方迎客,言笑晏晏讓到內堂,屏退下人之後,氣氛卻是一凝,瑞王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顧嶼收斂了溫文的表情,四目相對,都是一聲冷笑。
和黃輕一樣,瑞王也是個聰明人,和這樣的聰明人說話,最好一輩子不掀開他給你蒙上的遮羞布,一旦掀開了,再多的機鋒也是無益,隻有坦坦蕩蕩。
顧嶼也沒有要和瑞王打機鋒的意思,他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不知上次文卿給殿下的東西,可還證實了有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