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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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的夜風中夾帶著嗚嗚的聲響,在這裏待了一連好些日子, 顧嶼也有些習慣了, 但不知為何, 明明很困很疲憊, 他就是無法安心入睡,也許是一切都來得太順利,順利到讓人心慌, 總覺得, 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顧嶼不是個猶豫的人,果斷披衣下床, 重新點亮蠟燭, 收拾好桌上的卷宗, 放好, 謄寫的原稿則卷了幾卷,帶在了身上, 做完這些,顧嶼才把蠟燭放在燭台上,叫了門外值守的衛兵進來, 吩咐他們看好營帳,就攏了一件厚實的鬥篷走了出去。

    冬日嚴寒, 富貴人家多用披風,綢緞外綴, 棉絮內鋪, 金線壓底, 係帶一攏,走動如風,無論是幾歲十幾歲的,還是上了年紀的,穿著都自帶一股氣韻,然而在西北,即便是白日裏出去,也得用帶了兜帽的鬥篷把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顧嶼隻來了不到十幾日,專程備來抵禦嚴寒的披風大氅全壓了箱底,如今也日日跟著窮苦的西北人做一個毛皮滿身的打扮,隻不過他穿的是更稀貴些的熊皮。

    這個散兵集散地建了沒兩年,人數八千,因為聽了定北侯的調令,除了抗命出去的幾支散隊,幾乎不見傷亡,而那幾支散隊滿打滿算加起來也才不到一千人。

    夜間值勤站崗的士卒比白日隻多不少,遠遠地見了顧嶼那一身棕色帶些銀紋的皮毛鬥篷,都紛紛行軍禮,見顧嶼腳步深深淺淺,有個眼尖的立刻跑出去,拿了一盞站崗時常備的防風燈來,這會兒風大,火把用得不當很容易造成失火,所以營中夜間值日全靠眼力,身份再高些的上官,都是拎著防風燈巡邏的。

    顧嶼道了聲謝,接過了防風燈,那士卒還想露露臉,討好地要幫顧嶼提燈引路,顧嶼隻是看了他一眼,士卒頓時不敢多說了,退到了一邊,仍舊站崗。

    冬日裏的西北風吹在臉上,沙沙地疼,顧嶼攏了攏鬥篷,又走出了一段路,來到一處三麵不見風的荒牆堆附近,才算是好了些,他抬起頭看了看天色,夜空中月朗星稀,看不到模糊的夜雲,大約明日會是個回京的好天氣。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聽見了荒牆後頭有一點動靜,他眉頭蹙了蹙,腳步放輕,挪到了一個便於離開的方位上,才開口道:“誰在哪裏?”

    荒牆沒動靜,顧嶼確定自己剛才聽到的是人聲,聲音提高了一點,帶著幾分冷意道:“莫要裝神弄鬼,深更半夜離營亂走,按軍規當責十杖。”

    “別,別……”荒牆後頭你推我拉出來了三個垂頭喪氣的年輕士卒,一見顧嶼的打扮和他手裏的防風燈,三人就更嚇壞了,一個勁地給顧嶼磕頭道,“大人,我們不是有意擅離職守的,位置上都有人跟我們錯開換一刻鍾,實在是夜裏風太大,兄弟們遭不住,就輪著過來暖和暖和。”

    軍中的口音五湖四海,但基本都逃不開官話的路子,開口的年輕士卒大約是官話比較好,這才頭一個說話,顧嶼見這三人身上都還隻是鼓囊囊的軍棉衣,凍得縮手縮腳的樣子,緊蹙的眉頭略鬆了鬆,說道:“罷了,都起來吧,這幾日天寒地凍,整夜值守也是難為你們了,本官就當做沒看到,你們回去吧。”

    三個士卒連連磕頭,千恩萬謝著爬了起來,就要回到值守的地方,隻是還沒走出多遠,一個最矮的士卒就動了動耳朵,一咕嚕趴到了地上,顧嶼手裏的防風燈正照亮了他的臉色,帶著些惶恐和驚疑,沒等顧嶼多問,其餘兩個士卒也趴到了地上,三個人趴在不同的方位上,都確定似地聽了聽。

    最先趴到地上的矮士卒最先爬了起來,急聲呼喊道:“有敵襲——”

    喊到一半,才反應過來自己並不在值守的崗位上,於是拔腿就朝著來時的方向跑,另外兩個士卒也很快跟著跑了上去,顧嶼蹙眉,隨即轉身折返回去。

    散兵是應對異族人反應最快的兵種,他們擅長遊擊作戰,一旦戰機有變,絕不困守,機動速度極快,撤退之時,每個士卒攜帶最多不超過三日的幹糧,異族人也多是這種戰法,隻是他們是走到哪裏劫掠到哪裏,而西北家家戶戶,一見大寧散兵,必定家門大開,掃榻相迎。

    隻是從荒牆到營帳的一小段路,沿途各軍帳內的士卒大半都起了身,按隊列正,寒風凜冽,吹得剛出營帳的士卒們縮手縮腳,但人一多,靠在一起,也就沒有那麽冷了。

    顧嶼剛回到營帳,就見白日裏見過的一位校尉帶著幾個人和跟隨他一路的文書衛兵站在門口,跟著他來的飛鷹關將士們也都站在營帳前,見他回來,都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校尉急忙上前說道:“欽差大人,這次來的是多日前一撥和異族大軍失散的輕騎兵,從聲勢上看,人數至少也有五千,夜裏不明路況,直接撞到了這裏,趁著現在戰事沒起,您趕快離開這裏吧,王將軍派我一路護送大人回主帥大營,到了大營,您就安全了!”

    文書是顧嶼從主帥大營帶來的,原先定北侯在的時候,主帥大營是鐵打的後方,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聲勢,慘白著臉,似乎就差哭出聲來了,校尉見慣了平時用鼻子看人,戰時跪著求生的文人,心中根本沒什麽波動,隻是他本以為這次來的欽差也好不了多少,卻見顧嶼鎮靜地擺了擺手,詢問道:“異族騎兵是從哪一側過來的?”

    校尉不明所以,答道:“由西麵而來。”

    顧嶼說道:“我軍西麵有一條凍河,能被崗哨聽見動靜,那些騎兵可是過了渡河?”

    文書都要急死了,連忙說道:“過了過了,就差一會兒,就能摸到我們營地來了!大人,我們還是快走吧!”

    “慌什麽,臨戰不論文武,何況敵軍來襲,軍中人數本就有限,若然再派人護送我們,分兵事小,軍心散亂事大,豈不是落了兵法最下策。”顧嶼眯了眯眼睛,說道:“我去見王將軍。”

    軍中的將職其實很有講究,將軍也不是亂叫的,有的正牌有封號的將軍,帶的軍隊也是固定的,從他的封號中就能看出他所帶的軍隊,例如車騎,驃騎,左將軍,右將軍,前將軍,後將軍,除此之外,就是大量的雜號將軍。

    雜號將軍起源於前朝末年,軍隊擴大,隻要是帶了一支整軍的武將就能被稱一聲將軍,不過沒有封號,就算作雜號將軍,有的雜號將軍帶出了名氣,能被散封個名頭,但仍然算作雜號,而這一處散兵的上官,就是這樣一位雜號將軍。

    顧嶼來時,主將營帳內說得上話的校尉參軍都在,一聽他沒走,坐在主位上的王將軍頓時站了起來,臉上滿是焦急和不耐,想來要不是念著顧嶼的身份,就要罵出聲來了,顧嶼倒也看得出來,他沒說什麽,隻是徑直走到了沙盤邊上,看了幾眼,也算是看出了現在的大致情況。

    “敵軍如今已過了凍河,按夜間騎兵行路速度來看,當還在這片同我軍營帳相接的樹林內,而且騎兵在樹林中難行,情況比我們想的要好得多。”

    顧嶼這話才說完,就聽一個大嗓門的校尉憋著氣說道:“遲來早來都是來,對麵人數可能跟我們持平,後頭就是四五個連在一起的村子,還有個大城鎮,我們就是想走都沒法走,隻能打,欽差大人可快別添亂了,趁著沒打起來,趕緊走吧。”

    王將軍瞪了那個校尉一眼,對顧嶼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說道:“欽差大人,您是朝廷派來的上官,前程無量,軍卒子命賤,您不能跟我們這幫人一塊搭在這兒,方校尉說的也沒錯……”

    顧嶼抬手,王將軍到了嘴邊上的話隻能幹咽了下去,也不知道怎麽的,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上似乎有著一種難言的威勢,讓人不自覺地想要信服。

    “不能撤離,不代表一定要死戰,想來王將軍也是想打個先手,占埋伏之便。”顧嶼說道:“隻是在人數持平的情況下,埋伏戰固然能起到一些效果,但對方是輕騎兵,速度快,機動性強,所以還是免不了正麵交戰,可是?”

    王將軍擰著眉點了點頭,真正的作戰中,奇兵策略是很少的,多的還是用人命填人命,他確定,哪怕是戰功斐然的宿將和他易地相處,也不會有更好的決斷了。

    顧嶼指了一下沙盤上代表異族騎兵的小旗,在邊上代表高穀的沙土堆上點了點,說道:“而王將軍擇定的埋伏點,是在這處深穀,先手一次埋伏過後,由步兵衝陣殺敵,斷了對方陣勢之後,再從穀東側出騎兵,以血換血,要敵軍全軍覆沒。”

    王將軍有些驚駭,看了看顧嶼,還是點頭。

    顧嶼歎了一口氣,說道:“這就是本官來找王將軍的原因了,此戰若成,敵軍覆沒,我軍不存,用我大寧八千將士的性命換這些異族人的命,王將軍就不覺得虧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