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霍成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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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人的表現並不比他好多少。包括劉病已,雖然號稱見過無數美女,但平素跟他打交道的講究的是豔而不淫,色而不妖。沒有誰會像霍成君和她的兩個婢女這般誘惑得徹頭徹尾,毫不做作。但同樣的衣服霍成君身上,與那兩個小婢卻截然不同。先前那兩個小婢女給人的感覺隻是嫵媚,誘惑,衝動,讓人想親近、撫摸,攬在懷裏細細把玩。而當霍成君的身形完全從馬車中走了出來,卻給人感覺像是佛寺裏彩繪的仙女,誘惑依然存在,隱隱地卻透出了幾分寶相莊嚴。

    張彭祖完全看傻了,混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冥冥中,隻覺得,天上落雨成花,八百羅漢一同吟唱。在莊嚴的誦經聲裏,卻有一個赤足,裸腰的仙女向自己緩緩走來,婉轉送上一雙紅唇。

    “見過小姐!”夢境突然被打斷,張彭祖愕然回首,卻見史家兩兄弟帶頭,眾人正紛紛向馬車抱拳施禮。

    “免了吧!”霍成君笑了笑,輕輕搖頭,滿臉慈愛。“你們兩個野小子啊,真不讓大人省心。下次打架,記得離官道遠一點兒。否則被你娘親聽到風聲,少不得又要拿家法製你。”

    說罷,由兩個侍女攙扶著,施施然走向後排的一輛馬車。一邊走,一邊低聲衝著自家侍衛嗬斥道:“亮刀子幹什麽?嚇壞了人怎麽辦?趕緊都給我收起來!把壞了的馬車拖回院子裏,別在這裏礙事。一群廢物,若不是人家舍命相救,我早就被驚馬拖到水裏邊去了!”

    轉身之間,便是二幅不同麵孔。一幅嫵媚,一幅寒冷如霜。不同人的看在眼裏,均於心中湧起股別樣滋味。那令大夥神魂顛倒的霍成君在侍女的攙扶下走入備用馬車,又慢慢探出頭來,像個長輩般笑著衝史家兄弟叮囑,“待會兒玩累了,記得到去我的別院來一趟。我那裏新到了一批嶺南白糖,你們拿幾壇回去,難得你娘親喜歡。是自家夥計專程送過來的,比外邊買的強許多。”

    “多謝小姐!”史氏兩兄弟拱手致謝。

    霍成君慢慢放下車簾。眾侍衛狠狠瞪了張彭祖和劉病已兩個一眼,將已經恢複正常的兩匹驚馬拴在車隊後,連同馬車一並拖走。待車隊都在官道上消失了,大夥才堪堪緩過一口氣來。張彭祖拍了拍胸口,長聲感歎,“我死了,我真的死了。老天啊,我是死了,魂在到處飛麽?”

    “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跟劉病已幾乎打了個平手的那個外鄉人搖搖頭,大聲吟唱。

    這兩句形容得倒也恰如其分,眾人無不搖頭而笑。隻有先前被張彭祖一磚頭破暈了的老夫子,錯過了一場視覺盛宴,懵懵懂懂從遠處的地上爬起來,莫名其妙地喊道,“你們站在那邊幹什麽?架打完了麽?還是握手言和了?哎呀,誰這麽缺德,弄了我一腦門子血!”

    “哈哈哈哈!”見到他暈暈乎乎地模樣,所有人都大笑了起來。笑罷了,互相看了看,心中都失去了將這場架再打下去的動力。

    “少年人哪,你在幼年時當快樂。在幼年的日子,使你的心歡暢,行你心所願行的,看你眼所愛看的。”摘自聖經

    猩紅色的蠟燭,淡粉色的羅帳。薄薄的煙羅後,沉睡中的美人緩緩張開星眸,發出一聲慵懶的呻吟。

    “小姐醒了?”正縮卷在床榻旁虎皮毯子上假寐的婢女聽見呻吟聲,雀躍著站起來,端起溫在羊毛巣子裏的蓮子羹,輕手輕腳捧到初醒美人的案頭。

    “嗯!”霍成君又發出一聲低吟,抬起半個身子,在婢女手上喝了幾口蓮子羹。然後緩緩伸了個懶腰,歎息般問道:“什麽時辰了?”也許是剛剛睡醒的緣故,也許是習慣使然,不經意間,大半個胸脯已經露出了被子,兩點殷紅隔著一道深深的溝壑,傲然相望。

    這風景,即便是女人看了,也會目眩神搖。被喚作香吟的婢女將半空的磁碗放在床邊,緩緩低下頭,用麵孔貼上手臂,“已經二更天了。小姐這一下子睡得好沉!”她輕輕蹭了蹭,低聲回應。嗓音帶著幾分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沙啞,令不遠處的燭火突然一跳,忽明忽暗。

    “作死!”霍成君一巴掌打過去,將小婢女輕飄飄拍出老遠。“別在這裏煩人,讓藥痕出去看看,馬車準備好了沒有?今天下午那兩匹馬,也不知今後還能不能爬起來?”

    “應該沒大事!小姐放心。劉病已不知道用了個什麽法子。雖然把馬給打倒了,卻真正沒傷到筋骨。”小婢香吟一邊邁著碎步往外走,一邊條理分明地匯報。“一個時辰前管家叫獸醫來看了看,開幾味安神的獸藥,就收了攤子。說是不吃藥也行,在馬廄裏修養兩三天,便可以恢複過來!”

    “哦!”霍成君的嘴巴慢慢張成了個柔潤的橢圓型。她倒不是沒錢重新買兩匹同樣顏色的馬,隻是覺得兩匹牲口很可憐。都被嚇成那種模樣了,還要挨上狠狠兩記老拳。”

    “剛才做了一個夢。很奇怪的夢!”霍成君從托盤中抓起一根又粗又長的銀鏈子,在婢女的伺候下係在自己的腰上。這件波斯來的物事有個非常香豔的名字,叫做“鎖蠻腰”,粗狂的風格與她纖細的腰肢搭配起來,令其一下子在嫵媚之外,再添幾分楚楚可憐。

    “小姐夢見了什麽?能不能跟奴婢說說!”“早忘光了。明知道夢是假的,誰還費心思去記它!”霍成君搖搖頭,側開身子,讓婢女給自己披上一襲薄紗。

    寶藍色的輕紗披在肩上,半邊肩膀和半邊軀體若隱若現。鏡子裏邊,出現了一個充滿異域風情的波斯公主。望著鏡子裏的自己,霍成筠臉上突然泛起了一層極其不自然的潮紅。剛才她的確做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隻是,夢裏的情景,非但一點沒忘,而且到現在還曆曆在目。夢境中,她記得自己也差不多是這幅打扮,被兩個又老又醜妖怪掠在半空中,鐐銬加身。一個身高八尺,玉樹臨風的少年恰巧從地麵上經過,怒喝一聲,衝上雲頭。一拳將左側的妖怪打翻在地,然後,對著右側挾持著自己的妖怪再次揮出缽盂大的拳頭。

    隻兩拳,兩個青麵獠牙的妖怪便被打回了原型,居然是兩隻老樹根。妖型一現,霍成筠在半空中立刻失去支撐,迅速墜落。就在她即將被摔得粉身碎骨之際,那名少年駕著七彩祥雲降下來,輕輕托住她的胴體……那一瞬間的幸福與安寧,勝卻,平生無數。

    “好了!小姐自己看看,這樣的妝容可否要得?”香吟的聲音再度於耳畔響起來,將沉浸於夢境中的變回來。三分聖潔,三分妖媚,三分妖嬈,還有一份楚楚可憐。衝著鏡子裏的自家笑了笑,霍成君站起身,信手披上一件純黑色的羊絨大大氅。所有嫵媚與妖嬈瞬間都被純黑色的大氅裹了個嚴嚴實實,不把大氅剝開,誰也看不見她幾乎赤著的軀體和軀體上的那些冰冷的飾物。此刻鏡子裏的人露在外邊的,隻剩下一個頭顱,帶著一縷高傲而疲倦的微笑,永恒不變。

    羊絨大氅還沒暖和起來,涼涼的,仿佛裹著一塊冰。但這塊冰,也可以隨時變成一團火焰。隻要某一天,能與夢境裏的那個人相遇。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問自己的過去與將來……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香吟,把燭火挑亮一些。我看不大清楚。藥痕呢,這死妮子怎麽還沒回來!”在鏡子前慢慢轉動著軀體,霍成君柔聲命令。

    “怕是在路上睡著了吧!”香吟不著痕跡地詆毀了同伴一句。“她身子弱,容易犯困!”

    “都像你一樣,蠍蠍蟄蟄地就好了!”霍成君轉過頭,輕輕戳了香吟一手指。看看其他幾個小婢女的身影已經出了門,想了想,繼續說道:“我今天叮囑你們從史家哥倆嘴裏套的話,你們可曾套了出來?”

    “那哥倆嫩得很。您回房休息後,我跟藥痕根本沒用任何手段,他們就竹筒倒豆子般把我們想知道的事情,全倒了出來!”美豔小婢香吟想了想,臉上的表情不禁有些得意。“那個拉住馬車的公子,是皇曾孫!”“嗯!”霍成君輕輕點頭,示意香吟繼續說下去。

    “那個見了您連口水都顧不上擦的小無賴,叫做張彭祖。家中兩個老的俱在,但都是撒手掌櫃。由著他的性子胡鬧。依奴婢之見,今天這場亂子,恐怕就是他惹起來的。”

    “提那小無賴作甚!”霍成君笑了笑,嘴角露出一絲不屑。見了美色心有所動是一回事,見了美色就邁不開步子時另外一回事。前者證明了自己魅力之威,而後者,則隻證明了那小東西自己成不了氣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