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霍成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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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公的……”信口追問,猛然意識到自己又犯了劉病已的忌諱,霍成君趕緊用春蔥般的手指去掩朱唇,“看我這記性。又叫你恩公。可如果不叫恩公的話,該叫你什麽才好呢?”
“嗨,你就叫我老劉,壯士。或者直接喊我名字都行。我是個粗人,沒那麽多講究!”劉病已大咧咧的一揮手,示意對方隨便,同時也盡力讓自己變得放鬆一些。
他不是沒見過美人兒的初哥,臨來赴宴之前,還信誓旦旦地吹噓過,自己行得正,走得直,絕對不會因為美色當前就亂了心神。但所有諾言在一看到霍成筠的瞬間就開始失效,總覺得心裏慌慌的,好像有好幾百隻手在抓撓。
“那你也別叫我小姐!”霍成君撅了撅嘴巴,像個小女孩般跟劉病已討價還價。“我叫霍成筠,小字佩兒。劉大哥喊我玉瑤,佩兒均可!”
“謹遵小姐之命!”劉病已鄭重點頭,嘴巴張了張,卻發不出那幾個對方期待的音節。晃了晃腦袋,笑著道:“我不習慣叫人的小名。幹脆,咱們就簡單些,你,我相稱。反正今晚估計也沒第三個人了!”
“也好!”霍成君心裏湧過一陣淡淡的失望,很快,臉上又綻放出了笑容,“劉大哥喜歡吃什麽?”
“你這裏有什麽?”劉病已倒不再客氣,笑著反問,“客隨主便。有酒有肉就行。千萬別弄什麽天南地北的珍饈。你給我吃,我也吃不出好來。並且未必能填得飽肚子!”
霍成君又楞了楞,沒想到劉病已的要求如此簡單。為了這頓酒宴,她事先可是費了好大心思。這年頭非但皇家飲宴講究一個奢華,即便長安城內普通大戶人家請客,隻要不是窮得快過不下去日子了,什麽燕窩、魚翅、鹿唇、熊掌、駝蹄之類便一樣都不能少。
誰料劉病已的要求卻如此簡單。不願品嚐那些珍饈,隻求一個醉飽。對於霍府裏的廚子而言,這個要求就太籠統了些。但這也難不住霍成筠,隻見她做沉吟,心裏邊有了主意,拍了拍手,衝著身邊伺候酒宴的婢女命令道:“讓廚房準備一頭剛剛宰殺的小鹿,剝了皮,直接抬到這邊來。再準備炭盆,石板和烤架。今天下雪,咱們剛好吃個熱乎!”
這下,倒有些令劉病已喜出望外了。笑了笑,瞪圓了眼睛問道:“你也肯吃烤肉?乖乖,我還以為隻有我這種粗人才好這一口呢!”
“炙麽,當然是現烤現吃為好。”霍成君笑著回應,雙目中靈光閃動。
須臾之後,一頭剛剝了皮的小鹿送到。霍成君揮手命前來伺候的女仆退下,自己挽了袖子,從鹿背上割下一條帶著點淡黃色脂塊的肉,用鐵釺子穿了,慢慢架在了仆人們剛剛端進來的白銅炭盆上。
盆裏邊用的是上好的白炭,沒有一絲煙,藍幽幽的火苗上下跳動。帶著脂塊的鹿肉被熱氣一熏,立刻汪汪地冒出一層油來。眼見著油珠越聚越大,慢慢匯攏成滴。終於在肉塊上再也掛不住,“啪嗒”一聲落進了火盆裏。
火盆中的藍色幽焰立刻跳躍起來,半空中變成明亮的金黃。霍成君卻不閃不避,抓起穿著肉塊的鐵簽子,在黃色火焰上慢慢翻動。看著肉表麵也變成金黃色了,才笑著將肉取下來,放在一個銀製的托盤中,用刀子輕輕切成薄片。然後將調料和肉片一並送到劉病已麵前,“久不做此事,已經手生了。希望劉大哥能吃得下!”
“如果這樣還算手生的話,老劉平常自己烤的東西,就隻配喂狗了!”已經看得發傻的劉病已搖搖頭,大笑著將托盤接了過去。他已經記不清這是今晚自己第多少次被震撼了。他沒想到自己隨口一說,此間女主人居然會親手烤肉給自己吃。更沒想到的是,一個錦衣玉食的女人,居然連烤肉也能做得如此熟練。
“可稱大哥的口味!”笑咪咪地看著劉病已吃了幾片肉,霍成君低聲問道。
“很好,很好。這滋味,簡直地道極了!”有肉在嘴,劉病已也放鬆了許多,點點頭,笑著誇讚。
猛然間,他發現所有烤好的肉都在自己的麵前。趕緊將盤子向前推了推,笑著客氣道:“你也吃啊。怎麽好東西全給了我老劉一個人?”
霍成君點點頭,用筷子夾了一小片肉,在自己麵前的調料盒中蘸了蘸,放進嘴中慢慢品嚐。新鮮的烤肉自有一股醇厚滋味,她原本嫌這東西火氣大,今晚吃起來卻非常順口。於是又用筷子夾了幾片,斯斯文文地吃光了。便又用鐵簽子同時穿了幾片鹿脊,慢慢烤了起來。
“我來幫你!”劉病已不好意思光吃飯不幹活,奪過鐵簽子中的幾根,學著霍成君的樣子慢慢在火盆上轉動。霍成筠笑著看了他一眼,也不拒絕,靜靜地盯著火焰,享受此刻的溫暖與寧靜。
須臾,幾塊肉都熟了。賓主兩人將肉切開,也不分哪一片是誰烤的,一口酒,一片肉,開開心心吃了起來。不一會兒,兩人額頭上就都熱出了汗珠,臉也都變得紅撲撲的,說不出的滾燙。
霍成君已經通過各種途徑打探過劉病已的過往,但此刻聽對方親口說起,還是有一種很親切的味道。“妹子覺得,大哥與小張公子,應該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你怎麽會和他混到一起的!”
“這個,說來話可就長了!”劉病已又喝了一碗酒,笑著搖頭。
“能說給小妹聽聽麽?”霍成君歪了歪頭,顯然對其中原因十分好奇。
“嗬嗬,你如果有興趣聽,跟你念叨念叨也無妨!”劉病已笑嗬嗬地回答,順手將一片烤肉放進嘴裏。一邊咀嚼其中醇厚的鄉野滋味
“為什麽?”也許是寂寞的日子過久了,霍成君乍聞這些江湖傳奇,興致濃得無法掩飾。
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話,在酒宴中本是非常失禮的行為,但劉病已一口酒,一口肉的那種大咧咧模樣,卻給人十分輕鬆愜意的感覺。霍成君聽著聽著,便受了對方的感染,也抓起酒盞,一口酒,一口肉地重新吃了起來。
刹那間,屋子裏的氣氛變得有些古怪。雙方都不是故意提起各自的身份,雙方卻又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擺脫此刻的尷尬。那道看不見鴻溝瞬間被暴露無遺,無論如何去掩飾,都不能否認它的存在。
畢竟是終日周旋在達官顯貴之間的老手,霍成君恢複得比劉病已還快些,笑著抿了一小口酒,低聲把話題引往別處,“聽說大哥當年追殺歹徒三千餘裏,過後苦主情願以身相許,大哥卻隻從她手中取了一個雞蛋,這是真的麽?”
“那是更遠的事情了!”劉病已巴不得把話題岔開,笑嗬嗬地接口,“事情過去好多了吧,想不到居然還會有人提起它!”
“能說說麽?我隻是好奇!”霍垂下粉頸,笑著給劉病已倒了杯酒。然後將自己麵前的酒盞也重新填滿,笑著舉起。
劉病已微微舉起酒杯向女主人致謝,然後抿了一大口,“那年我路過易縣,看到有個小姑娘在衙門口不斷磕頭。額角都磕出血來了,但衙役們卻不肯理睬他。一時氣憤不過,就上前幫忙理論。結果衙役們卻說,不關他們的事情。殺人凶手已經跑到關外去了,知縣大人也發了海捕文書。但那邊的官府接不接這案子,什麽時候能把凶手給押解回來,他家大人也無能為力!”
“恐怕是一種應付之辭吧?”霍成君目光非常敏銳,一語道破了其中玄機。
“可不是麽?”劉病已搖了搖頭,苦笑著回答。“我當時就覺得蹊蹺。私底下一打聽,原來整個事情經過根本不是衙役們說的那樣。所謂鞭長莫及,分明官老爺們編造的借口。事實上是官老爺護短,故意放走了凶手,然後又拿距離遙遠來應付苦主!”
“也太過分了。那小姑娘家中就沒別人了麽?不會到衙門去告他們玩忽職守?”當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時,霍成君一雙眼睛忽閃忽閃,仿佛藏著數不盡的好奇。
“沒了。官老爺們欺負的就是這一點。那小姑娘長得很好看,在當地也算一支花。歹徒見色起意,半夜偷偷翻牆進入她家欲圖謀不軌。她驚醒呼救,爹娘和哥哥先後趕來跟歹徒搏鬥,都被歹徒給用刀子當場殺死了。小姑娘自己肚子上也挨了一刀,被捅成了重傷。那歹徒誤認為以為她已經死了,就大搖大擺回了家。鄰居們第二天早晨來借鹽巴,從鬼門關上救回了她。她不顧自己的傷勢,求人抬著去衙門告狀。結果縣令老爺前後派了四十多名衙役、幫閑,都沒能抓到疑凶。半年後,小姑娘把傷養好了,疑凶還在法外逍遙。有人氣憤不過,偷偷告訴她,當初是疑凶家裏花錢買通了捕頭,才導致的這個結果。她不甘心,讓人寫了狀子再次到府衙喊冤,結果府衙把案子又重新壓給縣上。還是原來那個知縣負責處理此案,因為證據確鑿,推脫不過,便想出了這麽一招,讓疑凶先跑到幾千裏外去,然後以管轄權限鞭長莫及的借口來搪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