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霍成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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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眾人皆笑,紛紛把話題岔到別處。又聽雷虎聊了幾句發生在劉賀身上的趣聞,時間也就接近了巳時,街道上“當當當”傳來一陣鍾聲,茶館、酒樓、賭場、當鋪,諸多家店鋪同時打開大門,準備迎客。整個東市立刻熱鬧起來,買東西的,看熱鬧的,四處找差事謀生的,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劉病已等都算是有身份的人物,不能在大堂裏邊跟散客對賭。所以在史丹的提議下,打算到外邊的茶館裏邊小坐。還沒等動身,門口的人流中突然擠進一個看起來比張成還要秀氣三分的少年書生,掏出幾十個銅錢往兌換籌碼的櫃台上一丟,趾高氣揚地問道:“張彭祖在麽?請他出來見我?”

    當著幾位股東的麵兒,夥計們怎敢收人門包。立刻陪著笑臉將銅錢推回去,低聲回應道:“張公子不在。他其實不經常來這兒。您老人家找他有事麽?可否讓小人帶話給他?”

    “我老人家?”看起來比張成還要秀氣的少年書生緊張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眉頭輕皺,“我,我老人家不用你帶話了,你也別敷衍我。我老人家知道,這間鬥雞場,他是背後股東……”

    “找我?”劉病已眉頭輕皺,好似丈二和尚般摸不著頭腦。“敢問小娘子,你家主人找我何事?”

    “婢子香吟,見過劉壯士!見過諸位恩公!”那看上去比張成還要秀氣三分的書生見自己的身份被雷虎一語道破,楞了楞,微微蹲身,向著劉病已等人斂衽施禮。

    “小娘子客氣了!”劉病已等人恍然大悟,同時側身,拱手還了個半揖。自打這男裝女子在門口一出現,他們就覺得眼熟,到了此刻才終於發現,原來這女子並非旁人,正是昨天第一個跳下來,替霍成君鋪好地氈的那個美豔小婢。

    一猜出此女口中主人的身份,史家兄弟頓覺臉上微熱,衝著劉病已笑了笑,低聲說道:“諸位兄弟,請容我們哥倆先走一步。家裏頭還有些別的事情,需要人抓緊時間去處理!”

    聯想到霍成君,雷虎不好意思再聽小婢女香吟到底有什麽口信要帶,輕扯了張成一把,笑著說道:“既然場子已經開了,咱們兩個最好去巡視一下。昨天子達還在這裏跟人打過架,我怕有些霄小之輩不知道死活,會趁機前來渾水摸魚!”

    “哪可能。放眼整個東市,誰不知道張家小侯爺的威名!”張成正望著一身男裝的小婢女香吟發傻,被劉病已拉了個趔趄,後退了幾步,很不情願地抗議。

    “走吧,你個瓜娃子!”雷虎恨不得給他兩巴掌,扯住張成的衣角,小聲說道:“沒見過美女是怎麽的。令尊大人對你要求再嚴格,也不至於連個通房丫頭都不給你選!”

    “能一樣麽,那能一樣麽?”張成倒退著一邊向後一邊低聲抗議,“我阿爺說了,選女人第一標準時不能狐媚惑主,讓我一見之後便難生褻瀆之意。第二,要身子骨強健……”

    被他這麽一鬧,沒事也變成有事情了。劉病已先漲紅了臉,拱了拱手道:“小娘子有話請講。這幾位都是我的好兄弟,不用回避!”

    “任何話都可以說麽?”香吟用手指捂住嘴唇,驚詫地瞪圓一雙杏眼。她的手指修長,皮膚潔白,放在嘴上,登時與朱紅色的櫻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周圍不少賭客無意間瞥到,便再也無法將眼神移開。更有幾個好事者,不認得雷虎的威名,竟然慢慢圍攏了過來。

    甭看劉病已揮拳能打翻驚馬,這種陣仗平生卻沒遇到過幾次,臉色登時紅裏透紫,回頭向已經開溜的眾人張望了一眼,大聲喊道:“諸位兄弟,我先告退了。明天臨風樓,咱們再好好喝一杯。”

    說罷,無可奈何地向香吟做了個請的手勢。帶著對方逃命般出了鬥雞場的大門。

    張成一直盯著劉病已和香吟看,直到二人的背影在人流中消失了,才戀戀不舍地將目光收回來,搖搖頭,低聲道:“劉大哥也太不解風情了。那小娘子,分明是……”

    “看看你這幅德行!”雷虎氣哼哼地打斷,“就跟這輩子沒見過女人般!”

    “你有所不知!”張成被說得滿臉委屈,“我不是沒見過女人。但我阿爺給我選的女人,首要一條要求是不能讓我貪戀其姿容而耽誤了學業。你想想,照著這個標準選,我還不夠可憐麽?”

    念及張成的父親那張終日緊繃著的棺材麵孔,雷虎不由得心裏好生同情,“我帶你去一個全是美女的地方,你去不去?”

    “哪?”張成立刻高興起來,迫不及待地追問。

    “平康裏!”見他那幅猴急模樣,雷虎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答應。

    “還是算了吧!”張成縮了縮脖子,神情又開始打蔫兒,“上次張曉達帶我去過一次,到最後我都沒弄明白,是我拿裏邊的姑娘們取樂呢,還是姑娘們拿我尋開心呢!”

    “你沒收到兩個小紅包吧!瓜娃子!”雷虎笑著打趣了他一句,聳聳肩,“隨便你。反正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我也先走一步了!”

    長安城,今年的初雪來得真早。當第一朵雪花從天上飄下來的時候,霍成君正站在門口恭迎自己的客人。她今天刻意穿了一件純白色的棉袍,從肩膀一直拖曳到腳。烏黑的長發不加任何綰係順著耳後滑落下來,就像一道流瀑般滑過脊背。纖腰,豐臀,修腿,玉頸,薄施粉黛的臉上寫滿了愉悅,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顧盼生波,宛若一朵幽蓮,靜靜地綻放於秋水之側。讓前幾天剛剛見識了她如何風情萬種的劉病已忍不住楞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早已準備好的客套話頃刻之間忘了個一幹二淨。

    “怎麽了,病已這麽快就不認識了麽?”早就預料到劉病已見到自己後臉上會出現這種表情,霍成筠促狹地笑了笑,抿著嘴問道。

    “這個……”劉病已撓了撓後頸,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尷尬。“的確與前天的感覺不太一樣。小姐,小姐今天的打扮,看,看起來,就像,就像……”

    “就像”了半天,他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仿佛世間的一切言辭在美人麵前都黯然失色,反倒是不用任何語言來囉唕方才恰當。

    霍成君又笑了笑,信手接過劉病已遞過來的禮物,輕輕抱在懷裏,“病已客氣了。今天隻是安排一頓便飯,答謝你當日的救命之恩而已。又何必帶什麽禮物!裏邊請,外邊風大,請病已先入內飲茶。”

    “這個,嗬嗬。我拿出來的物件,當然入不了小姐法眼。可空著手上門,又過於失禮了些。一點小玩意而已,小姐如果看著還順眼就把玩兩天。如果不順眼的話,隨便賞賜下人就好了!”

    說著話,賓主二人隔著三寸左右距離,並排走向今晚會客的正堂。甬道兩邊的燈籠裏蜜蠟跳動,將一雙影子忽然推進,忽然拉開。隻是那股甜甜的花香味道卻愈發的濃了,將亭台院落和院子裏的人都包裹起來,就像步入了一個甜甜的夢境。

    霍成君抱著劉病已給的禮物走入正堂,心情突然變得像一個小女孩般迫不及待。把客人引入座位,親手奉上一盞茶,她笑著說道:“不知裏邊裝的是什麽寶貝。恩公介意現在就將盒子打開麽?”

    “別叫我恩公!”劉病已一口熱茶差點兒沒噴出來,“我隻是路過那裏,舉手之勞而已。你再叫我兩聲恩公,我就不知道自己多少斤了。盒子隨便開,我都說過了不是什麽貴重東西。小姐可能不知道,我目前隻是個……”

    沒等他把自謙的話說完,霍成君已經將裝禮物盒子輕輕打開。裏邊是一件越州白瓷,對於普通百姓家來說,價值已經不菲。對於拿了蜜蠟當鬆木火炬點的霍府,則顯得過於寒酸了。唯一值得稱道的是整件白瓷被燒成了匹駿馬形狀,無鞍無絡,四蹄騰空。

    “好一匹奔霄!妾身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馬兒!”見慣了各種珍寶,把金子當土坷垃使的霍成君偏偏對一匹瓷馬感了興趣,舉在眼前,細細地看了又看。欣賞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擺在了屋子裏的多寶閣中,然後又用手扶了扶,唯恐放置不穩將其跌成碎片。

    “朋友幫忙選的。沒想到還能入得了小姐的眼!”見對方如此珍重自己送的禮物,劉病已心情大好,笑著補充了一句。

    “是史家那哥倆兒麽?”霍成君將目光從駿馬上收回來,款款走到劉病已對麵坐好。因為隻是兩個人的小宴,所以她選了一張方桌,而不是尋常大型宴會選用的那種小幾。隻是這樣的話,兩個就變成了對麵跪坐,微微抬頭,便將彼此眼睛裏的光芒看得清清楚楚。

    到了此時,劉病已才發覺座位的異常。尷尬於自己的反應遲鈍,他趕緊坐直了身子,笑著回答:“不是,他們兄弟兩個最近家裏邊事情多,沒時間陪著我這閑人亂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