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終為帝矣(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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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光終於動了,他從席上爬了起來,其他大臣們也跟著一起行動,群臣向太後一齊拜道:“諾。”

    隨後殿上的人嘩啦啦的陸續離去,劉病已仍跪在地上,聽著四周紛遝淩亂的腳步聲,卻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上官虹本已離開榻席,在侍女的扶持下準備離去,一瞥眼看到殿中央仍規規矩矩跪著,神誌有點兒恍惚的劉病已,緊接著發現霍光站在三丈開外,正默默的打量著那位年紀輕輕的繼嗣者。

    “陽武侯,免禮吧。”她隻得重複了一遍,對於這樣一個庶民出身,看上去給人有點兒憨傻印象的繼嗣者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太後悅耳的聲音猶如天籟,這回劉病已總算是聽到了,他長長的噓了口氣,“謝太後!”

    劉病已剛要從地上爬了起來,手肘上突然輕輕搭上一隻手,作勢虛扶。

    劉病已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兩鬢斑白、氣質不俗的清臒老人,

    劉病已腦子急轉,辨認出此人的身份,隨即一揖,緊張得喉嚨亦在顫抖,“拜見大將軍!”

    霍光笑道:“陽武侯這是要折殺光了!”

    劉病已聽他聲音中性溫和,語氣又頗為謙遜,心裏不由得略微鬆了口氣——

    傳聞中大司馬大將軍是個非常厲害的角色,他是武帝遺詔的輔佐大臣,是驃騎將軍、冠軍侯霍去病的弟弟,是那個翻手立了昌邑王為帝,覆手廢成庶民的霍光!

    麵對霍光,劉病已的心情是極其複雜的,既有敬意,更有懼意。

    在年過五旬的霍光麵前,他這個即將成為大漢繼嗣者的陽武侯,反而顯得有點卑微渺小了。

    “陽武侯請!”霍光左手持玉笏,右手做出恭請的姿勢。

    劉病已不敢造次,還禮道:“霍將軍先請!”

    大漢元平元年7月,劉病已在入宮受封陽武侯的二個小時之後,到未央宮前殿受天子印璽,舉行即位大典,襲天子尊號,成為皇漢曆史上的第十位皇帝。

    這件大事辦得異常順利,前後僅僅用了幾個時辰。

    事到如今,劉病已心裏仍然存了很多很多的不敢置信——他手裏捧著印綬,不敢置信眼前授印的皇太後如此年輕,可自己卻要稱呼她為祖母;

    滿朝文武百官都跪伏在階下,麵對自己口呼萬歲,他端坐在皇帝的禦座上,不敢置信自己聽到的呼喚是真實還是夢境;

    劉病已身上穿著沉重的冕服上繡著十二文章,頭頂冕冠垂下的十二旒珠在眼前晃動著,搖曳的珠光晃得他不敢置信自己真就成了當今的皇帝。

    幾個時辰之前,他僅僅是長安城內的一介平民,幾個時辰之後,他一躍登上了最高的禦座,成為了萬民之主。

    這樣神奇的事,真的隻有夢境中才能實現,他的心在瘋狂的跳動,在震耳欲聾般的呼聲中,滾燙的麵頰被熱辣辣的秋風吹拂著,恍惚感漸漸離去,他終於願意相信自己經曆的一切是真實可信的,他劉病已真的成為了大漢天子!

    在前殿受璽即位時,霍光頭戴九旒冕冠,穿了一身繡著山龍九章的玄纁衣裳,長長的蔽膝旁垂著長長的赤綬。

    在這個莊重的場合,一身禮服下的霍光渾身散發著迫人的威懾力,令劉病已這個剛剛登上帝位的年輕人不敢直視他的鋒芒。

    從前殿下來後,劉病已就再也不敢心存對霍光和藹可親之類的念頭了,他心目中那位雷厲風行、敢於廢帝的大司馬大將軍形象和眼前這個垂暮老朽、毫不起眼的老頭兩者逐漸吻合在了一起。

    “陛下,該起駕前往高廟了。”金城站在宣室殿的門外,長身玉立,態度雖然恭謹,可惜麵上欠缺了些許表情。

    身上的冕服太沉,劉病已有些不適應,從早上忙到現在,他剛剛得以緩上一口氣。

    皇帝的禦膳在他想象當中應當是從未見識過的山珍海味,但剛才他吃的膳食雖然豐富,菜色卻與他以前在太官見到的沒太大區別。

    “金二哥。”他望著金城嬉笑,臉上露出戲謔頑皮的神色,“你家兄弟幾人?”

    金城冷道:“大哥早夭,三弟亦亡,臣如今兄弟具無。有一從弟安上亦在宮中當值。”

    劉弗陵未亡前曾經帶金城他們幾個人出宮微服私訪長安城,那時侯劉病已他們曾經與他們有過一麵之緣。

    劉病已一愣,隨即想到劉弗陵果然是已經死了,而金建似乎也因為什麽原因自殺死了。

    相識的故人們陸續凋零,劉病已不由得黯然神傷,但是此刻的金城似乎全然不同於往日,神情淡漠,一臉生人勿近的冷峻神色,臉上就寒得像塊冰。

    劉病已有些惱他刻意冷淡的故作不識,不禁刁難發問:“哦?真不幸呢,你大哥竟然早夭。”

    他原是譏諷金城不肯坦承以前的情分,從晨起到現在始終裝得好像從不認識自己一樣。

    金城仍是毫無表情,“長兄死於先父之手,隻因武帝甚為寵愛,兄長恃寵而驕,與宮人**,故而先父殺之!”

    金城敘述得十分平靜,倒是將劉病已駭愣住了,他根本沒曾想金城當真有位大哥亡故,更不會想到是金日磾親手殺了自己的長子。

    “陛下,你該起駕了。”金城再次催促。

    劉病已肅然起敬,投向金城的目光中已收起輕佻之意,“好吧……金二哥,我們這就走。”

    原來皇漢天子正式出行,車駕的規格有三種,即大駕、法駕與小駕。

    大駕由公卿乘車在前導引,天子所乘之車由大將軍陪乘,太仆駕車;

    後麵跟從的侍從車輛共八十一乘,分作三排行進,由尚書、禦史等乘坐。

    天子則由千騎萬乘簇擁以行,以壯聲色。

    法駕由京兆尹乘車在前導引,天子所乘之車由侍中陪乘,奉車郎駕車,侍從車輛共三十六乘。

    小駕比較簡單,由太仆侍奉皇帝,由禦史管理車騎的行進。

    一般而言,大駕隻在舉行最隆重的禮節如祭祀天地時才用,象去高廟謁見高祖的神位,按規定應該用小駕。

    但是由於這是新皇帝即位,特地去向高祖的神位報告,不同於一般的祭祀,因此特地使用了大駕。

    於是自未央宮出發,劉病已登上由在太仆杜延年駕車,大司馬大將軍霍光陪乘的天子之車,然後前由丞相楊敞、禦史大夫蔡義、大司農田延年、少府史樂成等公卿在前乘車導引,後有尚書、禦史等中級官員分乘八十一輛車跟隨,旁邊有千騎萬乘護衛,浩浩蕩蕩地由未央宮向高廟進發。

    霍光這會兒與劉病已同坐一輛馬車,前往高廟拜謁,完成即位大典的最後一個步驟。

    霍光換下前殿大朝上的那套公侯禮服,換上了一襲玄色曲裾深衣,頭戴長冠,麵帶微笑的坐在他身邊,神態安靜從容、舉止沉穩得倒似一位飽讀詩書的學者。

    明明乘輿的空間寬綽,通風和采光都極好。但劉病已坐在車內,卻一直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他不敢正視霍光,可又不敢不去觀察他的表情,所以這一路上他一直偷偷用餘光去掃霍光,好幾次差點與對方的視線撞個正著,嚇得他趕緊移開目光,假裝在欣賞車外沿途的大好風光。

    從未央宮去高廟的路並不長,可劉病已仿佛渡過漫長的幾個時辰,有霍光坐在邊上,他的表現就像是個怕做錯事挨長輩訓斥的小孩子,一顆心突突直跳,猶如芒刺在背,渾身透著強烈的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