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打虎行動(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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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延年讀書也是讀迂進去了,要不怎麽說有時侯“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呢?

    他在第二天早朝的時侯便向皇帝上了奏折。

    滿朝文武聽到這個奏折後的反應可想而之。

    大鴻臚韋賢從來不罵人,這樣好脾氣的人都忍不住了,直接指著他鼻子說:“你真是臭不要臉啊!”

    霍光、張安世、丙吉和田廣明等人沒吱聲,看著杜延年折騰。

    大臣們見霍大將軍和高參們不表態,而杜延年怎麽說也算有點威望,於是也都議論紛紛,不知該怎麽辦好。

    關鍵時刻,劉病已發話了——

    “我同意。調水衡錢三千萬,補上這個缺口,給先帝爺修皇陵。至於我的陵園,等以後有錢了再說。”

    所謂“水衡”,有的說是上古主管山林的官兒,但最普遍的看法是皇帝私家園林的代稱。

    啥叫“水衡錢”?就是屬於皇上私人的積蓄,也是國家緊急儲備資金。

    “水衡錢”自從孝武皇帝以來幾十年的時間了,從來都沒有用過。

    於是乎中國曆史上最無恥最搞笑的一幕出現了——大臣貪汙犯罪,竟然無恥地提出要皇帝老子買單,真是厚顏無恥之極;而更奇怪的是皇帝竟然答應了,也是善良到了頂點吧!

    以韋賢為首的許多大臣都跪下了,他們的眼圈都紅了,覺得皇上受了天大委屈——

    “皇上陛下,不能用水衡錢啊,天下富裕,唯獨皇上窮了,這叫什麽世道啊!

    況且臣子犯錯,想辦法彌補是天經地義的,咋能由天子承擔錯誤呢?皇上,請您三思啊!”

    霍光看氣氛不對勁,趕快出來打圓場:“皇上,國家財政沒窮到這地步,還是臣來想辦法好了,您不必為這筆款項擔心嗬。”

    劉病已笑道:“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韋老,你們別勸了。

    孝昭皇帝論輩份是我爺爺,他的人死了,墳到現在都沒修好,我臉上也無光,這次就算我也盡點孝心了,

    要是不夠,你們再想辦法補上。

    這件事情就這麽定了吧,下詔書。”

    於是本始二年,皇上陛下又發了道聖旨,上麵是這麽說的: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用我的私人財產水衡錢三千萬,幫助孝昭皇帝平陵新城區的建造工程,欽此。

    上麵沒提因為什麽要自掏腰包,但連長安街頭看廁所的老大媽都知道,本該由國家財政修建的先帝爺皇陵出問題了,有貪汙犯把錢黑了,皇上為盡孝心隻好自己帶頭買單……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如此富有爆炸性的消息很快傳遍全國各地。

    於是乎各地的彈劾奏章像雪片一樣飛到京城,一致譴責田延年十惡不赦、杜延年臭不要臉,竟然把如此孝順、善良的皇上陛下逼到了這種程度。

    劉病已用三千萬買了一個天大的好名聲,還做的不留痕跡,

    霍光真不知道年僅十九歲的他跟誰學的,下出如此漂亮的一手棋。

    劉病已心道:“老子我畢竟二世為人,想讓我這麽放過田延年,沒門!”

    霍光都沒料到杜延年能提出這種餿主意來,更沒料到皇上陛下竟然答應了,

    現在可好,全天下的輿論都一邊兒倒,皇上如此孝順善良還被貪官汙吏們欺負得這麽慘……

    要是杜延年沒出這搜主意,田延年興許能活,但現在看來,他死定了!

    事情果不出老霍所料,聖旨發出沒幾天,中央軍委兩大常委韓增、趙充國緊急回京了……

    軍委兩大常委同時跑回來,老霍用腳趾頭想想也明白是啥意思。

    姑且不說韓增,他壓根兒就向著皇上向著老劉家,

    單說趙充國,他已經是當時大漢軍隊係統裏資格最老的高級將領,

    最重要的是,人家雖然不關心政治隻願意帶兵打仗,但好歹兼著水衡都尉(兩千石,部長級,執掌上林苑和國家緊急儲備資金,與執金吾、將作大匠並稱“三列卿”,加上其餘的三公九卿,合稱“三公十二卿”,是核心領導層成員),

    皇上陛下動用“水衡錢”修墳,他知道了能不說話?

    既然四大常委全都到了,自然要搞個閱兵儀式,檢閱下羽林衛、京輔都尉(首都軍區警備司令部)部隊和南北二軍(中央軍)。

    要說趙充國的威望還真是夠高,他跟著衛青大將軍扛過槍,跟著李廣利將軍出過陣,身經百戰,殺敵無數,最牛叉的一次是率領一百人打七千匈奴,負傷二十餘處不下火線,愣從包圍圈裏跑出來了,事後被漢武帝稱讚“剛毅勇猛”,樹為全軍表率。

    趙充國如今65歲了依然活躍在軍界,帶出大批優秀指揮官。

    當時全國三百石(縣級)俸祿的武官中一半以上是老人家的徒子徒孫,在大漢朝當兵,不認識皇上陛下可以,哪有不認識趙充國的?

    就連霍光這大司馬大將軍的刀槍棍棒、行軍打仗都是趙充國教的。

    整個朝廷裏,敢叫一聲“小霍”的,除了先帝師父韋賢以外,隻有趙充國一人。

    趙充國,韓增向天子提議,進行一次田獵。

    田獵,捕捉野生鳥獸,也叫射獵(畋獵)、狩獵、圍獵。

    皇帝陛下道:“這時田獵恐怕不是做正經事吧?”

    韓增勸說道:“陛下嗬,古時侯的帝王,春搜夏苗,秋獮冬狩:

    《孟子?梁惠王下》王之好田獵。何以能田獵。田獵以講武。

    《詩?齊風?還序》:“哀公好田獵,從禽獸而無厭,國人化之,遂成風俗。

    臣鬥敢請皇帝陛下顯示武力於天下,以震懾國中不法之徒,四方蠻夷之輩。”

    皇帝陛下思索了一下道:“好吧,打獵的事情就按兩位的意見來辦吧。”

    皇帝已經同意去上林苑打獵,

    於是,大臣們為了準備田獵,四處搜集良馬、名鷹、俊犬、弓矢。

    霍光之子霍禹聽說韓增這次回來帶了很多良馬,幕名前來參觀。

    霍禹與韓增閑聊了幾句邊關的情況後,忽然改換話題,滿臉堆笑說:

    “久聞韓將軍最愛名馬,此次回長安,想必帶來幾匹?”

    韓增笑道:“的確是帶來了幾匹馬。”

    霍禹陪笑道:“我也極愛駿馬,可否讓我一飽眼福”

    韓增作了個手勢道:“霍大人請!”

    韓增陪著霍禹走到一個空場上,早有人把十匹高大的駿馬從馬房中牽了出來,霍禹看見每一匹駿馬都有點垂涎,心裏說:“人們都說韓增愛駿馬,果然不錯。”

    他聽說韓增的每匹馬都有名字,隨即挨著問了幾匹,掌牧官參將莫言在旁邊一一回答。

    霍禹見過的名馬也很多,像燕色駒、桃花驄、豹花驄、菊花青等名字他都不感到新鮮。

    等問到一匹渾身火紅的駿馬時,莫言告他說它叫玉頂赤,他連聲說:

    “好好果然渾身是胭脂色,隻有頭頂上一塊玉白色”隨即又指著韓增的坐騎問:“這匹呢?”

    “白笑風。”韓增忍不住自己回答。

    “嘿,這馬,耳如竹批,目如懸鈴,真是神駿”

    這時白笑風聽見附近群馬嘶鳴,它忽然昂首長嘶,把霍禹嚇得一跳。

    霍禹本是身材魁梧的人,伸出手要量一量馬頭多高,竟然差很遠沒有夠著馬耳。他隨即笑著說道:

    “此馬這樣高大,性情定然暴烈,恐怕不是一般人能駕馭得住吧”

    “此馬初到手裏時,性情十分暴烈,每次騎它,開始三十裏它總是不走正路,旁側斜行,倔強難馴,又走三十裏才肯老實前去。

    經掌牧官用心調馴,費了數月之力,方堪使用。

    如今也隻有我同掌牧官可以騎它,別人都近不得身。”

    霍禹看著這匹馬毛色光澤,猶如塗脂,前胸寬闊,臀部滾圓,四條腿纖長有力,真是“雄姿英發”,令他十分豔羨。他打量一陣,回頭間道:

    “為什麽叫它白笑風”

    韓增微微一笑,向掌牧官瞟一眼,然後一手拈著胡須,一手撫摩著馬身上光滑發亮的短毛,回答說:

    “你看,此馬全身深紫,鬃毛黑色,卻有四隻蹄子白如霜雪,肩上也有一片白毛像一輪皓月。

    這幾處白毛,不但在陽光下閃閃發明,在月光下也閃閃發明,所以學生就給它起一個名字叫白笑風。”

    “果然切合,十分新鮮。哈哈哈哈”

    韓增見霍禹這樣稱讚他的坐騎,心中十分高興。

    霍禹注意力已經移向旁邊一匹白馬身上,想著這匹白笑風是韓增心愛的坐騎,自然不會贈人,倘若能把那匹漂亮的白馬贈他,也足以滿意了。

    “好詩好詩”他連連點頭,裝做自己很能欣賞這首七絕的妙處,“真是好詩這一匹白馬叫什麽名字”

    “它叫千裏雲。”莫言恭敬地回答說。

    “啊呀,馬漂亮,名字也起得漂亮”霍禹高舉右手,伸到千裏雲的背上撫摩著,噴嘖稱讚:“嘿嘿,在皇上的禦廄裏也找不到這樣的好馬”

    韓增笑一笑,說:“不瞞霍大人,這是一匹禦廄馬。”

    “禦廄馬”

    “是的。這是孝昭皇帝賞賜給我的。“

    “啊,怪道這匹馬如此漂亮,原來是從禦廄中選出來的。”他牽著千裏雲走了幾步,為著炫耀自己是真正內行,故意用相馬經上的術語稱讚說:“跨灶跨灶,真是好馬”

    韓增說:“古人的話也不盡可信。一般的好馬都能跨灶,並不稀奇,難得的是此馬龍顱鳳膺,腹下有旋毛如乳。”

    霍禹低頭一看,果見馬腹上有兩片旋毛,左右對稱,說道:“果然像兩個饅頭。”看了片刻,他抬起頭來說:“好像什麽書上講到過這腹下旋毛,我記不清了。”

    莫言回答說:“李伯樂相馬法上說:旋毛在腹下如乳者日千裏馬。”

    “對,我就說嘛,這匹馬不是凡馬。”霍禹望著韓增說,“讓我騎一趟試試如何”

    韓增向掌牧官莫言把下巴一擺,說:

    “備馬”

    馬夫們立刻搬出來鑲著銀飾的白鞍子,白色的錦緞墊褥,配著閃光的白銅鐙於。

    馬的轡頭也是白色的,鑲著銀飾,但又不顯得過分雕鏤和瑣細,而是在簡單和樸素中顯出和諧的美。

    馬一備好,越發顯得漂亮。大概它自己也感到興奮,昂然抬起頭,噅噅地叫了一聲,不住地在霜凍的土地上踏著前蹄。

    霍禹飛身上馬,隨即由掌牧官遞給他一支鞭子。

    一看這鞭子是用白色的皮條編成的,安裝在一根八寸長的、雕著花紋的象牙柄上,帶著白馬鬃做的纓子,他又在心中讚歎起來。

    他還沒有來得及揚一下鞭子,千裏雲已經開始按照他心中所想的方向,緩步跑起來。它跑得那麽平穩,使騎馬的人仿佛覺得它不是在坎坷不平的路上跑,而是走在極其柔軟的地毯上。

    霍禹輕輕地把鐙子一磕,千裏雲立刻像箭一般地向前飛去。他隻覺得耳旁的風聲呼呼響,樹木一閃一閃地向後倒退,簡直像騎著一匹神駒在騰雲駕霧。

    不提防前邊出現了一道深溝,約摸有一丈七八尺寬,兩岸陡削。霍禹想勒馬已經來不及,心中猛一涼,驚慌地小聲說:“完了。”

    就在這“完了”的刹那間,千裏雲平穩地騰起空中,簡直像滑翔一般地飛過了深溝,輕輕地落在對岸,繼續前奔。

    霍禹不由得連聲說:“哎,好馬好馬。”隨即從前額上擦去了大顆冷汗。

    跑了大約五裏路,霍禹才餘興未盡地勒轉馬頭。一回到韓增麵前,還沒下馬,他就尖聲高叫:

    “啊呀,韓將軍,真是好馬真是好馬”跳下馬以後,他接著說:“這簡直不是馬,是一條騰雲駕霧的白龍,一條白龍嗬!”

    韓增愉快地笑著說:“霍大人太過獎了。”

    這時掌牧官親自牽著千裏雲在廣場上踴跳。

    它的極其潤澤的白毛在陽光下銀光閃閃,而它的嘴唇、鼻頭和眼圈,都是淡紅色的,呈現著青春的美。

    霍禹斜著眼向千裏雲端詳一陣,咽下去一股口水,轉回頭來,笑嘻嘻地望著韓增說:

    “我雖然也有幾匹好馬,但是同韓大人的馬比起來,都成了駑馬。看著老大人的這匹白雪,不勝豔羨之至。”

    “不是白雪,是千裏雲。”韓增笑著糾正說。

    “啊,是千裏雲。高雅高雅怎麽不叫它白龍駒”

    左右的人們都忍不住暗笑。韓增忍著笑說:

    “白龍駒這名字雖然不錯,隻是有點俗。再說,它不是公馬,是母馬。”

    霍禹自知失言,故意縱聲大笑,解嘲他說:“嗨,嗨,我忘了公母啦”他走過去揭開馬的嘴唇,看看它的牙齒,回頭說:“才六個牙,口還嫩著哩總之,我很少遇到這樣的好馬,太叫人喜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