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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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冽塵道:“你誤會了。我無意管誰是英雄好漢與否,你跟我也沒什麽仇,但如今你敢對我兄弟動手,膽子不小,若是隨便放了你走,他難免要怪我不顧朋友義氣。不過我言而有信,說過饒你性命,就不會殺你。隻讓你吃些苦頭就是了,不如就……”繞著他身側行走,俞雙林聽著他講話,竟覺全身寒毛都根根豎立。江冽塵繞到背後時,提掌在他脊梁一敲。俞雙林初時隻覺後心酸麻,接著感到背部骨骼片片碎裂,半身自脊椎以下知覺盡失。嚐試運功,丹田中的真氣也消散的無影無蹤。漸漸明白對方手段歹毒,使自己糊裏糊塗就成了廢人。怒道:“似這般撿回一條爛命,複有何用?”便欲舉杖自盡,江冽塵淡淡道:“生死一念,自重,這就請罷。”右手向山下一擺,語氣中全沒將彈指間廢了一名高手放在心上。俞雙林瞬息躥起的怒火緩慢平息,心道:“彭長老大仇未報,我此刻便死,九泉之下有何麵目見他?小魔頭說的也有些道理,隻須能留得性命,他日糾集丐幫兄弟卷土重來,尚未可知。雖然雙腿已廢,畢竟還剩兩隻手。雖然武功盡失,仍可重頭練起。即使不蒙皇天眷顧,大限先至,我的徒子徒孫,也均能秉承遺誌,總有一日要殺暗夜殞。”他下定了決心,深吸一口氣,拱了拱手道:“多謝你不殺之恩,隻是老夫生平不喜受人恩惠。待有朝一日,你落在我手裏,我也放你一條生路,還清人情,彼此兩不虧欠。不過但須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饒過暗夜殞。”說完轉過身,用竹拐支撐著身體,枯瘦蒼老的背影緩慢挪動,像個木頭人般一蹦一蹦的下山。他的竹拐本是用作臨敵武器,此刻卻真成了名副其實的拐杖。暗夜殞跳腳罵道:“誰用你來饒過?我……”江冽塵忍笑攬過暗夜殞,道:“那老東西為老不尊,打架輸給你,覺著丟了麵子,學小毛頭說幾句賭氣話,何必同他一般見識?”又低聲道:“教主要問你探得的消息。”

    他就是不提醒,暗夜殞心裏也正牽記此事,奔到教主身前,急忙稟報,焦慮得語無倫次。說完後教主還沒答言,江冽塵便道:“榜文呢?拿給我看。”教主心下掠過一絲慍怒,臉上表情卻盡為麵具遮掩。暗夜殞從衣袖中取出黃絹,連抖幾次,慌亂下始終未能攤平。江冽塵隨手接過,草草掃了兩眼,教主按捺著怒意,也湊上前看,才剛默讀兩行,江冽塵已“啪”的聲將卷軸合攏,悠然道:“消息是假的,如果朝廷緝捕當真得手,豈會對殘影劍隻字不提?沈世韻太天真了,隻當旁人都是傻子,以為這種雕蟲小技騙得過我?”教主雖沒看完,聽他述說,也鬆了口氣,道:“那就好,隻要殘影劍沒落入皇室手中,本座就放心了。”他二人這種反應早在暗夜殞意料之中,但親耳聽得,仍感心如刀割,哀聲道:“難道在你們眼裏,便隻有殘影劍麽?”教主冷冷道:“那還用說?除了殘影劍要緊,誰屑關心那逆女死活……”暗夜殞表情痛苦扭曲,沒等教主說完,便大聲打斷道:“我!我關心!既然你們不管,我就一個人去救她!”旁邊還停有丐幫弟子騎來的不少馬匹,暗夜殞輕身躍上馬背,奮力揚鞭飛馳,向山下疾衝。教主怒道:“你給我回來!”暗夜殞全然不加理睬,唯有吆喝聲一路傳來,已越行越遠。教主大怒,袍袖一拂,風力帶起地麵一片碎小石子,再朝前一推,石子“嗖”的一聲,猶如離弦之箭般射向馬腿。他對抗命的下屬絕不留情麵。泰山本就地勢陡峭,又是下山道路,全力衝刺的馬匹若陡然栽倒,騎者必會被掀下馬背,那一摔之淩厲可遠非常人所能承受。江冽塵冷眼旁觀,跟著也是一拂袖,帶起的石子從旁側飛出,千鈞一發之際,將教主的石子擊偏了準頭,從樹幹當中透過,餘勢未衰,接連撞倒了一排林木。他早看出教主鐵了心腸,必然不會相救,他卻不能放任暗夜殞重傷不顧。教主怒目而視,責備他多管閑事,但既能震飛自己所發石子,足見內力深湛,想到他是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暗暗自得,這一眼責備中包含讚許。江冽塵站在原地不動,抬眼回敬他一道冰冷的目光。

    教主隻感這眼神充滿蔑視,又起怒意。何況自己管教下屬,若僅因另一名弟子橫加幹涉便就此罷休,往後威望何存?想到此一躍而起,身形在樹幹間穿梭,總不下墜,直追暗夜殞而去。他輕功極佳,奔行速度竟賽過駿馬。很快就超到馬前,喝道:“下來!”伸掌向暗夜殞領口抓去。暗夜殞默然不應,徑自仰身後臥,教主轉手劈中馬頸,那馬還不及哀鳴,頭就被斬了下來,前蹄先倒,暗夜殞也被向前拋出。教主在空中一手揪住他後領,提起他甩到一邊,喝道:“站好了!”暗夜殞背部重重撞上樹幹,恰好又碰在被俞雙林偷襲的傷處,一陣劇痛,臉上自然而然閃過厭惡之色。教主將他表情盡收眼底,冷聲喝道:“本座命你停下,你聽到沒有?為何不睬?你還懂不懂得敬我是一教之主?”

    暗夜殞悲憤爆發,大聲道:“做父親的不救女兒,做教主的不救下屬,這等無情無義之人,不敬也罷!你可以不顧小姐性命,我不能!大不了救她時隱姓埋名,縱然死了也丟不著你的臉麵!”剛發過狠,多年地位觀念作祟,忙躬身說道:“屬下罪該萬死。”一直以來,他對教主都是畢恭畢敬,如此頂撞還是生平頭一回,但敬畏之心早在他腦中根深蒂固,適才狂怒中口不擇言,稍後立即後悔,暗覺自己太過衝動,一頓嚴厲責罰是免不了的。教主聞言果然大怒,喝道:“放肆!”一巴掌猛地向他臉上扇去。暗夜殞緊閉雙眼,咬緊牙關,以防自己吃痛慘呼,同時聚集全身內力抵禦。這時一道黑影從林間掠過,一把將暗夜殞拉開,教主收勢不及,手掌擊在樹幹上,這一掌有開山破石之力,將一棵碗口粗的大樹也劈為兩截,若是打在暗夜殞臉上,後果可想而知。樹身落地,激起一陣沙土。教主一擊不成,又舉掌直劈,那黑影擋在暗夜殞身前,提臂過肩,斜架在身前阻住攻勢。教主隻感對方內力深厚無比,餘波反彈,竟使得自己心脈也微微一震。待眼前煙霧緩慢散去,忍不住大喝道:“江冽塵你到底要幹什麽!你還敢還手?”他兩次欲出手教訓下屬,都為其所阻,便算是自己的得意弟子,心裏又如何不惱。江冽塵目光冷冽的與他對視半晌,手臂從容翻轉收回,微笑道:“屬下不敢。不過教主神通廣大,見多識廣,應能分清還手攻擊與防禦自衛之所別。”

    這話聽在教主耳裏,怎麽聽怎麽別扭,擺明了反話正說,譏諷他沒見過世麵,連還擊還是防衛都分辨不清。怒道:“你竟敢如此藐視本座?殞兒原本規規矩矩,全是給你這孽徒帶壞的!”暗夜殞滿麵羞慚,深埋下頭,江冽塵卻依舊神態輕鬆的笑道:“如此說來,我的影響力倒當真不小,屬下多謝教主誇獎。”教主給他激得怒火越燒越旺,喝道:“你屢次忤逆,到底還懂不懂規矩?越來越不像話。別以為本座對你高看一眼,你就可以無法無天,肆意妄為!你立即給本座認錯,否則我一掌斃了你!”暗夜殞雖事不關己,也為他雷霆之怒所懾,想勸江冽塵認個錯就算了,教主說得出就做得到,從無虛言恫嚇。江冽塵凜然無畏,冷冷的道:“那麽我請問你,何謂對錯?難道不辨是非,一味盲從於您即為正確?忠言逆耳利於行,可惜你也隻是人不是神,怎敢保證頭腦始終聖明,不出分毫差錯?難道聽了您的錯誤決策,也須得隨聲附和?如果您要的僅是這樣的‘聽話’下屬,盡可去撿些野狗來養,訓練它跑東跑西,給你叼幾根骨頭,比較不會令您失望。另外它還會時不時對你搖頭擺尾,乖巧省心。”見暗夜殞神情鬱結,解釋道:“我沒說你,不過是打個比方。”他這番話哪有半點認錯之意,反而是變本加厲的直言挑釁。教主怒極反笑,冷哼道:“你說話逆耳不假,是否忠言,那還難說得很。你說本座的決策錯誤,我倒想聽聽你有何高明建議。”江冽塵道:“依屬下之見,當務之急還是該去京城。”暗夜殞一喜,忙連聲附和道:“對,對,去京城,去京城!”教主瞪了暗夜殞一眼,又冷笑著對江冽塵道:“這就是你所謂的好主意?本座還以為你會有多麽高明的決策,真是令我失望!你們兩個,完全不懂得以大局為重,全是色迷心竅的飯桶!”

    江冽塵道:“你說錯了。屬下提議去京城,正是以大局為重。我給你從頭分析,你臨時改變計劃,暫時放棄搜尋夢琳,隻因官兵在各地作亂,偷襲我教分舵,你不想因小失大,於是率領教眾分往增援。同時等待消息,以靜製動,還能節省時間。此外你也知道,以夢琳的武功及資曆,獨自跋涉江湖,過不了多久就會為人所擒。表麵看來我等無甚損失,又便於獲知殘影劍情報,但不知您是否想過,不管她落到哪一方手裏,其餘武林人士不會想是她自己差勁,隻會著意於祭影教小姐的身份,以為本教武功平平,教主也是徒有虛名,再進一步,她能在您眼皮底下盜走殘影劍,隻怕您比她還不如。凡此盡是無稽之言,您也用不著理會。然而各門各派早對本教虎視眈眈,起先隻因心存畏懼,不敢造次,現見我們失了唯一仰仗的鎮教寶劍,猶如猛虎拔去利爪,不足為懼,到時江湖上大小門派齊來進攻,要鏟除眼中釘肉中刺。這些人的實力可遠勝官兵。不過教主您神功蓋世,本來也不去怕他們,就是這樣一來,各地分舵主難以抵擋,隻怕多有傷亡,咱們也得馬不停蹄的奔赴各處拒敵。就為您一個一文不值的逆女,折損數名大將,兩者孰輕孰重?您的初衷是消滅敵人,增援下屬,但如夢琳那邊出了狀況,敵人反而越滅越多,咱們又全得給她折騰得疲於奔命,豈非舍本逐末,不智之至?唯今之計,隻有盡快找到她下落,悄沒聲息的了結此事,才與教主您老人家及本教威名無損,方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