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夢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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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的埃克斯,溫和多雨,一場雨接連下了三天,難得放晴。

    院子裏的月季花架下,餘木夕躺在藤椅上睡著了,陽光透過疏疏落落的枝條灑在她身上,打出斑駁的暗影。

    她臉上蓋著一本書,一隻手屈起搭在腹部,一隻手垂下,手裏還捏著一串隻剩下幾顆的葡萄。

    任東站在花架的入口處,默默地看著她,心裏泛起絲絲縷縷不容忽視的疼。

    她雖然從沒在他麵前說起過,但他知道,她其實是很難過的。

    喪子之痛,背井離鄉之苦,生離死別,沒有人可以就那麽雲淡風輕地翻篇。

    而這一切,他至少要承擔一半責任。

    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解下外套,輕輕地蓋在餘木夕身上。

    餘木夕感覺到有動靜,抬手拿開書,見是任東,衝他笑了笑:“回來了?”

    “嗯。”任東點點頭,“怎麽也不蓋條毯子?仔細凍著。”

    “今天太陽好,挺暖和。”餘木夕滿不在乎地笑笑,坐起身,把衣服遞還給任東,抱怨了一聲,“這裏風景挺好,就是冬天雨水太多,難得能曬太陽。”

    任東坐在邊上的石凳上,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嗯?”餘木夕以眼神示意他有話直說。

    “你父母挺好的,你別擔心。”

    “我……能見見我媽麽?”餘木夕小心翼翼地問,神情黯然,“我爸還有三個兒子,他不會太傷心,但是我媽隻有我,她知道我死得那樣慘,一定受不了。”

    “先緩緩吧,等到一切平穩下來,我會想辦法安排你們見麵的。”任東心口一抽,抬手拍了拍餘木夕的手臂,溫聲安撫,“你別想那麽多,好好調養身體,等時間過久一點,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餘木夕沒想到,在絕境之中,相交不深的任東會仗義援手。她由衷地握住任東的手,鄭重道謝:“任少,謝謝你,你可真是我的貴人。”

    任東臉一紅,餘木夕的話無異於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看著那雙清澈真誠的眼睛,他隻覺得良心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難堪到了極點。

    “傻瓜,你肯讓我幫你,那才是我的貴人呢。”任東不怎麽敢看餘木夕的眼睛,他承擔不起她的感激。

    “任少……”

    “叫我任東吧。”任東抬了抬手,“咱們現在也算是相依為命了,那麽客氣幹什麽?”

    “好,都聽你的。”餘木夕溫婉地笑了笑,“中午想吃什麽?我去準備。”

    “都可以。”任東一手撐在石桌上,托著腦袋,目光柔和地看著她。

    餘木夕是挺喜歡法國大餐,但日常飲食還是中國的更為可口,她原先是不會烹飪的,但來了這兒也沒法子,隻能跟著網上的教程學,一來二去,也勉強能做成樣子了。

    她回到屋裏,翻翻冰箱,找出土豆、西紅柿、一塊牛肉,想了想,準備做西紅柿燉牛腩,清炒土豆絲。

    任東跟著進屋,見餘木夕在忙,於是幫她洗洗菜切切菜,做些打下手的活計。

    “你去休息吧,我來就好。”餘木夕把他往外推,“學醫很辛苦的,你每天要學那麽多東西,周末還要一大早從那麽遠的地方趕過來,很累的。要不以後你別過來了,好不容易有兩天休息日,全浪費在路程上了。”

    任東淡笑著搖頭:“沒事,我不累的,倒是你,一個人在這裏生活,辛苦了。”

    “不辛苦,我現在過得挺好的,看看書插插花,學學廚藝烘焙,再跟傭人學幾句日常用語,挺好的。”

    任東倚著廚房門,淡淡地笑看著餘木夕。

    她的狀態表麵上看挺好,身體也恢複得不錯。隻是心裏的痛苦,卻不是吃些藥就能治好的。

    “中午吃什麽?”

    餘木夕一邊上網查菜譜,一邊皺著眉頭回答:“番茄牛腩,既當菜又當湯,省事兒。”

    任東失笑:“那你現在在幹什麽?”

    “查菜譜呀!”餘木夕搖了搖手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才剛開始學做菜,做得不好,你可能要餓肚子了。”

    任東含笑看著她,溫聲安慰:“沒事,就算沒煮熟都不要緊,我是醫生嘛,食物中毒了也能救得回來。”

    餘木夕瞪他一眼:“至於這麽看不起我麽?”

    任東隻是看著她笑,眼神微帶戲謔,隱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寵溺。

    餘木夕查到菜譜,搓著手仔細看了一遍,在心裏回味一下,然後把牛肉丟進高壓鍋煮,接著開始切土豆絲。

    任東眉頭越皺越深:“這是要吃土豆塊嗎?”

    “清炒土豆絲啊。”餘木夕順口回答。

    任東嘴角抽了抽,覺得餘木夕剛才說他可能要餓肚子這話不是在開玩笑,上前接過她手裏的刀,默不作聲地開始切菜。

    “刀功不錯啊!”餘木夕看著粗細均勻的土豆絲,忍不住誇讚一聲。

    任東一邊切,一邊絮絮叨叨地教:“土豆絲要這樣切,先從中間切開,把平整的一麵放在案板上,然後切片,疊在一起,稍微抹開,再切絲。”

    餘木夕認真地聽著,一邊點頭:“哦,我記住了。”

    任東把刀遞給她:“你試試。”

    餘木夕接過刀,按照任東教的方法切,雖然不像任東那樣切得粗細如一,但比剛才好多了。

    餘木夕驚喜地叫道:“真的哎!任東,你好厲害啊!”

    任東含笑看著她眉眼飛揚的樣子,心口驀地一軟。

    “任東,你真的好厲害哦!醫術又好,刀功又好,廚藝肯定不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男人簡直棒呆!”

    任東沒接話,眼裏的笑意不自覺地加深。

    餘木夕點著火,開始炒土豆絲,任東看著她手忙腳亂,顧頭不顧尾的,一徑兒笑,也沒說去幫忙。

    等到她把兩道菜燒好,廚房裏已經一片狼藉,她自己也滿頭大汗,就跟打了一場硬仗似的。

    任東幫著她把菜端到桌子上,然後抽了紙巾給她擦汗,動作十分自然。

    餘木夕怔了怔,反應過來時,任東的手已經捏著紙巾到了她額頭上,她有些尷尬,連忙接過來:“我自己來就好,謝謝。”

    任東微微晃神,下意識笑了笑,轉身去廚房盛了兩碗飯出來。

    果然不出餘木夕所料,土豆絲勉強還能吃,番茄牛腩一股子糊味,還鹹得要命。

    “那個……不好意思啊,第一次留你吃飯就害你餓肚子。”餘木夕羞愧地栽著腦袋,聲若蚊蚋。

    任東好笑地咂了咂嘴:“我喜歡吃土豆,土豆有營養還不長胖。”

    餘木夕知道他是在給她解圍,越發尷尬了,一頓飯吃得可別扭了。

    任東卻不以為意,一盤沒啥滋味的清炒土豆絲也吃得津津有味。飯後,他主動提出洗碗、收拾廚房。

    餘木夕在沙發上坐著看電視,見任東做完事情出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啊,你大老遠的來看我,我卻連頓像樣的飯菜都拿不出手。”

    任東走到她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喝了口茶,岔開話題:“以後想好要怎麽辦了嗎?”

    “想過開一家中餐館,不過我這個技術,估計還沒開張就要關門大吉了。”餘木夕臉有些紅,頓了頓,又說,“我以前學國畫的,也不知道在這邊能不能吃得開,我琢磨著,等到冬天過去了,我就去當個街頭藝人,西方人挺喜歡中國文化的,我大約能養得活自己。”

    “巴黎是世界著名的藝術之都,你如果喜歡,可以去巴黎看看那些世界名畫,也可以去大學裏聽聽教授講課。”

    餘木夕攤了攤手,一臉為難:“可我聽不懂法語。”

    任東怔了怔,失笑:“這倒是個問題。”

    “你去睡會兒吧,一大早就過來了,一定累壞了。”餘木夕看見任東打了個哈欠,連忙體貼地勸。

    任東點點頭:“好的,你自己也注意休息。”

    任東去客房睡午覺,餘木夕又回到了花架下的藤椅上。

    在異國他鄉,唯一不變的,大約也就是暖融融的陽光了。曬著曬著,人就有些迷糊了。

    腦子暈暈乎乎的,過電影似的回放著過往的一幕幕。

    他的好,他的壞,他的狠,他的怒……

    自從認識以來,她的所有悲歡喜怒都被他牽著,不論是情願的不情願的,都逃不開他的熱烈包圍。

    可也是他,給了她深到骨子裏的寵,又給了她深到骨子裏的傷。

    醒來時,餘木夕出了一身汗,太陽隱在雲層裏頭,天陰陰的,多半又要下雨。

    她歎口氣,搬著藤椅進屋,歪在沙發上,默默地想念遠在萬裏之外的人們。

    不知道秦深會不會對付餘氏和錢氏,但願他能看在她死得這麽慘的份上,放過他們吧!

    任東被雨聲驚醒,下了樓,就見餘木夕正歪在沙發上出神。他長舒了一口氣,笑著走過去:“地中海這邊這一點真的蠻討厭的,冬天老是下雨,想好好曬個太陽都是奢望。”

    “你醒啦?怎麽不多睡會兒?”餘木夕回過神來,見任東坐在她旁邊,微微笑了笑。

    “雨聲太大,睡不著。”

    “這邊冬天雨雖然多,但很少會下這麽大。”餘木夕皺了皺眉,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冬天趕上下雨,真無聊。”

    任東心頭一動,找了把傘,拉起餘木夕:“跟我來。”

    “去哪兒?”

    “來了你就知道了。”任東神秘一笑,拉著她就往雨裏衝。

    雨太大,漫天裏卷起一層水霧,看什麽東西都仿佛隔著一層瀑布。

    任東帶著餘木夕來到舉世聞名的米哈波林蔭大道,笑著大聲問道:“這裏來過嗎?”

    “來過!”風大雨大,兩人的對話都是用吼的。

    “那雨天呢?”

    “下小雨的時候來過。”

    “夢夢,你要記得哦,有一個人,曾經在下大雨的時候,跟你一起走過米哈波林蔭大道!”

    “忘不了!”

    這種見鬼的天氣跑出來吹陰風冷雨,這輩子都忘不了。

    餘木夕打了個噴嚏,盡管任東一直把傘往她這邊傾斜,但風雨實在是太大了,她身上濕了不少,冷風一吹,忍不住直打寒顫。

    任東環住餘木夕的肩膀,盡可能替她遮擋住風雨,他自己身上已經全濕透了。

    兩人從東到西走了一遍,又從西回到東,然後頂風冒雨地回家。

    到家之後,任東立刻去煮了薑湯。餘木夕衝了澡換過衣服,一下樓,就見任東已經換好了衣服,正在沙發上坐著,茶幾上一碗薑湯正冒著熱氣。

    “你頭發還滴水呢,怎麽不吹幹?”

    餘木夕皺了皺眉,折身回去,拿了吹風機下來遞給任東。

    任東接過來,笑著指了指薑湯:“夢夢,把這個喝掉,不然會感冒的。”

    “夢夢?叫我的?”餘木夕呆了呆。

    任東臉一紅,耳根子有些熱,別開目光,訕訕地笑道:“換個名字,重新開始,不好嗎?”

    “好啊,當然好。”餘木夕彎了彎唇角,眯著眼睛回味一下,“夢夢,是把木夕合起來的嗎?”

    任東點點頭:“你的名字拆開很美,合起來更美。”

    你是我年少輕狂的一場芳春美夢,永遠觸及不到的隱隱作痛。

    餘木夕端起薑湯,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刺激得她直撇嘴:“好難喝。”

    孩子氣的模樣令任東心裏一軟,好言哄慰:“良藥苦口,聽話。”

    “好吧,你是醫生,聽你的。”餘木夕屏住呼吸,一口氣喝了半碗,那辣味著實不好受,半碗喝下去,她說什麽都不肯再喝了。

    任東瞧著她豐富的表情,垮成一團的小臉,眉眼間的笑意越發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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