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chapter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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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濕潤的小城, 日子像浸透了水的舊抹布,踩在腳下的鞋是汪著水的, 身上穿的衣服是潮答答的,連同人心裏也是濕漉漉的。
剛來的時候都不適應, 小草跟大嘴纏綿病了許久, 恢複過來也依舊耷拉著頭,灰頭土臉地做地上看老師請的農民們幫忙挖土方。
提起籍貫,大家都羨慕原本就是南方人的尹天成, 她很小的時候在此處居住,見識過漫長的梅雨季節和沒有暖氣的濕冷冬天。
“昆曲是那時候就會唱的嗎?”小草支著下巴, 從尹天成紮緊的長上摘下一根黃的草:“跟著你奶奶?”
尹天成懶洋洋地靠著她, 說:“有走南闖北的戲班子,紅白喜事都有人請來唱戲, 聽得多了自然就會了。”
高書佳安安靜靜坐在一邊聽,沾著土的手指擦過淌汗的額角,留下一道汙漆的痕跡,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唱得很好聽的。”
旁邊聚著的一堆人都笑起來,紛紛問:“你聽天成唱過哦!”
高書佳一噎,耳朵燒起來,低頭撓了撓, 說:“感覺。”
“我們怎麽感覺不出來,就你能耐, 什麽都能感覺出來。萬一天成五音不全呢, 萬一天成隻是徒有其表呢。”
高書佳順手拿起一邊的小掃帚一個個砸過去:“就你們話多。”
大家打打鬧鬧, 誰也不服誰,繞著挖出來的土包團團跑。高書佳不小心絆了石頭,一頭紮倒在地上。
迎接他的是一張笑盈盈的臉,尹天成向他伸出手,說:“還好吧?”
高書佳怔怔看著麵前那隻蔥白般嫩生生的手好幾秒,又看看自己滿是泥的爪子,兩腿一蹬站起來,邊抹泥邊道:“沒事,沒事。”
在小鎮的這些天,尹天成被人請去喝了幾次茶。調查組約她在鎮上見麵,她每每來不及換衣服就要趕出去。
梅雨季來的時候,麻煩了一點,村裏叫不到車,要提前幾個小時往目的地走。高書佳知道後,騎車半路追上她,這才享受了一次專車接送。
他的雨披早褪了色,被風吹得鼓起來,像一個髒兮兮的大氣球。尹天成給他拽住了下擺,緊緊壓在扶手上。
高書佳回頭看一眼,她細白的手露在空氣裏,被雨泡得露出微青。他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說:“冷吧?”
尹天成搖著頭:“還好。”
落在風雨裏的對話,時有時無,他問她為什麽總往鎮上跑,尹天成摸了摸滿是雨的水,一直沒回答。
鎮裏的招待所門外,高書佳很禮貌地停住腳,尹天成將雨披脫給他,稍微整理一下就走進去。
來的還是那幾個人,問的還是那幾個問題,她雙手搭在膝蓋上,乖巧安靜地坐在靠背椅上。
反反複複都是相同的那些話,她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不關心,她隻是一個遊離在外的人。
對方沒有等到想聽的話,闔上本子送尹天成出去。她一手搭在門把手上,踟躕道:“你們有找過我先生嗎?”
對方笑了笑,說:“你們私底下沒有溝通過?”
尹天成說:“我爸爸的事跟他沒有一點點關係,他們隻在我們確定關係的時候見過一麵,是我一定要跟他結婚的。”
對方仍舊保持著笑容:“好的,我們知道的。”
尹天成從招待所出來,高書佳正翹高了腿,對著漏了的水管衝腳。看見她,連忙提著雨披跑過來,問:“結束了?”
已是夏天,連綿不斷的淫雨夾著陰風,還是透著一份涼意。
尹天成看他嘴唇白,時不時搓兩下手,說:“咱們去這邊的店裏喝點熱乎乎的薑茶吧,不然一會兒回去容易感冒。”
說著嘴裏就泌出口水,高書佳說:“行啊,去哪一家?”
傍水的木樓裏,用腳一踩就出吱呀的聲響。尹天成將窗子開得大一點,看石橋的圓拱下劃過一艘尖頭尖尾的小船。
兩人點了兩碗薑茶,幾碟茶點,高書佳將燙過的筷子塞進尹天成手裏的時候,走來一個女人拍上她背。
尹天成不解回頭,看見來人,很快站起來。跟高書佳打過招呼,她走去另外一桌,有個麵孔陌生的男人跟她熱情寒暄。
一心要吃天鵝肉的唐朝似乎在近期有所突破,帶著葉婉如來這煙雨蒙蒙的江南小鎮散心消夏。
尹天成聽他抱怨濕冷的天氣惹得他關節痛,臉上卻全然喜色,隻是變著法子炫耀他的桃花之旅。
問及近況的時候,她一概說好,唐朝卻說:“你樂不思蜀,可憐向時晏那家夥獨守空房,最近無聊得到處瞎轉悠。”
尹天成不在意地笑笑:“這樣才好,家裏沒人可以約束他,想回家就回家,不想回家就不回。”
唐朝提醒:“這話可是你說的,不是我挑撥的是非,以後咱們再聚到一起,你別說是我嚼的舌根。”
尹天成問:“他真的這麽不老實?”
葉婉如將手裏端著的茶碗扣唐朝頭上,說:“你這個人就是廢話多,去給我們催催服務生,點的東西怎麽一盤都沒上來!”
唐朝心如明鏡:“趕我走,你們要說女人間的悄悄話?”
葉婉如抬手又是要一狠下,唐朝立馬兩手撐著桌子站起來,笑嘻嘻地走開了。安靜下來,葉婉如這才問:“最近真的還好?”
尹天成笑著看向她,隻是沒說話。
葉婉如說:“近來聽到一些你家的消息,不知道真假,也沒敢多話。遇見你這個當事人才問一兩句,如果冒犯到哪請見諒。”
尹天成搖頭:“是有一些事。”
“怪不得向時晏也被請走一兩次,還要大家給他介紹靠譜的律師。”尹天成明顯一怔,葉婉如意外:“他都沒有告訴你?”
外麵的雨下得比來時更大一些,尹天成親手開的窗被砸得劈啪響。高書佳起身關小些,也順道帶來了新鮮的水汽。
那一碗薑茶擺桌上,散著嫋嫋的熱氣,尹天成心中七上八下,腹誹方才應該喝過兩口才過來,不然也不至於如此心慌。
尹天成最終將視線一點點收回來,落在葉婉如秀麗的臉上,說:“能問問你們以前是因為什麽分手的嗎?”
葉婉如眉梢一挑,略顯尷尬,整理了一會方才道:“很多原因,性格不合,觀念差異……那時候我跟他都還年輕。”
尹天成小聲道:“我聽說……你還坐過牢?”
葉婉如笑起來:“我懂你的意思。不可否認,那件事對我們的影響確實很大,起初我很沮喪,覺得他就算是騙我也好,為什麽要在我最低穀的時候選擇離開。”
葉婉如表情柔和,像是娓娓道來一段別人的往事:“直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覺得釋懷,他不就是那樣的人嗎,因為在底層打拚過很久,所以趨利避害幾乎成了一種本能。當危險來臨的時候,他絕對是第一個斷尾自救的人。”
尹天成想起那年他說過的話,點頭:“他確實是吃過苦的人。”
“所以啊,他會成功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有魄力,有頭腦,又貪得不行,一般人怎麽有這樣持續的能量。再想一想,當初為什麽要喜歡他呢,看中的不就是他眼裏的欲望、赤裸的野心嗎,於是終於釋懷了。”
唐朝端著幾個碟子興衝衝回來,尹天成將話題終止,說:“我知道了。”
實習臨近末尾的時候,尹家搖搖欲墜的消息已經在身邊酵。
媽媽沒有透露更多消息,但原本的福利被停得很快,他們收回了房子,也不再有什麽保姆阿姨,專職司機。
去見奶奶的時候,尹天成特地打扮。年紀大的人最愛胡思亂想,她不想讓亂糟糟的自己墜進她記憶裏又一晦暗的角落。
隻是推門進去的時候,還是不免想到數天前和葉婉如碰麵的樣子:她指甲裏陷著泥土,穿男孩氣的t恤短褲。
葉婉如則是大牌夏季的新品,即將成為尹天成生活裏的天文數字,在她眼裏,也不過是可以隨意在雨天裏行走的普通裝飾。
她們第一次碰麵時,還不是這樣,她是那個優雅但疲憊的大齡女人,在城市一隅孤芳自賞。她是那個青春又驕傲的高中女生,揮一揮手就擁躉無數。
現在,怎麽開始害怕了。
尹天成在回程的飛機上不止一次的想,一定是因為向時晏,才使得她成為了這樣患得患失的人。
一定是因為……愛情。
重新打開手機,楊思語給她短信解釋:一個小型聚會,不知道父母為什麽非要介紹我們認識。他那時候好像正跟我後麵一人說話,被有心人拍了,看起來就像是要接吻。
尹天成說:你父母想撮合你們吧。
楊思語說:不好意思,還真是被你猜中了。我媽覺得釣了一個金龜,我一看,啊呸,我說這不是你老公嘛!他們嚇死了,但把我樂壞了……你真不要誤會,我心裏隻有謝家俊。
尹天成跟人聊短信,對突然而至的男人一點不驚訝,回答也回答得敷衍。直到他先不耐煩,抱著她坐上自己的腿。
麵對麵。
尹天成突然生出一股烈士斷腕的勇氣,搶在這個男人轉身之前先想人所想:“我們離婚吧。”
“理由。”
你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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