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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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若幹年後, 當人生得意的大老板孔誌斌偶然再見到陳茉茉, 她彼時剛從國外歸來, 在北京舉辦她個人的小提琴音樂會, 幾十年過去,在孔誌斌眼裏,這女人依舊美麗高雅, 依舊是個才情動人的尤物。

    演出結束,孔誌斌上台獻花,陳茉茉優雅地笑著,淺淺擁抱了孔誌斌一下,就用這樣甜甜軟軟的尾音說:

    “謝謝!看到故人真是開心!”

    當時孔誌斌就生出個念頭:人生能得到這樣的女人才叫美事!早知道他能有日後的財產地位, 當初年輕時就不該慫,就該有膽量把這女人拿下!

    陳茉茉在馮莊村插隊一年多,跟老農民一樣挑糞種菜,喂豬下田, 她哪裏吃得了那個苦?背地裏總是偷偷地哭。後來聽說得到了某個公社幹部的賞識, 說她有一副好嗓音, 就把她調到公社去當廣播員了,陳茉茉也算暫時脫離了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村插隊生活。

    孔誌斌在自己那間茅草土坯的小屋子裏躲了一整天, 各種激動各種暢想, 給自己初步構想了一條人生的輝煌大道。直到日頭落下西山, 才驚覺這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於是孔誌斌從床上跳起來, 給自己挑了件還算幹淨的藍布褂子穿上,暫時壓下滿腦子的暢想未來,滿心興奮激動地跑來鎮上找陳茉茉。

    這是孔誌斌重生後做的第一件事。然而不巧,正趕上放露天電影,鎮公社門前的空地上擠滿了人,他趕到那兒的時候,電影還沒開始,黑壓壓一大片人擠在幕布前等著。

    孔誌斌圍著鎮公社的大院子轉了兩圈,沒找到陳茉茉,他找不到宿舍區,厚著臉皮跑到保衛室問,才聽說陳茉茉出去看電影了,同時負責宣傳廣播。

    孔誌斌轉回露天電影場,《地雷戰》已經開始放了,人太多,各種聲音十分嘈雜,孔誌斌在人堆裏擠了半天,也沒看到陳茉茉,心裏不禁掃興。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陳茉茉廣播的聲音。循著聲音看過去,陳茉茉正站在電影放映機的後邊,手裏拿著個廣播喇叭。

    放映機後邊算是看電影的絕佳位置,不偏不遠正中間,但因為放映機向前投射的光,這位置恰恰一片燈下黑,難怪孔誌斌找了半天也沒看到她。這會子換膠片的空擋,放映員打開了機器上邊掛著的電燈泡,正好把陳茉茉照亮在燈光下。

    “陳茉茉,陳茉茉!”

    孔誌斌喊了兩聲。然而電影場人多又吵,他的聲音淹沒在嘈雜之中,陳茉茉根本聽不到。於是孔誌斌努力朝著陳茉茉擠過去。

    孔誌斌一路好容易擠到近處,這時放映員換好膠片,關掉了電燈。一陣激情鏗鏘的音樂,《渡江偵察記》開始了,露天電影場很快也安靜下來,人們的注意力都轉到了電影上。

    “陳茉茉。”隔著幾條大板凳,孔誌斌看著實在不容易擠過去了,就叫了一聲,對陳茉茉招招手,“陳茉茉,你快過來一下,我找你有事。”

    陳茉茉回過頭來,看了看他,遲疑著還沒開口,旁邊一個婦女卻忽然大聲罵道:“你誰呀你,瞎擠你娘的啥呀?滑鯰魚似的亂擠亂蹭,碰著人連個屁都不放。”

    孔誌斌停住腳,因為這粗俗的叫罵皺皺眉頭,回想起自己可能是不小心碰到對方了。孔誌斌忍了忍,他現在可不是沒腦子的毛頭小子,不想在這個時候生事,隻好耐著性子說:“對不起啊,不好意思。”

    “對不起,對不起值幾毛錢?對不起管個屁用啊,你瞎擠什麽!你個小青年咋恁不懂事呀,毛都沒長齊,就楞往女人身上擠?要擠回家擠你娘的大屁股去!”

    孔誌斌被罵得一口氣埂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可抬頭一看陳茉茉,她已經坐下了,一臉不認識的表情,臉色鄙夷地看著他。再看看周圍那些人,孔誌斌簡直想罵娘,這些人不會真把他當成往女人身上蹭的臭流氓了吧?

    孔誌斌重生前好歹是個大老板,出入有司機跟著,秘書伺候著,不說叱吒風雲吧,可也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呀。

    孔誌斌在心裏把這粗俗不堪的農村潑婦用力抽幾個嘴巴子,最好再踹上兩腳,可他畢竟是生意場上混了幾十年的重生人士,眼下情形,他不能那麽不冷靜。

    “大嬸,你別誤會啊,我一時沒注意。”

    “呸,你管誰叫大嬸呢,你眼瞎了啊?”

    “那個……大嫂,你先別罵人,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說的輕巧,不是故意,不是故意還亂擠你娘的?不要臉的臭流氓。”

    “哎你這人吧,都跟你說了沒注意,你還想怎麽樣啊?”孔誌斌急了。

    “我想怎樣?你個瞎雞.巴東西,你自己耍流氓,你還想怎樣?”

    兩人這麽一吵吵,周圍的人可就不樂意了,尤其孔誌斌還是站著的,擋著別人看電影了呀。馬上有人不耐煩地抗議起來,甚至有人不幹不淨地罵著,嫌他們影響大家看電影了。

    陳茉茉旁邊一個穿舊軍裝的年輕男人站了起來,指著孔誌斌質問道:“哎哎,你哪個村的?叫什麽名字?你杵在這兒,耽誤廣大社員同誌看電影了,你知道不?”

    那婦女又嘰嘰歪歪罵了幾句,興許是電影開始精彩,扭頭去看電影了,總算放過了孔誌斌。

    “我……我這就走,我就是過來找人。”孔誌斌被人七嘴八舌地嫌棄指責,隻好貓著腰,低下身子,壓低聲音對陳茉茉說:“陳茉茉,你過來一下,我找你有事!”

    “哈,你哪根蔥啊?”舊軍裝的男人嗤笑一聲,扭頭問陳茉茉:“茉茉,你認識他?”

    “不認識。好像……是馮莊村的人,有點麵熟,原先我在馮莊村插過隊,可也認不準。”陳茉茉搖搖頭,細聲細氣地對孔誌斌說:“這位同誌,你趕緊走吧,這位趙紅兵同誌是民兵營長,他有權力和義務維護放電影的秩序和安全,你這樣妨礙大家看電影啦,是不對的。”

    陳茉茉怎麽能說不認識他呢!明明她在馮莊村插隊的時候,兩人經常說話聊天,很熟悉的。孔誌斌看著陳茉茉,欲言又止。

    “聽見沒?人家不認識你。你呀要點臉,趕緊走,別擋著旁人看電影。”趙紅兵說著就要動手推他。

    孔誌斌心裏憋得難受,忍了又忍,無可奈何,隻好轉身再往外擠。

    ☆☆☆☆☆☆☆☆

    這一幕,馮蕎他們因為在幕布反麵,離得遠,並沒有多注意。《渡江偵察記》到底是新片子,以前沒看過的,馮蕎和兩個堂哥看得津津有味。

    “二哥,我……我想到那邊一下。”電影看到半截,馮蕎扯扯馮東的袖子小聲說。

    馮東嗯了一聲,猜到小姑娘是想解手。這是在露天電影場,茅廁可不好找。這個年代,農村畢竟還是農村,公廁之類的設施都不完善。男人好辦,稍稍離開電影場地,隨便找個牆角、樹下就解決了,不講究的婦女也會隨便找個僻靜地方小解。

    可馮蕎這樣的年輕小姑娘,就肯定不能那樣了。

    馮東對這附近並不熟悉,他捅了捅馮亮:“馮亮,這哪兒有茅廁嗎?”

    “嗨,二哥你找什麽茅廁呀,你去那邊……”馮亮話說半句,就被馮東用力搗了一下,頓時明白過來,忙笑著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好歹在這鎮上讀了兩年高中呢。馮蕎啊,走,三哥陪你溜溜去。”

    “小心點兒,黑咕隆咚的。”馮東囑咐了一句,在身上摸了摸,遞過來一盒火柴。要說馮東還真是個細心的人。

    這附近還真不好找茅廁,公社大院裏頭倒是有,馮東於是帶著馮蕎徑直往公社大院走。平時大門口是有人守著的,想進去少不得盤問一番,今晚人都跑去看電影了,門衛估計也溜了號,馮亮就拉著馮蕎走了進去。

    馮蕎進了廁所,馮亮就守在不遠處等著。這是月初,天上黑沉沉的見不到月亮,公社大院裏也沒有路燈,四處黑漆漆一片,馮蕎擦亮一根火柴,上完了廁所,捂著鼻子趕緊從裏頭出來。

    一個人影從廁所旁邊的小路匆匆走過來,差點撞上馮蕎。馮蕎嚇了一跳,不由地啊了一聲,黑咕隆咚的根本看不清,還以為是馮亮呢,就試探著叫了一聲:“三哥?”

    那人猛地站住,似乎也驚嚇到了,卻沒有吱聲。不遠處馮亮忙答應了一聲:“哎,馮蕎啊,我在這兒呢。”

    這不是三哥呀。小姑娘心裏對陌生人的警覺頓時占了上風,馮蕎忙往後退了一大步,趕緊就想走開,這時馮亮跑了過來。

    “馮蕎,怎麽啦?”

    “沒事兒,三哥,我們回去吧。”

    然而馮亮一邊說著,一邊就擦亮了一根火柴,火光照亮,才看清那人竟然是孔誌斌。

    “孔誌斌?原來是你呀。”馮亮很意外,“你小子幹嘛呢,也不吭一聲,成心嚇人呢你。”

    “孔誌斌?”馮蕎也很意外。

    火柴光照亮孔誌斌那張臉,目光有些躲閃。麵對著馮蕎,他忽然沒由來的一陣心虛。

    其間夾雜著一聲粗嗓門的喝罵。

    “馮蕎,都睡死了嗎?還不快起,這都啥時候了?”

    話音剛落,西屋的木板門吱呀一聲拉開,煤油燈昏黃的光線溢出門外,一個長辮子的俏麗姑娘從屋裏出來。

    外頭的天色還是黑沉沉的,朦朧看得見院裏站著的中年男人。

    “小閨女家家的,真叫懶,也不知道早起一會。這都啥時候了?吃飯可都怪勤快的,等你們再推完磨,人家都耕完二畝地了。”

    “知道了。”馮蕎答應一聲,心裏知道她爸有些話未必是說給她聽的,也不辯白,趕緊跑去井台洗臉。

    馮老三站在院裏又數落了幾句,見東屋西屋仍舊沒動靜,無奈歎了口氣,瞅一眼馮蕎,轉身拎起籮筐走了。

    甩著手上的涼水,馮蕎已經從困意中徹底清醒過來。今天……還真睡過頭了。農閑時節還好,眼下春耕春種的大忙時候,農村人雞叫三遍再起床就該晚了。天亮前推磨烙煎餅,還得喂豬做早飯,不能耽誤生產隊上工,耽誤了上工,隊長不光罵人難聽,還要扣工分的。

    馮蕎洗完臉,順手把兩條及腰的麻花辮子挽到腦後,一個人默默走進屋裏,然後吃力地端著一個大瓦盆出來,盆裏滿滿的弄碎泡好的地瓜幹。她抄起水瓢,舀水先把石磨衝刷幹淨,扭頭瞥一眼東屋緊閉的木板門,索性把水瓢一扔,轉身進了西屋。

    “小粉,快起來推磨,時候可不早了。”

    床上的馮小粉煩躁地扯過被子,往頭上一蒙,繼續睡。馮蕎幹脆一揚手,把被子直接掀掉了。

    “小粉,你快起來,這推磨可不是我一個人能幹的活兒,你再磨蹭,等會子耽誤了生產隊上工,你媽又得罵人了。”

    “煩死了!困死了!”床上的馮小粉翻了個身,嘴裏抱怨,“今天怎麽叫我推磨?”

    “你媽沒起。”馮蕎撇嘴笑笑,“要不你去叫她?叫她起來跟我推磨,你就不用幹了唄。反正這推磨,可不是我一個人能幹的活兒。”

    “累死算了!”

    馮小粉嘟囔一句,從床上爬起來,抓抓頭發,慢吞吞開始穿衣服。推磨這樣的重活,她還真沒幹過幾回,她媽畢竟是疼她的。

    在這個家裏,馮蕎就算再聰明再漂亮,但有一點沒法永遠跟她比,她媽是親媽,而馮蕎不是。

    推磨多累呀。生產隊倒是有幾頭毛驢,可普通社員哪家能隨便給你用?家家戶戶推磨就全靠人力。那大石磨死沉死沉,一個人真是推不動的,平常大都是她媽跟馮蕎一起推。

    其實馮蕎今年也不過十七歲,比馮小粉隻大了幾個月。

    馮蕎見馮小粉磨磨蹭蹭的樣子,也懶得再催,自己轉身先出去收拾磨盤,把盆裏泡著的地瓜幹攪幾下,猛一使勁端到磨盤上,正在套磨棍,眼角瞥見寇小胭揉著眼睛出來了。

    “大表姐,我跟你推磨吧。”

    馮蕎看了看寇小胭,她才十二歲,瘦瘦小小,小細胳膊跟麻杆似的,個子才到馮蕎胸口。

    “你才多大力氣?你去,叫馮小粉起來。”

    “二表姐還在穿衣裳。”寇小胭小聲說,“大表姐,我先跟你推吧,我有力氣的。”

    馮蕎隨手丟給她一根磨棍,自己拿起勺子往磨眼兒裏喂了兩勺料,抱住磨棍推動磨盤,石磨盤吱吱轉動,麵糊糊順著磨盤流出來。寇小胭一邊吃力地推磨,一邊怯生生問道:“大表姐,大姑她今天怎麽啦?”

    馮蕎抿嘴一笑,小聲說:“你還不知道?你看你大姑那人,每到農忙幹重活,還不都要病幾天的?”

    ☆☆☆☆☆☆☆☆

    外頭的動靜,寇金萍躺在床上早聽見了。

    擱在往常,她也該起來了,一邊帶著馮蕎推磨,一邊嗬斥著家裏其他人洗衣做飯、喂雞喂豬。寇金萍縱然大字不識,卻實在是個有控製欲的人,潑辣成性,已經習慣了這個家裏都聽她的。

    然而這會子,寇金萍躺在床上,半點也不想動彈,腦子裏雷劈過似的,恍恍惚惚一團亂,幾番懷疑自己是睡是醒,是不是還在做夢。

    寇金萍明明記得,上一刻她還坐在孔誌斌的寶馬車上,跟孔誌斌討論馮蕎的死。

    她慢慢回想著一切,要說是做夢,那夢也太真實了,好像她已經活了一回了,前世的情景清晰而又真實。

    要說馮蕎那丫頭算是個好命的,當初嫁給孔誌斌,明明孔誌斌窮鬼一個,飯都吃不飽的,誰能知道社會風向一變,窮小子孔誌斌做生意弄買賣,竟然一步步發達起來,成了有錢大老板,馮蕎跟著坐小車住別墅,可享了清福。

    可惜啊,好命不長久。馮蕎跟她那短命的親媽一樣,不是個長壽的,五十幾歲就癌症死了。她這做繼母的出麵去參加葬禮,完了孔誌斌開車送她回來。

    寇金萍記得,她坐在車上還感慨呢,孔誌斌才五十幾歲,看著還更顯年輕,又那麽有錢,馮蕎一死,他就是想再娶個黃花大閨女,都能挑漂亮的。當時她還旁敲側擊了一番,猜度著孔誌斌有沒有別的女人。

    然後……好像……對麵一道刺眼的強光,不知怎麽轎車就猛然竄出公路橋,然後她就回到了四十年前,在這茅草屋的木板床上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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