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小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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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師傅又吃了一筷子辣炒小魚幹,點點頭:“我說嘛,打鐵老張炒不出這味兒來,這丫頭炒菜蠻好吃。”

    馮蕎早上是步行來的,  為了保證能在八點鍾之前趕到上班,  她早早就起了床,  家裏又沒有鍾表,天蒙蒙亮,聽著隊長敲鍾了,  村民們去生產隊上工了,  馮蕎就出了門往鎮上走。等她一路走到農具廠,  大門都還沒開呢,  馮蕎心裏窘,  隻好在附近溜達了幾圈,瞅著農具廠開門了才進去。

    下午下班不用擔心遲到,  時間就寬鬆多了。馮蕎一整天心情都挺好,  哼著歌兒出了農具廠大門,  沿著路邊往家走。楊邊疆騎著自行車從後頭過來,  看見她就下了車。

    “馮蕎,上來,  我捎你一段。”

    馮蕎站住,  望著楊邊疆,  猶豫了一下。她到底是個十七歲的姑娘,  平時除了馮東和馮亮,也沒跟哪個男青年近距離接觸過,而楊邊疆對她來說,畢竟還不算熟悉。

    “上來吧,咱倆正好順路,我要是丟下你不管,馮東該罵我了。”楊邊疆差不多能猜中小姑娘的心思,這不難猜,那個年代男女之間接觸還是比較保守的,而他跟人家小姑娘還不熟悉。於是楊邊疆笑笑說:“這太陽都快要落了,你這麽走下去天該黑了。我騎車把你捎到小羅莊村東的路口,我就到家了,剩下一段路你自己走。”

    馮蕎抿嘴一笑,趕緊道了謝,跳上自行車後座。楊邊疆一邊騎車,一邊問她第一天上班還適應嗎。

    “挺好的。”馮蕎說。

    “那就好,我師父剛開始一聽你才十七歲,就不想要了的,說小姑娘說不得罵不得,怕你幹不好。我們農具廠能有人專門來訂貨,靠的是手藝和質量,你別看我師父說話隨和,手藝上頭很嚴格的。”

    “徐師傅人很好。”馮蕎笑。

    兩人一路聊了些廠裏的事兒,楊邊疆有心地給她說了廠裏一些情況,不多會兒到了兩村之間的岔路口。馮莊村和小羅莊村離得不遠,往西一拐就進了小羅莊村,去馮莊村則還要再往南走二三裏路。

    “用不用我往前送送你?”

    “不用了,楊大哥,這就太謝謝你了。”馮蕎跳下車,蹦蹦跳跳地小跑著往家走,剩下這麽點路走回去,就輕鬆多了。

    ☆☆☆☆☆☆☆☆

    馮蕎第一天上班高高興興的,馮小粉卻生了一天悶氣。倒不是因為幹活累的,馮蕎不在家,馮小粉直接把更多家務往寇小胭身上一推,反正寇小胭受氣包子也不敢反抗,她自己其實也沒多幹多少。反倒是馮蕎不在家,沒人跟她拌嘴幹架了。

    問題還是出在寇金萍身上。一大早寇金萍帶著兩個丫頭出工,去村東的麥地裏鋤草,找了個空擋問孔母,說最近咋都沒看見誌斌呢?

    孔母說,孔誌斌這陣子身體不舒服,生了點小病。

    孔母心裏也明白兒子沒病,就是裝病躲在家裏,寫寫畫畫看看書,也不上工,門都不出,孔父氣的罵了好幾回,孔誌斌就隻說身體乏力不想出去。

    結果寇金萍就十分關切地說,哎喲,咋生病了呢,可真叫人擔心。轉臉就叫馮小粉去探病,還振振有詞:

    “你看你誌斌哥病了,你姐就隻顧自己跑去做工,問都不問一聲,真是咱家過意不去。小粉,你趕緊去看看你誌彬哥,堂屋櫃子裏還有幾個雞蛋,給你誌斌哥拿去補補身體。”

    孔母也隻覺得寇金萍一下子熱情關切的有點奇怪,馮小粉心裏卻明白她媽怎麽個心思,當著孔母的麵,馮小粉就說:“媽,要去你去,我跟孔誌斌也不太熟,我不去。”

    “你說你這孩子,你誌斌哥又不是外人,還有啥不好意思的。”寇金萍一個勁兒衝馮小粉使眼色。

    “哎呀不用,誌斌他也沒啥,小病。”孔母忙打圓場。

    寇金萍如意算盤沒打成,暗地裏恨鐵不成鋼地又數落了馮小粉一通,弄得馮小粉心裏也憋屈。

    看見馮蕎高高興興下班回來,馮小粉真覺著最近哪哪都跟她作對,驕縱慣了的小性子也就跟著來了。

    “我們在家幹了一天的活,你可好,磨磨蹭蹭才回家,我們飯都做好了,你可真是小姐命,光等著吃現成的。”

    馮蕎心情正好著,懶得和她吵,瞥了她一眼說:“誰還不是幹了一天活?我也累了一天了,你可別找茬。”

    “我怎麽找茬啦?明明是你躲懶。”馮小粉氣的跺腳,馮蕎卻隻當沒看見,理都沒理,拿了衣裳去井台洗,她今早怕遲到走得太早,換下的衣裳都還沒顧上洗呢。

    從馮小粉的性子來說,要是馮蕎跟她大吵一架,她心裏興許就泄舒服了。馮蕎愛答不理的,她偏偏覺著更委屈了。馮蕎洗衣服,寇小胭做好飯,也端了個盆出來,蹲在井台跟馮蕎一塊兒刷鞋子。

    馮小粉被無視了,一個人坐在院裏的石台上生悶氣。

    寇小胭小聲問起馮蕎今天上班的情形,幹的什麽活?活兒累不累?管人的師傅凶不凶……馮蕎就跟她聊了起來,兩個小姑娘嘀嘀咕咕說著話,有時還咯咯笑一陣子。

    馮小粉坐那兒瞅著,自己跟自己生夠了氣,忽然問了一句:“馮蕎,聽說孔誌斌生病了,你知道不?”

    這事馮蕎前幾天就聽說了,孔誌斌一直躲在家裏不露麵,她想找孔誌斌談談都沒成。天已經掛黑了,馮蕎把衣裳晾起來,分神回了一句:

    “聽說了。”

    “那你不去看看他?”

    “他媽不是說他不礙事嗎,就說有點乏力。那天他背你來家,不是還好好的嗎。”

    “那……那你也應該去看看呀,你跟他訂婚了的。”一提起孔誌斌背她的事兒,馮小粉心裏越煩躁。

    其實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表達什麽,一種十分糾結矛盾的心理,她整天跟馮蕎對立慣了,總是看馮蕎礙眼,在寇金萍的態度影響下,習慣性地欺負馮蕎,如今想正常交流一下都不知該怎麽說了。

    “這是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馮蕎隨口回答,心說她跟孔誌斌的關係梗在這兒,還不知道怎麽樣呢,她一個姑娘家,這個關口她怎麽跑去探病?

    天落黑後,馮老三和寇金萍澆園回來,一家子坐下來吃飯,寇金萍一直沒說什麽話,馮老三詢問了馮蕎幾句,又問她一天開多少工資。

    “說是一天七毛,幹不好會扣工資,還要減去一頓中午飯錢。人家說我才十七,又是個女的,還不一定要我幹幾天呢。”馮蕎心裏有防備,就故意沒把話說死。

    “那就好好幹。”馮老三半天給了一句。

    ☆☆☆☆☆☆☆☆

    第二天中午,馮蕎一下班又跑去小食堂幫忙,正好輪到木工組的劉師傅做飯,他帶的學徒小趙跟在一旁打下手。倆人一看馮蕎挺高興,忙招呼她掌勺炒菜,楊邊疆做完了工作,也來幫著洗碗洗菜打下手,徐師傅樂的一旁抽煙休息。

    這天劉師傅去買的菜,小白菜、紅蘿卜、粉條和芫荽,還割了一斤豬肉。馮蕎就炒了個白菜豬肉燉粉條、辣炒蘿卜絲,一把翠綠的芫荽也單獨做了個菜,拿熱水稍稍一焯,加點油鹽醋和紅辣椒涼拌。飯還是買來的烤牌。

    不得不說,農具廠師傅們的生活水平相當不錯了。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在六七十年代,有手藝的工匠絕對算是高收入群體。那個年代工業展上不去,很多東西都得靠工匠。而當時不論城市鄉村,木匠都算是很吃香的。婚喪嫁娶,蓋房、打家具,還有修理桌椅板凳都離不開木匠。

    比如徐師傅他們吧,農具廠工資比一般工廠和單位都高,甚至比公社書記還多幾塊錢。除了固定的工資,他們農具廠訂貨多掙錢多,師傅們內部的福利也就水漲船高。不光如此,廠裏分為木工和鐵匠兩個大組,帶頭的師傅自己管事做主,時間也沒那麽死,有時師傅們還能接點兒私活。

    收入高了,生活水平也跟著高了。廠裏有的師傅抽洋煙,戴手表,個個都有自行車。吃飯上頭自然也舍得,食品廠就在隔壁,豬肉七毛二分錢一斤,還得有肉票才行,尋常農民家裏不到過年過節哪舍得吃肉啊,小食堂照樣買來吃,每隔幾天都要去割一塊。

    兩頓飯下來,吃的馮蕎直擔心,她在小食堂吃午飯很是方便,可這飯錢隻怕也讓她掏不起。你說她幹一天活才七毛錢,要是再花上好幾毛吃飯,可真是要心肝肉疼了。

    馮蕎心裏尋思著,實在不行,往後午飯別在小食堂吃了,她自己帶煎餅吧。

    吃飯時徐師傅對那碟子涼拌芫荽很是喜歡,青綠芫荽配上紅辣椒,看著賞心悅目,吃著清爽脆嫩又可口。徐師傅還交代說,往後這個菜要勤做,開了春的芫荽反正也便宜。

    “白菜豬肉燉粉條也好吃,可惜圖省事沒做米飯,這個菜要是配著高粱米飯吃才下飯呢。”楊邊疆笑著惋惜,他多年在部隊,吃慣了米飯的。

    吃完飯徐師傅就摸著肚子,開玩笑的口氣說:“馮蕎啊,明天輪到我做飯,幹脆,你幫我做了吧,你替我做飯,我回頭給你買糖吃。”

    馮蕎趕緊答應著,說行啊,買糖吃就不用了,她在家也是每天都做飯的。

    “丫頭啊,你要是這麽說,那你往後可有活幹了。”徐師傅笑著打趣,“咱們這廠裏女的本來就少,統共六個人,她們還都是住在鎮上的,不在小食堂吃。咱們幾個大老粗打鐵砍木頭行,做飯卻是外行,中午輪流做飯,好歹就是煮熟了能吃,味道可就不敢講了。這兩天你炒菜,他們一個個吃得肚子溜圓,你要是主動願意幫忙,這幫大懶漢還不都推給你呀。”

    跟工分不同,她在生產隊幹活,工分到年底分糧食了,而這是她長這麽大,能拿到手的第一筆錢。馮蕎還從來沒拿過這麽多錢,她心裏也明白,這些錢她現在要是自己都留著,寇金萍肯定要尋死覓活不說,她爸馮老三肯定也不會容她,不過,她總要盡可能地給自己留一些才行,不然全進了寇金萍口袋,她再想拿出一分來都難。馮蕎決定,她總得自己手裏有些錢,才能有自己的底氣。慢慢來,不著急,會有法子的。

    馮蕎早就期待她的第一份工錢了。

    “馮蕎啊,看你人不大,也自己掙錢了呢,想好怎麽花了沒?”李師嫂看著她身上打補丁的藍布褂子,苗條俏麗的小姑娘,穿補丁照樣也好看,不過要是穿上好點兒的衣裳不是更漂亮嗎。李師嫂笑著說:“叫我說呀,馮蕎你去扯幾尺卡其布,做件新衣裳穿,就做那種小撇領的褂子,現在城裏可時興那個樣式了呢。”

    “要布票的。”馮蕎笑笑。她已經很久沒穿過新衣裳了,家裏本來就窮,就算有布料,寇金萍也是先給馮小粉做,所以她衣裳總是破了補一塊,短了接一截,一件衣裳穿了多少年。她這還算好的,她比馮小粉個子高,就算破舊,總是她自己的衣裳,寇小胭就隻能撿馮小粉穿小了的舊衣裳。

    倒不是覺得多苦多委屈,這年代家家都這樣,三個堂哥從小到大,也都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繼續穿,男孩子又淘氣,一件衣裳傳到馮亮,已經補丁摞著補丁了,幾乎看不到原來的布料。可是,逢年過節寇金萍總要想法子給馮小粉做新衣裳,一家人分到的布票,幾乎都穿馮小粉身上去了。馮蕎心說,她現在就是有錢可以買布,寇金萍也沒給她留一寸布票。

    “我家倒是還有幾尺布票,可我也舍不得穿啊,留著給小孩做件夏布衣裳吧。我整天帶孩子,橫豎就這邋遢樣子了,你小姑娘家,掙了錢就該穿得好點兒。”李師嫂笑。

    馮蕎跟李師嫂聊著,就先動手把工房打掃整理了一遍,楊邊疆去收拾帶鋸房,李師哥則興衝衝跑去食品站買肉。等到徐師傅來到,農具廠裏裏外外已經收拾妥當了。

    中午做的小春蘿卜燉肉,還有小青菜炒粉條,吃飽了飯碗一推,徐師傅就說,公社兼管的會計話了,各人去把工資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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