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唯情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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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蘭現在很後悔,當初如果不出無名穀,就不會有葛員外家的那次分離,也就不會有現在這種生死不知,苦等無果的情景。
“放心,沒事!乖乖在家等天哥!”你臨走時的這句話,我可一直沒忘。三年了,我一直在家等你,這應該很乖了吧?可你到底去了哪裏?你自己說過的話,可還記得麽?
杜若蘭呆在長安,三年裏,不敢踏出府門半步。怕萬一自己不在,而石天佑剛好又回來了,那便如何是好?她想過去無名穀看看,也是擔心這一點,終究還是沒去。甚至連東市都不敢去逛,隻是呆在府中,癡癡的等候……。
人的感情真是說不清道不明,一旦他(她)住進了你心裏,你想趕都趕不走,你會將她(他)隨意說出來的一句話,當成一輩子的承諾。
三年前的杜若蘭,還不太懂這些,但是她卻不知不覺地在這麽做。除了拚命練功,她幾乎所有時間都將自己關在房間裏,有時對著兩個黃釉娃娃,有時對著窗外,還有時看著自己給石天佑輸送女兒氣的腳踝,時間久了,房間裏的每件物事無一遺漏地成為了她傾訴的對象。
再大一點後,她就會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望著鏡中那張漸漸綻放舒展的臉,她的心情就會好上一些,這時她會暗暗對自己說:“若蘭,加油,再美一點”……女人,什麽時候都不是為了自己而美麗。
便這樣等了三年,雖然她沒等到石天佑,但還是很有收獲的。她將自己等成熟了,對待感情由最初的朦朧變得清晰起來。這時,她的心裏開始慌張,濃濃的擔擾掩蓋了思念,到後來,這種狀況繼續惡化,晚上竟然做起惡夢來……。
幾天前,聽仙兒姐姐說要與爹爹一起上嵩山,據說這次來嵩山的人會很多很多,可能會有好幾千人,各門各派的人都會來。說不定就能見到他呢,總是有希望的吧。她可不想錯過這個機會,等了三年,沒等到石天佑回家。這次,杜若蘭決定去找他,哪怕海角天涯。便試著和爹爹說了,讓他去時帶上自己,沒想到這次爹爹答應得非常爽快,這讓杜若蘭頗感意外。
大殿上的那個人,臉比天哥的長,沒天哥生得飽滿。眼睛也小了點,是那種細長型的,倒和爹爹的眼睛有幾份相似。身材是看不出來的,三年過後,長得快的話,天哥也應該有這麽高了。
但他明顯比天哥要成熟許多,不可能會是天哥的。一路沿太室山而下,杜若蘭眼睛看著前方的那對男女,思緒紛至遝來……“可為何會有種熟悉的感覺呢?真的好奇怪……”杜若蘭苦笑著搖了搖頭,覺得自己腦子可能出了問題,竟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一路想,一路機械地邁動雙腿,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到了嵩山腳下,剛才還擁擠的人群一下子變得稀落起來。大家其實一直在討論今天劍殿上的事情,杜若蘭在想著自己心事,並未在意別人說的話,但偶爾也會聽到幾句,基本上都是在說那個年輕人,語氣中滿是驚呀和好奇,還帶著滿足,好似不虛此行似的。杜若蘭快走幾步,越過那對男女,假裝回頭尋找同伴,眼光快速掃過二人,心中一陣失落。長長歎息一聲,忽然心中失去了目標,又不想再回嵩山,可現在去哪裏呢?……
“我要去找他。”杜若蘭對自己說道。
既然已經決定了,便不打算回長安。可天地太大,人海茫茫,又怎和去哪裏尋?走哪算哪吧。當晚便在附近一家旅館住了下來,次日一早,在集市買了匹馬,脫開韁繩,任馬信蹄疾馳。
便這樣晚上住店,白天趕路,隻覺一路上漸漸變得暖和起來,又一日來到一處集市,這處集市車水馬龍,商品繁多,店鋪林立,各種女紅、名貴藥材、珍稀古玩,應有盡有,繁華入眼,竟有種入了長安東市的感覺。
這一路上,杜若蘭專往熱鬧人多處尋找,找人嘛,當然熱鬧處更有希望。很多次,看到某個背影,覺得有點像,就會很高興,心中充滿希望。後來發覺不是,又重新失落起來。
拴好坐騎,杜若蘭信步前行,來到一家賣女紅的店鋪,門口擠滿了人,與其它稍顯冷清的店麵形成鮮明的對比。杜若蘭也不是愛熱鬧之人,正要繞道繼續前行,忽聽人堆裏一個女孩的聲音:“崔公子,這又是給那家姑娘買的?”
“崔公子,幾年都看不到你人影,到哪逍遙快活去了?也不知傷了這蘇州城多少姑娘的心呢。”另一名女子打趣道。
杜若蘭覺得好奇,一個大男人擠在專賣肚兜、香囊、胭脂袋……這些女孩家用的店鋪裏,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去了個驢不拉屎的地方,悶了老子三年,這不剛回來嘛,便到處轉悠一下,順便買點東西。”一個男子聲音慵懶地道。
“騙鬼呢吧?這可是薛家的女紅,美女紮堆的地方,崔公子明明起了歹心,卻說什麽順便。”又一個女子吃吃地笑道。
“這個送給你了,回頭穿給我看看……”男子手中拿著一個手工精致的刺繡肚兜,舉到一個女子麵前,這女子馬上滿臉通紅,神色卻甚歡喜。
男子站在一堆女人中,高出眾女子半個頭來,很是顯眼。杜若蘭掃了一眼,心想:“原來是個花花公子……自己這是到蘇州了?”
杜若蘭一路不管不顧,放脫韁繩,任馬馳騁,不知不覺便到了這四大都市之一的蘇州城。其時就有“天有天堂,地有蘇杭”之美譽。蘇州人煙稠密,河道縱橫,水港密布,隨處可見小橋流水,美婦穿行,人來客往,負販貿易,逐漸成為市廛輻輳之地,繁華異常。
“難怪軟言膩語一片,漁歌飄忽往來,這隻怕隻有蘇州才有如此景致了……”杜若蘭正沉思間,突聽身前有人說話:“小姐,您好!”
杜若蘭抬起頭,見剛才那位男子正一臉淺笑的看著自己,這是搭訕來了麽?果然是個花花公子……。杜若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敢問小姐這是來遊玩的吧?初到蘇州?可有熟悉蘇州之人攜伴而來?”男子又道一。
杜若蘭又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接著搖了搖頭。
“那可敢情好,哥哥土生土長的蘇州人。這蘇州城景致雖好,若無向導隨行,隻怕小姐您時間花了不少,累又累著了,還看不到好景致。又豈能盡興而歸?”男子開始極力推薦自己。
杜若蘭心中一動,問道:“外地遊客中意去的地方有哪些?”
男子一聽,心道有戲,便滔滔不絕地道:“到得蘇州,這飲馬橋、乘魚橋、落魂橋……不可不去,吳越廣陵王元璙之舊圃的南園也是非去不可的,環城河映水蘭香,氣通閶闔,水木明瑟,更是不可錯過……”當下如數家珍,說出幾十個景點來。顯得他這個向導極為貨真價實。
“崔公子何不將這位小姐留在府中暫住?待到六月二十四日荷花節,那才叫熱鬧呢。”一女子打趣道,其餘女人都吃吃笑將起來。
眾女見杜若蘭長得極美,又氣質不凡,頓覺自慚形穢,卻也並不嫉妒,便打趣嘻鬧起來。
這位崔公子就是蘇州刺史崔來的兒子崔東星。三年前,崔東星獻計助哥哥崔東石偷走禦史大夫張越最心愛的家妓,惹下大禍。隨後被一個武功高強的老道收做徒弟,隨老道上山學藝,前不久藝成下山,回蘇州看望父母哥哥,準備在家呆段時間便動身去長安,投奔顧思源。
崔東星在山上學藝的這三年,老道將他管得死死的,初時他很不習慣,總想偷偷下山去玩,可每回都被老道抓個現行。時間一長,也便死了心,在山上一心一意隨老道練起功來。他本就功底深厚,又兼悟性過人,一旦摒棄雜念靜心練功,進展自然不慢,三年時間,竟將老道的看家本領練了個七七八八。老道也沒食言,三年時間一到,便放他下山。隻是下山時,再三叮囑回蘇州看過家人後速去長安顧府。
崔來自得罪張越以後,便很少與他往來,也不知老道對張越使了什麽手段,這三年來,張越倒也沒找過他什麽麻煩。他聽從了老道的建議,崔東星隨老道走後不久,他便上長安拜見顧思源,將事情經過詳細稟報,顧思源知道他隻是膽小謹慎,為官倒無劣跡,當日便留他在自己府中促膝長談。沒想到一席教誨,崔來便似換了個人似的,膽子竟然大了起來,蘇州境內之事,與節度政見不同之處,也敢於堅持自己的觀點,毫不相讓退步。有次朝堂之上,顧思源與杜如山爭執之時,他竟在朝堂之上站出來公開支持顧思源,讓朝中一幹大臣驚掉下巴,大家都以為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才上的朝。
見到自己闊別三年的小祖宗回家,崔來自然高興。但雀東星在家才呆了幾天,他便催著兒子趕緊去長安,崔東星不聽,他便拿把棕苕滿府追著他打,崔東星想象往常那樣反揍回去,卻發現如今的老爹今時不同往昔了,他竟然不管不顧,邊追邊道:“小畜牲,讓你還手,不是你打死我,就是我打爛你屁股。”自己的老爹還能真下死手?崔東星這回沒招了,隻得答應三天之內便去長安,這樣崔來方才罷手。
在薜家女紅店鋪巧遇杜若蘭,這是三天限期的第一天。所以崔來還是覺得有時間勾搭上這個美女的。
他見杜若蘭滿臉愁容,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這更讓他興趣大增。如能將這個滿腹心事的美女哄得笑靨如花,花枝亂顫,這樣的事情才有挑戰性和成就感,才不負了這“醉女流”之名頭。
“哦,你倒提醒了我,到時連你一塊叫上。”明顯是敷衍的話,崔東星也懶得多說,一見到杜若蘭,他便對這一堆女子再也沒了興趣,匆匆在前引路,還真一本正經的當起了向導來。
兩人快步出了集市,崔東星見她嬌怯怯的弱不禁風,卻不即不離的總是相距自己丈許左右,自己快她也快,自己慢她也跟著慢,臉不紅氣不喘,輕身功夫竟極為了得,不禁心中暗暗稱奇,便這樣兩人來到一座酒樓前,崔東星駐足問道:“現在是午飯時候,我做東,隨意吃點?到時遊玩也有氣力。”
杜若蘭點了點頭,淡淡道:“你做你的向導,做東就不必了,我可不想占你便宜。”杜若蘭見他雖然長得順眼(其實挺俊的),但舉止輕浮跳脫,從內到外都符合花花公子的標準,如不是想到熱鬧繁華處碰碰運氣,而蘇州城自己又不熟,又怎會搭理他。見他如此“熱情”,而自己又確實需要個向導,便答應了他,但做東就免了,自己又不是沒銀子。
崔東星連忙道:“占便宜?能與您共進午餐,那是前世修來的福份,要說占便宜嘛,那是我……”
“你還吃不吃?不吃我走了。”不待他將話說完,杜若蘭不煩惱地打斷了他,做勢轉身欲走。
“吃,吃。你做東便是。”眼看這大好計劃要因誰來做東這種小事而流產,崔東星趕忙答應下來。
杜若蘭不再理他,一聲不響跟著他前後腳上了酒樓。崔東星叫來小二,點了一些甜食,時令小蔬,一碟冷盤,兩個葷菜,葷蔬搭配。精致而簡單,倒也細致周到。
杜若蘭心想:“此人倒也不是一無事處……”
崔東星飯間問起杜若蘭一些事情,杜若蘭隨意瞎說敷衍。崔東星聽說她來自湖南,便用自己有限的地理知識對那從未涉足之地一番讚許,說什麽湖南人傑地靈、物華天寶、美女如雲等等。一頓飯大部分時間是他在說,杜若蘭在想著自己的心事,時不時“嗯”“啊”的算做回應,崔東星倒底說了什麽,她一個字都沒記住。
杜若蘭的心不在焉,崔東星都看在眼裏,心中第一次湧出挫敗的感覺。覺得眼前這個美女要想勾搭上,那難度不是一般的高。心想:“如果上天能再給我多幾天時間,我就不信拿不下你。可兩天以後便要去長安啊……”想到此處,不由一聲歎息。
這一聲歎息悠長而惆悵,杜若蘭紛亂的思緒被他這突兀的歎息拉了回來。隨口問道:“你幹嘛?”
“哦,沒什麽,我這向導最多隻能幹兩天了。”崔東星道。
“你要出去?”杜若蘭又隨口問道。
“嗯,要去長安。”崔東星道。
“好地方啊,歎哪門子的氣?”杜若蘭沒好氣地道。
“哪又有什麽好的?因為哪裏有森然的殿闕,有金陵的王氣?”崔東星幽怨地道。
“覺得不好還去幹嘛?又沒誰逼你!”杜若蘭聽它語氣中對長安不屑一顧,心中也來氣了。
“可不是有人逼我麽?又什麽顧大人,又什麽石家小子的,關我屁事啊”崔東星憤憤地道。
“什麽石家小子?你……你再說一遍。”杜若蘭聲音明顯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