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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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章立後

    城澄等了那麽久,盼了那麽久,元燁終於回來了。

    她的心肝,她的寶貝,她最牽掛的人,一個是昭祉,一個就是元燁。以前昭祉雖然在宮中,但每逢年節還能相見。可元燁一走就是三年多,期間杳無音信,讓城澄無數次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死了。直到此時此刻,她的兒子好端端的出現在她麵前。盡管元燁的臉色看起來仍有幾分蒼白,但他的命無疑是保住了。

    見了元燁,城澄自是驚喜不已。她先是把兒子摟入懷中,再是全身上下檢查了一番,確認元燁隻是留了幾處小小的傷疤,別的什麽毛病都沒有之後,這才終於放下心來。

    小小的人兒,才不過五周歲,就已經一副大人的模樣,端著架子和她說:“娘親不必擔心,兒子已經沒事了,隻要——隻要父王不逼著兒子讀書。”

    城澄滿臉問號地看向一旁的裴啟旬:“你逼著他讀書了?什麽時候?”

    裴啟旬還沒回答,就聽元燁告狀似的說:“兒子還沒回京,一車書卷就送到了洛陽。這一路上,父王都讓人看著我讀書。那些書上的字可小了,馬車又顛簸,兒子看吐了好幾回。”

    城澄一聽就怒了,氣呼呼地對裴啟旬說:“你這是做什麽,燁兒還這麽小,身子又不好,你怎麽忍心這麽這麽他呢!”

    “我這是為了他好。本王像他這麽大的時候,都已經能背書了。他現在連大字都不識,回京之後豈不是要被人笑話?”

    元燁可憐巴巴地躲在城澄身後,拉了拉她的裙角:“娘,我認識大字的……”

    城澄護住他,對榮王說:“阿旬,你不能拿他和你比啊……你別忘了,燁兒的身體裏留著一半我的血。”

    裴啟旬默然無語,好半晌才無奈道:“有你這麽損自己的麽?”

    “這孩子八成像我,沒那個讀書的腦子。他既然不喜歡,你就別太勉強他了,反正咱們的兒子又不用考科舉,差不多就得了。”

    裴啟旬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但又不好當眾發作,隻得忍氣吞聲:“罷了,元燁剛回來,這件事我們容後再議。”

    城澄點頭說好,這才悄然平息了一場風波。

    但現在,這隻是一個開始。城澄沒有說錯,元燁的確像她,不僅不愛看書,而且調皮搗蛋,比她小時候更甚。他不僅對下人動輒打罵,還仗著攝政王獨子的身份,在宗室子弟裏稱王稱霸。元燁回京不過三個月,他的名頭就在京城裏頭響當當的了。包括皇帝的幾個皇子在內,京中沒有人不害怕這個小霸王。

    在這之中,要數三皇子對其最為忌憚。本來珍妃以為榮王無後,便可扶自己的兒子做太子,誰知榮王世子竟然死而複生。這對他們母子來說,顯然不是什麽好消息。

    三皇子年紀雖小,但已胸懷鴻鵠之誌,打定了主意將來要像榮王一樣掌控這天下,做這錦繡山河的主人。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還是個囂張跋扈的程咬金。三皇子越想越不服氣,經常跟元燁在上書房打擂台。珍妃心裏也不情願,但每每都會勸兒子忍耐。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三皇子因為此事精神恍惚,竟然不小心墜落湖中。等到被人撈上來的時候,三皇子已經沒氣兒了。

    珍妃自然悲痛不已,不吃不喝地守了三皇子的屍體三個月。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直到三皇子死了,才有人發現三皇子原來竟是女兒身。

    這當中究竟是怎麽回事,無需多想也能明白。自然是珍妃生不出兒子,又有想要做太後的野心,便編製出這樣一個天大的謊言。現在這個謊言被捅到裴啟旬這裏,他破天荒地犯起了猶豫。

    若是以前的他,定會毫不猶豫地借機除掉珍妃,反正現在的珍妃已經幫他穩定過局勢,沒有太多的利用價值。可三皇子這個孩子,他也還算喜歡,而三皇子也算是因為元燁而死,裴啟旬不想做得太絕。

    既然沒有把珍妃趕盡殺絕的打算,那麽他就需要再和珍妃談判。

    此時的珍妃,顯然還沒有從喪子或者說喪女之痛中恢複過來。她冷眼看著榮王,涼涼地說:“王爺是來殺我的麽?”

    他搖搖頭,道:“家醜不宜外揚,三皇子的事情,本王可以幫你壓下來。”

    珍妃苦笑一聲:“您以為這樣,我就不會怪您的出爾反爾了,是麽?”

    榮王微微眯了眯眼睛:“出爾反爾?除了皇後之位,本王可曾答應過你什麽?”

    “孟城澄分明暗示過我,你們的兒子已經死了,王爺會幫我的兒子坐上皇位!”

    榮王聽了,不由冷笑一聲:“責怪我們不守承諾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反思一下自己的行徑呢?元策這孩子不錯,她不在了,本王也感到可惜。隻是她終究是女兒身,而這件事情,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告訴過本王和城澄。”

    “我若是告訴了你們,我手中還有什麽籌碼……”珍妃抬起眼睛,幽幽地看著榮王,“您說說看,我還有什麽利用價值,叫王爺留著麽?”

    “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榮王沉聲道:“隻是,不要再想著耍什麽花招。本王答應過給你的,就一定會給。”

    “那臨水在此,就先謝過王爺了。”

    延祚八年十一月,一道聖旨詔告天下,珍皇貴妃蘇氏,協輔中閨,溫惠宅心,端良著德。凜芳規於圖史、夙夜維勤。表懿範於珩璜、言容有度。今茲仰遵慈諭、命以冊寶、立為皇後,正位中宮。

    這是蘇臨水嫁給皇帝的第十個年頭。

    瑞雪初霽,蘇臨水眉畫遠黛,熏貂為冠,承以金鳳,大紅鳳袍加身,由宮女扶著,一步步拾級而上,至皇帝身前,跪於蒲團之上,聆太監宣旨。

    從睿王府到永壽宮,從永壽宮到皇後所居的昭元殿,一路上,沒有夙願中的鸞鳳和鳴,唯有在互相虧欠中看年華寸寸老去,讓人既難堪又不甘。

    皇帝的身邊總是有紅顏知己相伴,沒有了愛得轟轟烈烈的孟城澄,還會有嫵媚多姿的湘妃唱歌給他聽,沒有了湘妃,還會有他信任倚重的傅雲歸,沒有了良妃,他還有擅長歌舞的妍嬪……

    九重宮闕,像是一個無底的深淵,歲月漫長,沒有人知道何時是個盡頭,卻又都咬著牙堅持著,意圖成為最後的贏家。不可悲麽!

    此時她眼前立著的,是大齊朝的皇帝,她名正言順的夫君。數日不見,裴啟紹看起來更加憔悴,頹唐又落魄的模樣,讓她又心疼又得意。而自今日始,縱然皇帝再恨再不甘再不願,普天之下也唯有她一人能與他並肩。

    蘇臨水雙手接金冊金印,朗聲道:“蘇氏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禮成之後,她立於皇帝身側,與他共受朝拜。有幾縷陽光反射在琉璃瓦上,分外灼目。恍然間讓她回到剛剛嫁給裴啟紹的那個夏天,像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而這個夢從一開始,就充滿著她最是無用的深情。

    夜涼如水,風過無痕。

    蘇臨水第一次嫁給皇帝時,還是在少不更事的年紀。那時她身著的雖然不是明豔的正紅,心緒卻不似此刻的倉皇紊亂。她幻想著這世上真的會有那樣一個人,心甘情願地護她一世周全。後來她才發現,他的心裏裝的下如畫江山,裝的下天下蒼生,卻容不下一個蘇家的女兒。

    帝後大婚,又是一個洞房之夜。蘇臨水著一身大紅華服,頭頂喜帕端坐於榻,透過蓋頭還可以模糊地看到室內的紅燭斑駁,隱約聽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皇帝這一日也很疲倦,不過卯時二刻,便在內務大臣的催促下起身穿戴,之後便是迎親、祭告祖廟,午門中門大開,四圍的廣場庭院之處皆是布下了筵席。

    裴啟紹神情恍惚地聽著鍾琴齊鳴,丹陛大奏,歌頌這大齊的百姓樂業,八方來賀。他已不知道,自己是多久不曾踏出午門了。

    又是一個銀裝素裹的宮禁,又是一個鋪天蓋地的殷紅,隻不過彼時充斥宮廷的是血腥,現在吹捧的卻是喜樂。

    是夜漸深,好似吞噬了天下,闃然無聲。他走進昭元殿,走進皇後的寢宮,興許是喝了些酒,他的步子微微有些虛浮。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裴啟紹打心眼裏覺得這皇帝當得憋屈!

    他轉過身,將頭上的朝冠隨手丟在桌子上,瞧著滿桌的寓意吉祥的豐富菜色,並無多大興味,隻是寒聲問道:“如今你可是滿意了?”

    關門的吱呀聲過後,他不掀蓋頭,在蘇臨水的意料之中。她沒有委屈,也沒有難堪。不見也好,本就是心照不宣的貌合神離,再故作舊時的坦誠相對,反倒顯得刻意而荒唐。

    聖體欠安,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也正是借著這個契機,她自作主張地同榮王府達成了交易,促成今日她喜聞樂見的局麵。

    事到如今,她並不後悔,畢竟她畢生所求,也不過是這冊後的一旨詔書。至於皇帝的真心,她早就放棄了,畢竟他可以愛這後宮的所有人,唯獨不可以愛她。時至今日,她誠然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卻也失去了她最珍視的一切。

    隔著一層喜帕,蘇臨水看不見他的臉,說起話來,也莫名多了幾分底氣:“若無您的垂青,何來的今日的蘇家,又何來今日的蘇臨水?我是滿意了,可惜太遲了。我所遭受的一切苦難,都是拜您所賜。如今我隻願聖體常健,等您用餘生的生不如死,慢慢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