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帝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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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三章帝後

    皇帝冷笑著聽著蘇臨水的話,沒有反駁。說來也是笑話,她說的沒錯,榮王也好蘇家也罷,他們擁有的都是他親手給的。養虎為患,不過如是。

    他沒由來地笑了幾聲,隨後用喜秤挑起蘇臨水頭上的金鳳蓋頭,隨手丟在地上,踩在腳底。“好一個算盤,好一副棋局,後宮委屈了你,這皇位該由你來坐,蘇臨水!”

    室內彌漫著沉水香的香氣,喜帕應聲落地,他的眉眼落入蘇臨水眸中,一如當年。

    當年啊,就是這副麵孔,奪去了她的心魂。為了他,她不惜起過與蘇家背道而馳的念頭,他卻毫不領情。此際她也不再念什麽舊情,涼涼地諷他:“皇上謬讚了,我可沒有權傾朝野、縱橫捭闔的本事。自然,您也沒有。”

    裴啟紹忽然想起兩年前在乾元殿裏,他也是如此憤怒地看著她。然而那個時候,他還可以將手中的茶盞扔過去,一句話就將她貶為小小的貴人。倘若他那時能夠再心狠一點,除掉這個女人,或許就不會有她和榮王後來的沆瀣一氣。一念之差,害得他的天下生生敗在女人的手裏。

    裴啟紹指尖輕勾其下頜,細細打量著她。女子好顏色,必禍國而殃民。孟城澄如此,蘇臨水亦如是。“好鮮豔的喜袍,可是這些都是由將士們的鮮血染成的!”

    蘇臨水微微一笑:“妾身臨陣盤算的陰謀與背叛,哪裏及得上您對我自始至終的無情無義。攝政王有意□□,與其說是我的機會,不如說是您的報應。”

    讓她坐擁中宮皇後的位置,是裴啟紹一生當中抹不去的敗筆,又何嚐不是蘇臨水充滿悲情的結局。可這份讓闔宮女子都豔羨的殊榮既然給了她,她自不能辜負了去,合該穩穩地握在手中。畢竟,皇帝翻雲覆雨的日子已經結束了,而她一手遮天的時代,才剛剛開始。

    “當初把妾身送入冷宮,您雖狠心,卻未能決絕。夫妻同心,您做不到的,妾身幫您。至於您的將士——您應知曉,妾身能捱到今日,雙手本就沾滿了血。您博愛到珍惜每一個將士的生命,卻因著疑心不肯給枕邊人留一條活路。那他們的生死,與我又有何幹?我隻是一個女人罷了,九泉之下,無顏麵見列祖列宗、也無顏麵見死去將士的是您,不是我。”

    “你說夠了沒有?”

    蘇臨水不理他:“若攝政王起兵是蓄謀已久,我也隻能算是臨陣倒戈,杯水車薪的推波助瀾而已。今時今日的一切,都是您自個兒一手促成的,怎能怪到臨水頭上?若是擱在十年前,我自然會矢誌不渝地陪著您,可時至今日,我一個人好好活著就夠了。”

    她定定地望著他,眼裏是笑,不緊不慢地說:“攝政王雄才大略,妾身所為,恰能讓事情少費些周折,讓您愛之如子的將士少犧牲幾個。您非但不領情,反倒妄加怪罪,妾身實在惶恐。”

    落魄,是皇帝此際唯一剩下的東西。拜他的兄長所賜,拜他的……皇後所賜。還有什麽辦法,此時他已淪為刀俎之下的魚肉,隻能任人宰割。若非他們想利用皇帝的名義給其攝政、立後之名,皇帝恐怕早已曝屍荒野。

    裴啟紹看著麵前的姣好麵龐,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厭棄之情。古往今來,可有如他一般窩囊的虛位之君?!“惶恐,你怎會惶恐!隻不過你也別太得意,朕若死於非命,也一定帶著你這個皇後一起下地獄!”

    擱以前,蘇臨水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足矣杖斃,然而現在,皇帝沒有這麽大本事了。這個天下依舊姓裴,但是已經不屬於他。他連乾元門之外都出不去,何談一統河山呢。

    但是即使走到末路,要她的命,他還總歸是有些法子的。隻見裴啟紹將藏在袖中的茶盞碎瓷抵在她纖細的脖子上,隻要稍稍用點力便可見血。皇帝唇角流露出一絲涼薄的笑。他似乎又重新掌回生殺大權,一個人的生殺大權。可他一個上天之子,萬乘之尊,竟會淪落到這一步,想殺一個人竟然要親自動手,可笑啊!

    “早年朕曾讓人預備兩口棺材,一口給朕,一口給你。魚死網破,同歸於盡,這個結局,你可滿意?”他本就久恙在身,這會兒接連動怒,呼吸十分急促,喘個不停。

    生則同床,死則同穴,聽起來仿佛伉儷情深,然而這份至死不渝的深情,她求了半生,他都既吝於給。“黃泉路上,有良妃、湘妃和婉嬪伴駕足矣,妾身和皇上是永生永世相伴,不急於這一時。您若還嫌不夠,不妨再添個妍嬪,湊個好事成雙。”

    悠悠地說完了她的話,蘇臨水握住皇帝的手,緩緩移開抵在自己頸前的茶盞碎片。她自榻上起身,與他近在咫尺,四目相對。一隻手摸索至他腰帶處,仍是含笑凝視,手微一用力,輕輕拽開了他的衣帶,溫聲道:“不過,一生隻有一次的帝後大婚之日,應當是花月良辰,皇上說什麽魚死、什麽網破?”

    皇帝隻是憤怒,轂則異室,死則同穴,不過是蘇臨水自己做的白日夢罷了,生死相隨,他們根本沒有這樣深的情分。事到如今,他不過是想拉一個墊背,這個墊背,得夠舒坦,夠資格,皇後的名分就不錯,非常合適。

    “花月良辰,你自己消受吧,朕便是死了,也饒不了你!還有,你休要得了個皇後的位子就忘乎所以。你以為榮王會饒過你麽,自打他起兵,他就隻是利用你,你蘇臨水也不過早晚成為他的刀下冤魂罷了。”

    說完這些,皇帝麵上竟流露出些許笑意,大概是一種報複的快慰吧。他眼看著她解開自己的腰帶,順勢承著一股力,將她推倒在床上,也不再言語什麽,隻是硬生生地將她的嫁衣扯開,露出裏頭的雪白肌膚,幾乎是以瘋狂的方式去攫取,去占有。

    怪力亂神之說,從來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蘇臨水隻覺皇帝這一番話,不過徒增笑柄罷了。因為這一切幻想,在他有生之年恐怕難以得見。這一生,他算錯了榮王的意圖,算錯了自己的後路,也算錯了枕邊人的心思。

    蘇臨水挑起眉,淺淡的笑容裏滿是驕傲的意味:“攝政王老謀深算,知道與其擔著名不正言不順的亂臣賊子之名,不若挾天子以令諸侯來的輕易。如今的局勢,乃是蘇家和攝政王府的雙贏。縱我真的是葬送了延祚朝的千古罪人,青史上的蘇氏,名前冠著的依舊還是延祚帝的中宮皇後。”她一頓,“神龜雖壽,猶有竟時,攝政王力不從心之時,自有新帝重振朝綱,介時還是得恭恭敬敬地喚我一聲母後,否則便是不忠不孝之徒。這天下姓裴,我就會穩穩當當地坐在後宮最高的位置上,無可撼動。皇上如何以為,我會輸呢?”

    身上錦緞撕裂的聲音突兀地傳來,蘇臨水本能地試圖反抗,卻終究無果。轉念想來,她唯一做過的一件對得住皇帝的事情,便是矜持地在他一人身上錯付了一生。在這一點上,她無愧於他,也無愧於皇後的身份。至於男歡女愛之事,本就隻關風月,有歡足矣。白皙的麵龐愈發嬌豔,雙眼滿是風情,撇唇一笑。

    “朕此生或許再也希望走出這宮牆,惟願朕的子孫後代,銘記著這莫大恥辱,而後將你抹去在這青史之上。”他大力地衝撞著她,惡狠狠地說:“蘇氏,你不是很想當皇後嗎,你不是很想得專寵嗎,朕給你,朕大不了都給你!”

    蘇臨水隻覺心底一片慘淡。屋外,大雪紛紛揚揚而下,入目所及,天地間皆是一片耀眼的白。料峭寒風拂過,吹落樹上的枯葉,在空中偶然碰到一起,碎成了灰燼。

    新擴建而成的攝政王府裏,城澄正對著鵝毛大雪發呆。

    皇帝立後的消息,天下皆知。按說蘇家已經有了一位精明強幹的崇元帝繼後,以帝王製衡之道,不應有此決定。可又有多少人知道,皇帝的這一道聖旨,可否出自真心實意。

    宮變之前,為□□後宮,偽太平盛世之景,城澄遞了牌子入宮,與蘇家最尊貴的兩個女人達成了心照不宣的盟約。蘇家無兵,太後之子無心皇位,不成氣候,唯有寄望於東宮。彼時榮王戎馬一生,隻她一個王妃,膝下卻又無子,其誌無人繼承,助蘇臨水之子一臂之力,未嚐不可。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三皇子病故,打破了原有的格局。此時此刻,一道立後的聖旨,似乎顯得有幾分突然,卻也在情理之中。一道聖旨而已,蘇家與榮府的關係穩住了,前朝和後宮的利益平衡了,但又有幾人想過,下旨的那個人呢?

    他的親兵,由旁人來掌,他的江山,由旁人來治,他的皇後,由旁人來立,甚至將來他的太子,也要先走進這攝政王府,才能住進東宮。他的心裏,不是不怨恨,不是不委屈,可是事到如今,他能怎麽辦呢,他還能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