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朱慈炯夜訪世子府 陳永華密上五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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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到了,北京城剛下過一場大雪。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朱慈炯一個人來到了天安門城樓下,天氣很冷,大街上人影稀疏,腳步匆匆。朱慈炯抬頭望著城樓上熟悉的朱紅磚瓦,心中一時百感交集,仰天長歎道:“蒼天呐,誰人能拯救我大明!”
這時一個守衛走過來,大聲嗬斥道:“滾開,叫花子,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知道,知道。軍爺,我就隻是站這看一下。”朱慈炯忙賠笑道。
“看也不行,趕緊滾,再讓爺見到你,砸爛你的狗頭!”清兵說著,使勁一推朱慈炯,他一個踉蹌,摔倒在雪地中。
“哈哈!”此時圍攏上來幾個看熱鬧的百姓,看到朱慈炯如此狼狽相,都笑個不停。
好半天,朱慈炯才從地上爬起來。他彈彈身上的雪漬,回頭望了一眼那讓他魂牽夢繞的紫禁城。他決定要去找一個人。
世子吳應熊的府邸位於北京宣武門石虎胡同內原周家大院。從外麵看去,是個很普通的門臉。朱慈炯敲了敲門,裏頭一個仆人迎了出來,問道:“請問您找誰?”
朱慈炯定了定神,說:“在下是吳公子的同年同學楊起隆,特來拜訪。”
“哦,那我去給您通稟一聲。”門人說道。
“不用了,我們老相識了。”說著,朱慈炯大步邁了進來。隻見那長曲曲折折,非常狹窄,僅能容一人通過;又長滿了苔蘚,顯得幽幽森森。走了好長一會,終於到了內庭,卻是豁然開朗:亭台樓榭、小橋流水,遠處有玲瓏的假山,初放的梅花,別有一番天地。
朱慈炯遠遠瞧見吳應熊正在屋中看著什麽書,於是雙拳一拱,滿麵嘻笑道:“大世子,這關府的舊主人特來拜訪!”
吳應熊個子不高,略微有點發胖,細眉大眼,厚厚的嘴唇,他被這不速之客嚇了一跳。
“你是誰?”吳應熊一時怔在那裏,打量著眼前的這個人,估摸著有三十出頭的樣子。
“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朱慈炯一臉不屑道,“好吧,我再介紹一遍,在下大明太祖皇帝嫡係龍脈,崇禎皇帝的三太子——朱慈炯,化名楊起隆是也!”見吳應熊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便繼續說道:“你父親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引清兵入關,你可知罪?”
“朱慈炯”、“楊起隆”,吳應熊拚命在腦海裏搜索著記憶,但也沒有想起來有認識這樣的人,於是道:“放肆!你要知道,這可是我的府邸!”
“你的府邸?這大明崇禎朝內客首輔周延儒的宅子,既無轉讓契約,又無買賣文書,何時倒成了你的私邸了啊?”朱慈炯略帶嘲諷的口吻說道,“都說你吳大公子為人謙謙有禮,客人來了,都是讓站著說話的嗎?”
吳應熊聽這人口氣不小,自稱是先皇三太子,便吩咐在一旁的胡心水:“給這位朱先生賜座!”
胡太己,字心水,是吳三桂留在京城,專門照顧吳應熊的心腹仆人。
朱慈炯也不客氣,撩了袍子,一屁股就坐了下來,好一副龍子鳳孫的氣度。
“我要先給你糾正一下,”吳應熊呷了一口茶,說道,“家父那不是衝冠一怒為紅顏,而是衝冠一怒為社稷!家父與如夫人(陳圓圓)感情好是不假,但也決不是像民間傳說的那樣,就為了一個女子,便降了本朝。那也太小看人了!”
“哈哈,”朱慈炯聽罷放聲大笑,“你還真會給你父親遮羞!”
吳應熊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再爭辯下去,便說:“方才你說你是崇禎皇上的三太子,我在北京二十多,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看閣下年紀大約三十出頭吧,那三十年前,崇禎帝吊死在煤山的時候,你才幾歲?”
“三歲。”朱慈炯答道。
“我看閣下不過就是個欺世盜名的江湖騙子吧,崇禎帝何時有過一個三歲的兒子?”
朱慈炯長歎一口氣,說:“父皇一共有七個兒子,除了我之外,還有太子朱慈烺、懷穩王朱慈恒、永悼王朱慈照、悼靈王朱慈煥、悼懷王朱慈燦以及夭折的幼悼良王。民間一般隻知成年的朱慈烺、朱慈烜,你不知道也正常。”
“口說無憑,你說你是朱三太子,可有憑證?”吳應熊問道。
隻見朱慈炯從懷裏掏出來一把折扇,遞給吳應熊:“諒你也不信,看看這個。”
吳應熊接過來一掂量,好有分量,原來是一把精鋼骨扇,可以作防身武器使用,無怪乎大冬天的還帶著。扇麵上有一首詞:
江水碧,江上何人吹玉簫?偏舟遠送瀟湘客。蘆花千裏霜月白,傷行色,明朝便是關山隔。
吳應熊以前在他父親那裏見過不少崇禎帝的手跡,這件一看就知道確實不是贗品。他把折扇還給朱慈炯,卻說:“這首詞既無抬頭,又無落款,用的又是前人成作,雖確係崇禎手跡,亦不能說明什麽。”
朱慈炯見他不信,便又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硬皮金裝盒,輕輕放在桌上,指了指道:“真是不見官材不掉淚,再看這個!”
是玉牒!吳應熊趕忙雙手接過來,仔細審視,隻見上麵刻著:
朱慈炯,生母慈妃,崇禎十四年三月壬子戌時生於儲秀宮。穩婆劉王氏,執事太監李增雲、郭安在場。交東廠、錦衣衛及琴妃各存一份,依例存檔。休命同天。
這下假不了了,玉牒就相當於明代皇家的戶口本,身份證。過了這麽多年,上麵的崇禎禦印依然鮮紅,仿佛新蓋上去的一般。吳應熊的腦海裏,一下子浮現出了許多有關朱三太子的民間傳聞:
說崇禎帝在李自成將要打進宮時,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和皇後;有說三太子被乳母藏在懷中,逃出了紫禁城;還有說乳母用了掉包計,用自己的兒子換掉了三太子,結果親骨肉被追上的清兵殺死了。
吳應熊的眼眶有些濕潤。他雙手顫抖著將玉牒還給了朱慈炯。這個在自己眼前的人,正是失蹤了三十年的朱三太子,真是天不絕明祚啊!他想自己應該給三太子行個大禮,身子剛一欠起,又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最近聽說朝廷正在到處尋訪明室後裔,這位不會是康熙派人來試探自己的吧!吳應熊在京為質二十年,深知這其中的厲害。
“這玉牒確實是真的,”吳應熊改口說道,“但朱明子孫早已被趕盡殺絕,所以這個物件流落到外人手中,也是有可能的。”
“哈哈,”朱慈炯聽他這麽一說,放聲大笑,“我朱明子孫哪裏會被殺絕!就拿在世的名王來說,有寧靖王朱術桂、周王朱倫王、魯監國世子朱桓、瀘溪王朱慈曠、東巴王朱江、安樂王朱浚、舒城王朱著、奉南王朱憘、益王宗室朱鎬等,其他散落在民間的更是數不勝數。”
說到這兒,朱慈炯長歎一口氣,“這世上,裝睡的人是永遠也叫不醒的!”
吳應熊知道這是在說自己明知眼前的就是朱三太子,卻裝傻不肯承認,於是便道:“別說你未知真假,就是真的又能怎樣?現在大清已經代了大明,我又是堂堂平西親王世子,你作為一個亡國宗室,理應服從於我的治理!我位極人臣,享盡榮華寶貴,你能奈我何?”
“呦,品位極高,爵位極重!當朝康熙無處施恩,隻能將你們父子名字(三藩)刻於宮柱之上,朝夕祝福!”朱慈炯諷刺道。
“哼!你不用在這裏挑撥我們君臣關係。家父和我都是大清的忠臣,想你那負恩老爹,到了至緊至危的關頭,才封了一個伯爵給家父。而我父一歸誠於本朝,立馬就封了一個親王!”吳應熊冷冷地說道,“你走吧,我這裏不歡迎你!”
“好吧!”朱慈炯說話間把一麵銀牌放到了桌上,“世子若是哪天想明白了,可拿著這銀牌來鼓樓西街找我。告辭!”說完,揚長而去。
“不會有那一天的!”吳應熊本想追上去,把銀牌扔給他,可卻怎麽也挪不動腳步,隻是怔在原地。
朝廷對吳三桂在雲南擁兵自重深感憂慮,多次下令吳三桂裁軍。而吳三桂奉行老上司洪承疇的“不可使雲南一日無事”的政策,以土司叛亂、蒙古入侵為借口,對抗裁軍。雙方矛盾逐漸公開化。清廷見裁軍不成,那就裁人吧。於是實行散黨政策,把吳三桂的心腹調離雲南。先後計有:朱萬年,調往貴州威寧;王輔臣,調為陝西提督;趙良棟,調往山西大同;趙廷臣,調為浙江總兵;馬寧,調為山東提督;李本森,調為貴州提督;吳得功,調為湖廣提督;嚴自明,調為廣東提督;劉藎臣,調為潮州總兵;王進功,調為福建提督等等。一時間,吳三桂成了孤家寡人。
康熙十二年元月,吳三桂正在府中鬱鬱閑坐,忽然高得捷進來稟報:
“王爺,門外有一儒生求見。”
“是誰啊?”
“他直說是您的故舊,很久沒見您了,特來探望。”
吳三桂自從遼東征戰以來,故舊門生頗多,就說:“讓他進來吧。”
“下江查如龍拜見平西王。”來客進來後,也不客氣,自報姓名。
吳三桂看了此人一會兒,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先生是什麽人,本王好像並不認得。”
“我是南京宏光朝的部郎。”
吳三桂一聽宏光朝,一個激靈,“大膽!你竟敢口稱偽朝部郎,活得不耐煩了嗎?你擅自到本王這,究竟何事?”
“特為說客耳。”
“說客?說什麽?”吳三桂有些不安。
“說您反清複明。”查如龍笑嘻嘻地說。
“大膽狂徒,口稱逆言!你知道本王是誰嗎?我是大清的平西親王,你跑到我這裏來勸說反清複明,是瘋了嗎?來人哪......”
吳三桂剛要發作,卻被查如龍打斷,“王爺,您先別急,看完我這封書信之後,您再殺我也不遲。”
查如龍不慌不忙,上前一步,“王爺,請過目。”
吳三桂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這人是何底細。副將高得捷接過來一看,竟是一封血書!
“王爺,您說您是大清封的親王,那為什麽順治死的時候您要帶重兵護衛進京祭拜呢?而朝廷見您帶兵進京,忙下旨讓您在京外設廠祭拜即可,不用進京。這說明您和清廷互相都在防著對方,心照不宣而已。您心裏其實不願為清廷賣命,但又迫於形勢,不得不這麽做。這些瞞得了別人,瞞不過我。”
“這些隻是你個人的猜測而已。本王最厭惡血書,你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吧。”吳三桂道。
“天下督撫提鎮及朝中大臣,皆有同心,待王為盟津之會。大王,您是中華人,當年之事,出於不得已。今天下之機杼,把握在王的手裏,如果王出兵以臨中原,天下響應,此千古一大時機啊!”查如龍慷慨陳詞。
吳三桂聽後心裏很是激動,但表麵卻說:“狂逆之言!來人,把這個瘋子給我轟出去!”
說罷,高得捷便將查如龍和血書一起扔了出去。
此時,吳三桂正在準備六十大壽,為了不讓清廷生疑,他命人買來許多歌女,如四麵觀音、八麵觀音等,日夜作樂。他不明白這些江湖之人是怎麽看出他有反清之心的。
沒過多久,台灣派的人也來了。吳三桂找方光琛商議。
“台灣會是什麽人來呢?”吳三桂問道。
“大概是鄭經派來的人吧。”方光琛答道。
“鄭經?”
“是的。鄭成功攻占台灣以後,沒多長時間就病死了,也有傳言稱是被人害死的。鄭經是鄭成功的長子,留守金廈。鄭成功死後,他發兵台灣,打敗了鄭襲,為明鄭第二代國主。”
“王爺,陳永華求見。”下人來報。
“陳永華?此人什麽來頭?”吳三桂又問。
“陳永華,又名陳近南,是鄭成功的軍師。”方光琛說,“王爺您但見無妨,民間有雲:為人不識陳近南,便識英雄也枉然。鄭經派他來,必有重托。”
“好吧。宣陳先生上殿。”
陳永華和副官吳宏濟上殿,紛別向吳三桂致禮。吳三桂還禮,命人賜座。
“二位此行遠來,不知所為何事?”寒暄過後,吳三桂問道。
“世子托我們將國書帶與王爺。”吳宏濟說著,把國書交與方光琛,“今者四海顒忘,唯殿下一人。”
“先生過譽了。”吳三桂麵有慚色,“國姓爺的事跡本王也很欽佩,不過現在畢竟身為敵國,可能讓先生失望了。”
“大王您是中國之人,為何要久屈胡虜之下呢?敝國雖小,樓船千艘,甲士十萬,為殿下使之!”
“先生您說得非常有道理,但此事非同小可,還容本王三思,待老夫做出決定之後,再派人與世子聯絡,好嗎?”
“好!一言為定,我們靜候大王佳音。”陳永華和吳宏濟說,“那我們先行告辭了,免得外人生疑。”
吳三桂送別台灣使者,心中思緒萬千。看來起兵反清不僅是他一個人的心願,也是天下人之所望。“是時候做出決斷了。”吳三桂想到了陳圓圓,他要把心聲吐露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