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三十九篇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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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羅希說:
“我越是逃離,
卻越是靠近你。
我越是背過臉,
卻越是看見你。”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班會課上, 一片寂靜。
林若霞剛剛發下來了分科表格, 現在正從每一排的最前麵依次往後傳。
旁邊的程立軒對此漠不關心, 還在爭分奪秒地做著物理練習卷,於渺渺卻一副如臨大敵的神情,不知道為什麽, 緊張的不得了。
似乎是覺得她的樣子挺好笑的,程立軒停下筆, 趁著林若霞不注意,轉過頭來輕聲問了她一句:“所以你考慮好了沒,到底是選政治還是曆史?”
於渺渺歎了口氣:“我想選曆史,但是我媽媽覺得學曆史以後沒前途。”
程立軒思考了一下, 也附和著回答:“相比較而言, 政治的確更加熱門, 以後也更好就業。”
“但是我喜歡曆史。”於渺渺笑了笑, “反正我本來也沒什麽誌向。”
從小到大,她都是一個得過且過不求上進的人。
分科表格就在此刻從前排同學的手裏傳過來,程立軒極自然地伸手去接, 毫不猶豫寫下“物理”兩個字。
於渺渺坐在他旁邊發呆,手中的筆記本無意識翻到寫著顏倦名字的那一頁。
那一天,他在課堂上花了十秒的時間回答出一道超綱的物理題。
那一天, 她情難自抑地在筆記本上用鋼筆寫下他的名字。
時間的手掌攤開又合上, 快得讓人連細枝末節都抓不住。
一年的時間, 轉瞬即逝。
分科過後,就連在課堂上偷偷扭頭尋覓他的背影,都成了一種奢望。
銀樺這麽大,又相隔兩個不同的教學樓,高二之後,她要怎麽樣才能再見他一麵?
程立軒寫完之後,看了於渺渺一眼,有些遲疑地把分科表格遞過來,關心道:“你沒事吧?你看起來……一副很不開心的樣子。”
於渺渺還沒回答,身後的同學已經開始不耐煩地催促,程立軒也不好意思再多問,把表格放在於渺渺的桌子上。
不過是一張輕飄飄的白紙,卻很快就要葬送她這場深刻洶湧的少女夢。
於渺渺低頭,在表格上順著學號順序找到自己的名字,不再遲疑,提筆在自己在名字後麵的空白方框裏寫下了“曆史”兩個字。
人都是為了以後活著的。
她知道。
講台上的林若霞似乎是看班級裏氣氛太過死氣沉沉,難得地開口安慰:“我知道,大家在同一間教室裏坐了一年,彼此都已經培養出了深厚的感情。不過,分科也隻是以後把你們安排到不同的教室,又不是生離死別,大家也沒必要太難過。”
說完,她扶了扶金絲眼鏡,一板一眼地繼續道,“希望大家可以把這份不舍轉化為向上的動力,一起努力,捱過這兩年,會有繁花似錦的未來等待著你們。”
於渺渺無精打采地趴在課桌上,把頭埋進交疊的臂彎裏,不知道為什麽,隱隱有些想哭。
在這場於她而言刻骨銘心的暗戀裏,她終歸做了逃兵。
下課鈴聲很快就叮鈴鈴響起。
林若霞交代了幾句值日生打掃衛生的事情,然後抱著手裏一摞厚厚的教案走出了教室。
看起來一切如常。
跟以前放學的傍晚沒什麽不同。
於渺渺打起精神收拾書包,旁邊的程立軒一邊收拾課桌一邊哼著歌,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教室裏有四十五張不同的臉,卻不知道,哪一張喜悅,哪一張難過。
又有哪一張,像她現在這樣,跌入暗無天日的絕望裏。
動作慢吞吞地收拾好了書包,她一扭頭,就看到背著書包同樣沮喪的喬笙走過來。
於渺渺有些自嘲地心想,她們兩個現在也算是同病相憐了。
喬笙走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渺渺,我選政治了。”
她說完,垂下了頭,又輕聲補充一句,“再過十天,我就要跟趙熠然分開了。”
再過十天,她也要和顏倦分開了。
從小到大,她一直都苦苦等待著文理分科的這一天。
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天……
如果有時光機就好了。
“別太難過,林青霞剛剛也說了,隻是換間教室,又不是生離死別,以後肯定還會再見麵的。”
於渺渺張了張嘴道,安慰的口吻很勉強。
這樣蒼白的回答,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
教室裏的同學陸陸續續收拾書包離開,最後隻剩下零星幾個人。
透過半敞開的窗戶,可以清楚看到絳色晚霞染紅了大片天空,像一隻朦朧又溫柔的手,輕輕將藍色白雲曾存在的痕跡全部抹去。
也將她的少女情懷全部抹去。
喬笙安靜地倚在課桌邊上站著,眼圈微微泛紅,看起來像是哭過了。
“剛剛我問趙熠然,以後分班了會不會想我,他說,當然會啦,因為分班之後就沒有人給他帶早餐了。”
“你說,在他心裏,我一直以來扮演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角色呢?同桌?還是哥們兒?”
“渺渺,我覺得自己特別可笑,真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把自己活成這種糟糕的樣子了。”
……
她聲音低低的,有些哽咽,再也找不回當初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喬笙。
直到喬笙揮揮手跟她說了再見,走出教室,於渺渺仍然保持著那個坐在座位上抬頭看她的動作,久久回不過神來。
呆坐了很久,直到值日生快要打掃完衛生的時候,她才清醒過來。
走出教室,於渺渺腦子裏亂糟糟的,剛開始是喬笙紅著眼跟她說話,到了最後,卻還是變成顏倦笑著看她的模樣。
這樣稍縱即逝的笑容,要怎樣才能擁有。
一步步機械性地走出了銀樺校園,於渺渺牽著自行車,無精打采地走在道路兩側的人行道上。
晚霞的顏色越來越深,最後變成了潑墨畫似的淡淡幾筆,寂寥又寡淡。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突然有人叫她名字——
於渺渺走路的動作一滯,有些驚訝地回過頭,卻看到那個清冷冷的身影,正逆著光朝她走過來。
怕自己認錯,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而後,一顆沉寂的心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直到穿著藍白色校服的高挑少年走近,眉眼清寂,輪廓分明,就連眼角淚痣此時此刻都無比清晰。
顏倦站在距她一步之遙的地方,抿抿唇,主動開口問她:“你要回家嗎?”
“啊?對、對啊……你也是嗎?”於渺渺回答得有點磕巴,不自覺地伸手理了理頭發。
他點點頭,繼續問,“你急著回去嗎?”
“不急不急,你有什麽事嗎?”
顏倦於是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來,“之前答應過你,重新給你抓個娃娃,前麵就有娃娃機,要一起去嗎?”
上帝是終於聽到她內心的聲音了嗎?
還是……她根本就是在做夢。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她使勁點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好啊好啊,我們一起去吧!”
顏倦說的那個有娃娃機的地方,就在銀樺校園前麵那條路口的超市外麵,的確很近。
於渺渺覺得他們還沒走幾步,就已經到了。
興許是因為現在正好是下班放學的高峰期,超市門口的兩台娃娃機前麵都擠滿了人。
一對是穿著外校校服的情侶,另外一台機器前的則是一對父女。
從於渺渺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他們至少投進去了十個硬幣,可惜最後都是血本無歸。
那對情侶似乎是放棄了,轉身往超市裏走進去。
推門的時候,她還聽到那個男生口中罵罵咧咧的抱怨聲,還說要去商場裏給女孩買十個娃娃。
顏倦一直漫不經心地站在人群後麵,微微抬了點頭看天,好似對周遭世界一無所知,視線清澈純粹,像田野裏吹來的風。
好像這偌大天地間,他是唯一的純白。
直到前麵的人群都散了,他才慢吞吞地走過去。
兩台五顏六色的娃娃機裏,一個裏麵是hello kitty,另外一個裏麵是哆啦a夢。
顏倦瞥了一眼,扭過頭來,確認似的問她:“你喜歡哆啦a夢,是嗎?”
於渺渺心跳得厲害,怕自己的聲音太過淩亂,於是隻好使勁點頭。
得到回應,他從白色校褲的口袋裏拿出一枚硬幣,隨手塞進了投幣口。
於渺渺抱著書包站在一旁看他,時空恍惚間倒轉回到了寒假裏的那一天。
就像別人說的那樣,顏倦真的很聰明,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天才少年。
上次在遊戲廳裏,他隻試了那麽一次,現在就已經可以輕輕鬆鬆抓到娃娃了。
於渺渺思緒突然有些恍惚,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什麽難得倒他的東西,也沒有什麽可以阻擋他前行的腳步。
其他人對他而言都隻是過客。
顏倦俯下身,從取物口把那個藍色的哆啦a夢拿出來,遞給她懷裏。
“給你。”
晚風輕輕吹過,樹葉婆娑作響,吹亂了她額前的劉海,也吹鼓了他寬大的校服袖口。
那對學生情侶買了吃的從超市裏走出來,女孩看到顏倦手上遞過去的娃娃,忍不住拉著男孩的袖子埋怨:“你看看人家的男朋友,輕輕鬆鬆就抓到一個了,再看看你。”
白皙的臉瞬間泛起紅暈,於渺渺趕緊伸手接過來,將那個柔軟的哆啦a夢抱在懷裏,語無倫次地道謝:“謝、謝謝你呀……其實,就算你不給我重新抓一個也沒事的,我、我也不會怪你什麽的……”
他卻笑了笑,轉身往外走,輕描淡寫地回答:“我說話算話。”
抱著娃娃的手指一僵,於渺渺愣了幾秒鍾,然後快步跟上。
道路兩旁人潮洶湧,聲音嘈雜,穿著藍白色校服的學生占了絕大多數,所以於渺渺和顏倦並肩走在人群裏,身影也不算突兀。
於渺渺偷偷抬眼看他,或許是知道時日無多,她的膽子突然變得大起來:“顏倦,你喜歡過一個人嗎?”
他腳步頓了頓,垂下眼看她,神色有些茫然:“我沒想過這些。”
這是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滿不在乎地笑了,兩顆尖尖的小虎牙暴露在空氣中,“那麽,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嗎?”
還不等他回答,於渺渺就自顧自地接下去,“喜歡一個人,是咽得下所有說不出口的話,卻掩飾不住跟隨著他的眼睛。”
寬闊幹淨的柏油馬路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有汽車摁著喇叭一路疾馳而過,帶起一陣風,輕易就將她的聲音淹沒在人海中。
大概也就是因為這樣,才給了她說這些的勇氣。
周圍人聲鼎沸,顏倦皺著眉頭看她,似乎沒聽清她在說些什麽。
心裏定了定,於渺渺停下腳步,站在行色匆匆的往來人群裏,抬頭,對著顏倦笑了笑,真心實意地開口。
她說:“顏倦,祝你前程似錦,長命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