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最後一篇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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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頭看看這本日記, 似乎也太過平淡。

    第一頁寫著喜歡你,最後一頁還是喜歡你。

    如果非要說些什麽來收尾的話, 那麽。

    故事是從哪一頁失去聯絡, 就從哪一頁重頭來過。

    “我叫於渺渺, 很高興認識你。”

    ——摘自最後一篇日記

    或許是因為剛參加完喬笙的婚禮,見到了一群老同學,無意間勾起於渺渺青蔥歲月裏的許多往事。

    高中入學的時候, 每天都盼著快點畢業,可是等到畢業那天真的到來了, 卻又忍不住鼻酸。

    她知道自己為什麽不願意畢業,因為學校裏有一個她沒辦法離開的人。

    其他同學也是這樣嗎?

    婚禮結束之後,距離回北京隻剩下最後一天。

    大概是昨天喝了點酒,於渺渺腦袋昏昏沉沉的,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她把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拿起來, 一眼就看到顏倦的短信:我在銀樺等你。

    思緒有片刻的斷片, 隨後才想起來,昨晚跟老同學敘舊的時候,大家喝高了, 紛紛提議今天回學校看老師。

    這七年裏,除了於渺渺,其他人應該或多或少都回來過幾次, 連喬笙都來過。

    隻有她最沒出息。

    約的是中午十一點, 她看了眼時間, 已經快十點了,怕自己遲到,於渺渺匆匆回複完顏倦的短信,迅速從床上爬起來,刷牙洗臉。

    等收拾好,才發現自己過來的時候隻帶了一條牛仔褲,昨天參加婚禮的時候不小心灑上了酒,現在肯定不能穿了。

    在行李箱裏翻了半天,終於找到一條無意間塞進去的灰色百褶裙。

    雖然有裝嫩的嫌疑,但是現在也隻能將就了。

    於渺渺手忙腳亂套了件白襯衫,再配上這條純色的百褶裙,明顯就是個高中生,看上去倒像是回到了入學那天。

    連州市地方不大,從酒店打車到銀樺高中也就花了二十分鍾。

    付完錢下了車,她往學校門口走了兩步,忽然有些突兀的停下腳步。

    那個詞叫什麽來著。

    恍如隔世。

    眼前熟悉的暗紅色圍牆,兩側鬱鬱蔥蔥的梧桐樹,還有牆麵上四個莊嚴肅穆的燙金大字,無一不昭示著她的青春歲月。

    大門被鐵柵欄圍得嚴嚴實實,而一旁的保安室裏,坐著的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搖著蒲扇的老大爺。

    於渺渺走過去,還沒開口,就聽他問:“回來看老師的?”

    她一愣,點點頭:“您怎麽知道?”

    對方笑笑:“剛才進去了幾個人,有個小夥子說,一會兒要是過來一個白淨清瘦的女孩,記得讓她進來。”

    她胸口一熱。

    七年前,她也曾經紅著眼睛拜托過門衛大爺給他留門。

    七年後,終於等來了那個人。

    踏進校園大門,記憶中的景色迎麵而來。

    現在剛好是十一點整,學生們應該正在上最後一節課。

    應該有人像趙璨那種好學生一樣正襟危坐奮筆疾書,有人像她跟喬笙那樣在老師眼皮子底下偷偷傳紙條,也有人像程立軒那樣爭分奪秒在語文課上做物理題……

    可是,一定不會有人像他那樣,懶懶散散地趴在桌上睡覺,等老師點到名了,又能輕鬆回答出黑板上複雜的超綱題。

    七年不見,銀樺看上去還是老樣子,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她熟悉的景致。

    於渺渺慢慢行走在偌大的校園裏,記憶裏枝頭大片盛放的梔子花已經謝了,梧桐樹葉卻還未泛黃,遠遠望去,錯覺般地讓人以為身處盛夏時節。

    手機鈴聲就在此刻急促響起。

    她接起來,很快就聽到顏倦清冽的聲音:“到了嗎?”

    “到啦,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對麵的聲音很淡,襯著藍天白雲,說不出的動聽:“剛去了老師辦公室,不過謝意今天不在學校。”

    於渺渺一愣,有些驚訝:“你怎麽知道我最喜歡謝意?”

    顏倦聞言,很自然地回答,“以前你總跟我說,謝意書教得好,又有人情味。”

    明知道他看不見,但於渺渺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回想高中三年,因為擔心冷場,她明明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在他麵前卻恨不得一個人從天亮聊到天黑。

    “謝意不在,我都不想去了……你現在在哪裏呀?”

    手機那端的人笑了笑,映著明晃晃的日頭,顯得很溫柔,“我在操場後麵的草坪。”

    那是他以前最喜歡去的地方,除了她,沒有別人知道。

    掛了電話,不知道為什麽,於渺渺忽然緊張起來。

    隻要身處這個校園裏,她就不受控地回到十年前,回到那個小心翼翼又不知所措的膽怯女孩。

    圍著那條曲徑通幽的小路走了會兒,她終於到達操場上那圈紅色的塑膠跑道。

    長長的跑道此刻空無一人,仿佛永遠望不到盡頭。

    於渺渺腳下步子很慢,一步一步,卻都走得很認真。

    直到走到操場後的草坪,他的麵前。

    那個眉眼清冷的驕傲少年,雙手枕在腦後,靜靜躺在鬱鬱蔥蔥的草坪上。側臉輪廓很安靜,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他耳朵裏塞著那副白色耳機,不知道在聽什麽歌。

    似乎是聽到她的腳步聲,少年睜開眼,眸色漸漸清醒過來。

    他起身,動作自然地遞過來一隻耳機:“聽歌嗎?”

    鼻頭一酸,她有些狼狽地垂下眼,伸手接過來。

    耳機裏是那首熟悉的《明年今日》,她走過去,挨著他的肩膀坐下,像以前一樣,靜靜跟他分享這首早已爛熟於心的歌。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

    那個嗓音沙啞深情的男歌手唱到這一句,她眼角終於濕潤。

    身邊,有人摸了摸她的頭發,然後引導著她,慢慢將頭靠在自己肩上。

    是不是什麽都沒有變。

    根本沒有七年的空白,也沒有這麽多世事難料。

    她隻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他們還是和往常一樣坐在這裏,等待上課鈴聲的響起,憧憬著高考之後的未來,懷念著無話不說的過去。

    良久,她吸了吸鼻子,輕聲開口:“顏倦,我喜歡你。”

    他很快就回答:“渺渺,我也喜歡你。”

    “我一直都沒告訴你……其實這些年,你不在我身邊,我過得一點兒都不好。”

    “都是我的錯,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她聽著男人一板一眼的道歉,忍不住破涕為笑,過會兒又問:“你說,我們以後會有孩子嗎?”

    他側過頭來吻了吻她眼角,無所謂道:“不知道,也不重要。”

    下一秒,忽然聽到教學樓裏響起清脆又急促的下課鈴聲,很快就籠罩了整個校園。

    於渺渺想,這個聲音聽在學生耳朵裏,一定是天籟。

    天高雲淡,不遠處是熟悉的升旗台,於渺渺眯了眯眼,仿佛看到穿著校服的升旗手就站在上麵,奏國歌,升國旗。

    她開口,語氣裏染上懷念:“顏倦,你知道嗎?其實我在入學那天就見過你,當時你站在噴泉旁邊喂流浪貓,我雖然沒看見你模樣,卻已經被吸引住了。”

    “後來又無意間在學校裏見過幾次你的背影,直到摸底考那天,才知道原來你就是顏倦。”

    回憶起往事,她眉頭漸漸鬆開,在陽光底下抱著膝蓋笑,兩顆小虎牙尖尖的,很可愛。

    他看著看著,也忍不住笑起來。

    “還記得第一次見麵,你在樓梯口摔倒的那天嗎?”

    “……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怎麽還沒忘。”

    “那個時候我在想,這個女生怎麽這麽麻煩,下樓梯都能摔倒。可是看你哭成那樣,又沒辦法一走了之。”

    “後來你找我問題,填空題第三道,我以為沒人做不出來。”

    “還有你被叫到黑板上解題,林若霞訓了你幾句,你低著頭站在講台上,看上去快哭了。”

    “我以為自己什麽都不在乎,也沒什麽好在乎。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一天又一天,明明日子沒什麽分別,我卻越來越想看見你笑。”

    ……

    說不上具體是在哪個時刻,總之,十七歲的於渺渺,真的抓住了十七歲的顏倦。

    說到最後,他習慣性地抬頭看天,語氣裏似乎有歎息:“渺渺,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會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喜歡上你,不讓你難過。”

    不難過啊,喜歡你,是我生命裏最好的事情了。

    於渺渺垂著頭,終於還是沒忍住,眼睛裏下起傾盆大雨。大滴大滴的眼淚掉下來,將百褶裙的裙擺打濕一片。

    教學樓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她扭頭望過去,看到放學的學生們背著書包烏泱泱地走出來,一邊走一邊鬧,滿臉都寫著朝氣蓬勃。

    他們身上的校服沒有改版,仍然是銀樺那身老套的藍白色校服。

    這套校服發下來的第一天,於渺渺就跟喬笙吐槽太醜。

    直到看到人群裏他清冷冷的背影,她再也沒說過一句校服難看。

    顏倦就在這個時候站起來,朝她伸出手:“放學了,我們也回家吧。”

    微風溫柔拂過,蕩起她層層疊疊的裙擺,光影斑駁,透過梧桐樹的枝葉抖落下來。

    於渺渺盯著那隻懸在空中的手看了半天,最後,緩慢又堅定地握住。

    站起身來,她腳尖無意識碾過草坪,不知道為什麽,心跳愈發急促。

    懷裏像是揣了無數隻小兔子,緊張到幾乎不能發聲。

    忽然聽到一陣窸窣聲音,抬眼望過去的時候,看到他從白色的棒球衫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紅色平安符。

    像是想到了什麽,顏倦揮揮手裏的平安符,微一抿唇笑起來,“這個的確很靈,時光真的倒流了。”

    她聽著聽著,剛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泛濫。

    蔚藍色的天空中,有柔軟的白色雲朵飄過,而他身影料峭,就這麽站在藍天白雲下看著她笑。

    那笑容好看極了,像記憶裏永不褪色的風景。

    他說:“我叫顏倦,很高興認識你。”

    刹那間仿佛天地都寂靜下來,隻有他的聲音和那雙漆黑清澈的眼睛才是真實的。

    生命實在太過短暫,所以,想吃的東西就要快點去買,想去的地方就要盡早出發。

    想見的人,就算穿山越嶺,也要見到才行。

    人來人往的藍白色海洋裏,她彎彎唇,終於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來。有些羞澀,有些緊張,更多的,是快要溢出來的滿足。

    其實這句話,從第一次在學校裏窺見他背影的時候,她就想說了——

    “我叫於渺渺,未來的時光裏,很高興認識你。”

    很高興,最後與你共度餘生的人,是我曾經以為最不可能的那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