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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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間,一輪皓月慢慢升起,很快,便已到了夜深時分。

    這白日間還紛紛擾擾的蒲類海邊,如今也安靜了許多。不過,雖然說是一片“海”,但實際上這蒲類海隻不過是個大一些的湖泊罷了。而在廣袤的西域荒漠戈壁之中,能有這樣的一片活水,也是十分的難得。依仗著此處充沛的水源,豐美的水草,也難怪匈奴人會選擇在這一帶布置兵力、長期盤踞,不僅僅因其豐美的水草易於放牧牛羊、更便於隨時為經過的大量人馬提供水源與食物的補給,這才成為了多年以來匈奴控製西域諸國的重要前沿基地。

    而在今日一戰、久居此地的匈奴人馬卻是一敗塗地。就在漢軍進入蒲類海一帶後,匈奴的斥候就始終在遠處眺望漢軍的動向,原以為漢軍主力在湖邊短暫補給飲水後,便已大張旗鼓地急匆匆繼續向西邊的車師方向開拔,隻留些許老弱在湖邊留守、接應尚未跟上的後隊。於是,在匈奴的斥候消失於地平線、回去報信後不久,近兩千匈奴騎兵便很快氣勢洶洶地趕了過來,一看湖邊毫無戒備、正在休整的老弱漢軍,隨即便發動了總攻。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這時,早已繞路返回湖邊附近、於暗處隱藏著的漢軍主力立刻殺了出來,並且一開始便迅速截斷了匈奴騎兵們的退路。一番實力懸殊的戰鬥過後,中了埋伏的匈奴騎兵幾乎被全殲,隻餘所剩無幾的殘兵敗將,拚死殺出了一條血路,一路頭也不回地潰逃向了北麵的大漠。。。

    通過被俘的匈奴人之口這才知道,這支人馬正是駐紮在白山的左骨都侯脫塔拉所部,而此行的目的,原本是打算繞路前去偷襲漢軍尾部的護糧隊,隻是因為貪功、見湖邊的漢軍毫無防備,本以為秋風掃落葉般很快就能結束戰鬥,再接著趕去劫糧也不遲,卻誰想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幾乎全軍覆沒。更顧不上再按原計劃前去接應由右骨都侯木朵那兄弟所率的另外一路人馬,隻能一路狼狽不堪地潰逃向了東北方匈奴所掌控的大漠腹地。。。

    而在打掃完戰場、成功消除了附近匈奴軍隊的威脅,順利奪取蒲類海一帶後,鑒於此地適宜的氣候、與重要的地理位置,加上天色漸暗,出塞的漢軍大隊人馬,便將其作為了大軍休整與補給之處,並將中軍大營駐紮在了湖邊。因此,雖然已是夜深人靜的時刻,但是在這蒲類海畔,卻依然是鱗次櫛比的營帳與燈火通明的火把,處處戒備森嚴。漢軍軍營之內,往來走動的,除了手持刁鬥的巡更士卒外,甚至不時有全副武裝的漢軍巡邏隊在營中往來巡視。四周的空氣中,似乎也依然彌漫著一股大戰過後的血腥氣息。。。

    不過,放眼望去,也不盡是這等軍旅之中時時警戒的肅殺之氣。寧靜的夜幕之下,每當陰雲洞開,柔和的月光瞬間照射下來,整片湖麵頓時泛著珍珠般的明亮光澤,波光粼粼,灑滿了整片整片幽暗而又泛著微弱波瀾的湖麵。仿佛為這西域外表粗獷的性格中,又恰到好處地添上了一抹柔美,倒也煞是好看。隻可惜,此時,正站在湖邊、若有所思的兩個人,卻似乎一時都無心欣賞這眼前難得一見的景致,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兩人,正是陪同護糧隊的軍司馬耿恭一同來到主將竇固的大帳外、正在此候命的耿毅與耿破奴二人。耿毅前來,乃是因其負責耿恭所部的一應文書,匯報此次戰況的書簡也正是其絞盡腦汁、在幾經修改腹稿後才寫下的,簡要而又絲毫不落地描述了護糧隊遭遇匈奴人偷襲後的整個戰鬥過程,但凡粗略看上一遍,相信主將竇固就必然能一清二楚,搞明白事情的真相。隻是,畢竟剛剛幾個時辰之前,主將竇固那輕描淡寫的態度還曆曆在目,耿毅心中也沒底,所以,便連同在此戰之中發揮重要作用的耿破奴一起叫上,跟著自家大人耿恭,前來竇固帳外候命,為的就是如果需要現場人證的話,二人可以隨時入賬詳述事情的由來與經過,以便澄清事實。

    對此,耿破奴倒也是一口答應,簡單處理下身上的幾處傷口後,便跟隨著耿恭和耿毅二人一同前來。就此刻而言,也在不斷擔心著剛剛入帳不久的耿恭,到底在麵見竇固後,會得到一個怎樣的結果。雖然與身邊的耿毅一樣,也在擔心著護糧隊的此番功勞是否會得到主將竇固的認可,但是其原因,卻有所不同。對於耿破奴而言,更多的是出於對那些同鄉的西涼陣亡士卒、及其家中老小今後的擔心與考慮。按照朝廷的規定,若是立下戰功而亡者,不但所在家中本應承擔的徭役兵役賦稅等均有相應的減免,甚至還會有朝廷頒下的撫恤,保住性命但留下終生殘疾的重傷者,也會有地方上的優待。雖然肯定比不上全身而退、平安返鄉,但至少後半生能多少有個著落、不至於活得太過淒慘與艱難。但是,如果這一戰並沒有立下戰功,或者並未得到主將的認可,無論是重傷殘疾者,還是那些陣亡士卒的家中老小,朝廷規定的優待也就聽天由命了,至於今後的日子,也很可能是淒涼而又慘淡。。。想到這些,為了那些同鄉的西涼士卒們,耿破奴也很想為詳述戰情、力表戰功盡上一份力。

    隻是,二人的職位實在太低,若無竇固主動下令召見,根本沒有資格入帳。所以,自耿恭經通稟入帳之後,等在帳外、愁眉相對的兩個人,直到此刻,也不知道主將竇固,到底會是怎樣的一個態度。。。

    而此刻,在竇固的大帳之中,一番簡單的寒暄過後,耿恭便遞上了耿毅所寫的那份關於此戰經過的書簡。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這份耿毅投入了幾乎全部才華與希望的書簡,主將竇固卻是簡單地掃了兩眼,而後,便隨手放在了一旁的桌上,開始打量起了站在自己麵前這位不太起眼的軍司馬。

    此時的帳內,就隻有竇固與耿恭二人而已。眼見竇固在放下書簡後一言未發,隻是盯著自己看,耿恭似乎心裏也有些沒底,但還是保持著拱手而立的站姿,目光稍稍向下,等候著主將大人主動開口詢問。雖然沉悶的氣氛有些尷尬,但耿恭倒也未顯局促。

    過了一會兒,竇固終於開口了,語氣之中多了幾分和善,少了幾分主將的架子,更沒有了幾個時辰前的那股漠然,反倒是仿佛聊家常一樣,如同遠房的老大哥一般,主動問起了耿恭家中之事。說起來,耿家和竇家都是大漢軍界名氣不小的豪門望族,而同為開國功臣的父輩也大多有過深厚的交情,雖說到了竇固、耿恭這一輩兒,交情多少有些淡薄了,但是相互之間也基本都算是有所了解,並不陌生。

    隻是,對於耿恭這一脈,雖說其與耿秉一樣,都是開國名將建威大將軍耿弇的親侄子,但耿秉之父卻身為大司農,乃是先帝與當今皇帝曾經的朝廷重臣;而耿恭則是父親早亡,年少之時便成了孤兒,所以,雖也是開國元勳一族的功勳親貴出身,但是卻鮮有人提攜,一直到了這個歲數,也幾乎是寂寂無聞,遠不及其堂弟耿秉那般年少有為、頗受倚重。即便是這次出征塞外,也是因為副將騎都尉劉張的舉薦,才終於得到了一次寶貴的隨軍出征的機會。。。

    隻聽耿恭不緊不慢地娓娓道來,雖說這段往事有些酸楚,但是在竇固的詢問之下,耿恭倒也沒有什麽隱瞞,不卑不亢地講述了自己的出身,與之前無人問津的窘境。

    而端坐靜聽的竇固,似乎對於其講述的內容,並不十分在意,似乎是早就有過調查與了解,反倒是尤為在乎耿恭此刻的態度與口吻。特別留意到,說起出身豪門耿家的驕傲身世時,耿恭似乎並未流露出大多數親貴出身者自覺高人一等的得意;而提及先父早亡、直到三十餘歲方蒙友人舉薦,得到一次任職的機會,還是負責護糧隊、幾乎毫無建功機會的軍司馬時,也看不到耿恭臉上或語氣中一絲的頹唐。

    直到耿恭很快簡要地說完,竇固臉上的表情似乎又有了些微妙的變化。頓了頓後,竇固直接站起了身來,走到了掛在旁邊的一張近半丈見方的西域地圖前,望著這幅地圖,用手掌輕輕貼著地圖,輕輕劃過了地域遼闊的西域全境,而後,轉過頭來,又再度開口問道:

    “關於西域的戰事,耿司馬如何看?”

    這。。。?!

    聽到竇固又忽然問了這樣一個讓人有些摸不到邊的問題,耿恭微微有些詫異,但是反應倒也迅速,頗為謹慎地立刻恭敬答道:

    “卑職資曆尚淺,且職務低微,此等戰略要事,恐怕不便由卑職妄議。”

    “誒,但講無妨。”竇固隨即擺了擺手,和善地示意耿恭不必如此拘泥。

    看竇固是真的堅持要聽自己的看法,耿恭猶豫了一下後,隻好說道:

    “既如此,那卑職就直言心中淺見,讓都尉大人見笑了。”

    在看到竇固再次點了點頭,耿恭運了口氣,把自己的想法快速整理了一下,而後便開口言道:

    “以卑職之見,皇上命我等征討西域、以斷匈奴右臂。而西域諸國皆小,其軍力大多不足為慮,既難擋天朝王師之浩浩軍威,也並非匈奴鐵騎的對手。若想存活延續下去,就隻能在匈奴與大漢的夾縫之間,擇一強者而從之。若無大漢王師庇佑,必然倒向匈奴。若王師盡驅匈奴之勢力,則自然也會對天朝望風而降。西域唯一所慮之大敵者,唯匈奴人爾。都尉大人去年率我大漢王師出塞,力挫匈奴右臂,乘此餘威,已令天山以南的鄯善、於闐等國脫離了匈奴控製,棄暗投明、歸降天朝。此番再度奉旨出征,今日一戰,徹底擊潰西域一帶匈奴軍力,天山以北各國,想必也已是我天朝囊中之物矣。”

    一番話說完,耿恭也不知自己這樣講是否合適,靜靜地等候著竇固的回應。不過,竇固似乎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耿恭的這番看法,而是仔細地看著耿恭,有手輕輕指了指身邊地圖上的一個中央位置,而那裏,正是漢軍此番出征的首要目標——車師國。

    這時,竇固的聲音也再度響起,不過,相比於之前的問題,竇固的語氣似乎越來越平和,甚至在話語的一開頭,還頗有幾分調侃的意味:

    “耿司馬所論頗有道理,至少比車師國那些固執的君臣要看得更加明白、透徹得多。嗬嗬,螳臂當車,不自量力的車師人。。。對於這仍拒不臣服的車師國,耿司馬又有何看法?”

    【相關知識補充】:

    1. 關於刁鬥。又名“金柝”、“焦鬥”,中國古代軍隊中用的一種器具。銅質,有柄,能容一鬥。體呈盆形,下有三足細柄向上曲,柄首常作成獸頭型,口部帶流。軍中白天可供一人燒飯,夜間敲擊以巡更。

    2,關於車師。國都在交河城,遺址在今新疆吐魯番西北約五公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