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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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幾個時辰便過去了。仿佛是恍惚間的功夫,漆黑的夜幕便迎來了天際邊紅通通的朝霞。
隨著卯時打更的聲音傳入帳內,耿毅和耿樂二人幾乎是同時翻身坐起。相互對視之間,兩雙同樣血絲密布的眼睛似乎都是徹夜未眠。。。
各自苦笑了一下,二人便不約而同地分別起身,迅速整理好衣甲後,立即朝著主將耿恭的營帳而去。
雖說昨晚營內已通稟全部士卒,因為那場血戰的關係,本就所剩無幾的護糧隊士卒今日無需點卯,但是對於心事重重的耿毅和耿樂二人而言,卻是始終掛念著護糧隊究竟能有多少士卒願意留下這件事。按照約定的時間,決意跟隨自家耿大人留下戍邊者,今日辰時,直接在主將耿恭大人的帳外集合。盡管現在距離辰時還有近一個時辰的時間,憂心忡忡的耿毅和耿樂二人還是忍不住早早先一步趕到了耿恭的帳外,一探結果。
隻是,趕到耿恭帳前的二人,卻隻見到了冷冷清清的帳門口,微弱的朝霞映照下,尚且空無一人。四目對視之餘,不禁都流露出重重的擔憂與失落。
不過,畢竟時辰還早,這天寒地凍的時節,即便是決心留下之人,應該也尚未來此集合。憂心之餘,二人隻得打算先行入帳,準備循例向耿恭先匯報一下近來的情況,以及昨晚的經過。
而就在這時,走到帳口的二人,卻隱約聽到了帳內傳來的話語之聲。似乎自家耿大人正在與人會談。
這麽一大早,會是誰呢。。。?
隻是隱約聽到些話音的二人,不禁有些一頭霧水。
耿破奴。。。?先來一步,匯報昨晚的情況。。。?
愣了一下的耿毅和耿樂兩人,隻得先停住了腳步,同時有些猶豫著,到底該進帳、還是先回避一下。
就在此刻,仿佛是聽到了帳外戛然而止的腳步聲,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自帳內傳了出來:
“帳外來的可是耿毅和耿樂?你們二人直接進來吧。”
這是自家大人耿恭的聲音。
耿毅與耿樂二人聞言,於是順勢掀起帳口的簾幕,來到了耿恭的營帳之內。
進入帳篷後,耿毅與耿樂率先躬身向耿恭行禮,同時二人這才發現:帳內除了主位上的自家大人耿恭之外,還有兩個略顯陌生的麵孔站在側首處,隻是,這兩人之中並沒有耿破奴的身影。
打眼看去,這尚未認識的兩人,一個肩闊腰圓、身形健碩,約莫近四十歲的年紀,眉宇之間掩不住一股濃濃的殺氣,一看便知是位久經戰陣的沙場悍將。同時,盡管此刻這人站在耿恭的側首位置,但看其身上那套精致的衣甲,其身份地位恐怕也並不比主座上的自家大人低多少。
而另外一人,便顯得年輕了許多,差不多二十餘歲的樣子,身形與那悍將相比實在是瘦削了不少,且一臉白淨的麵容,縱是此刻戎裝在身,卻總露出幾分書生之氣。不過,看其衣甲雖不如何精致,但也絕非普通士卒可比,大致推測,怕也是有個一官半職在身。
盡管隻是粗粗地掃了一眼,而最讓耿毅和耿樂二人頗為留心的是,不知為何,這後一位年紀較輕的白麵之人,隱約間,似乎總讓人感覺有些眼熟。就好像,這幾日裏曾在哪兒打過照麵似的。。。
隻是,這一時之間,卻又有些找不到邊際。。。
而這時,還不待二人仔細端詳、回憶到底是在哪裏曾見過,主位上的耿恭便已開口說道:
“你們二人來得正巧,正好介紹一下。這邊的兩位乃是奉車都尉竇大人新派來我部的司馬——竇威竇將軍,與隨軍主簿——竇齊竇主簿。竇司馬曾任長水校尉下屬的胡騎司馬,實乃我大漢王師之棟梁,竇主簿則精熟西域各地地形地勢。日後你們要向這兩位多多請教。。。”
雖然表麵上並未顯露出來,但是在耿毅和耿樂的心底,一邊聽著耿恭的介紹,一邊都忍不住微微有些詫異。首先,怎麽這新來的司馬與主簿,都雙雙姓竇?而且,又恰好和此番遠征的主帥竇固是同姓。不由得讓人有所聯想。。。
而另外讓人感到詫異的一點是:眼前這名即將擔任自家大人副手的新任司馬竇威,原本擔任的竟然是長水校尉下屬的胡騎司馬?!
雖然本就感覺這眼前的悍將絕不是等閑之輩,但二人還是萬萬沒想到,這新任司馬竇威居然這麽有來頭。。。?
如果說,此人真的當過長水校尉下的胡騎司馬,那麽其在漢軍中的資曆,恐怕絕對要比初上戰陣不久的自家耿大人要厚實得多。
再考慮到其不可忽視的“竇”姓,十有八九,想必其也是軍中豪族竇家的部曲出身。
就憑這兩樣硬實的背景,拋開感情、平心而論的話,甚至其比自家大人耿恭更適合擔任此次戍守邊塞的主將,而非作為副手的區區司馬。
而奇怪的是,如今,卻的確站在了側首位置,屈尊作了自家大人即將就任的戊己校尉的副手司馬,雖然和之前的胡騎司馬的官職皆為司馬,表麵看,也算是次平級調動,但從堂堂“五校尉”之一的長水校尉直屬的朝廷精銳,調任至偏遠荒涼的西域、來當一個長期戍守邊塞的普通司馬,要以常人的視角而論,無論怎麽想,都似乎透著一股淡淡的貶謫色彩。。。
怎麽著,憑借其資曆和背景,若是調到這荒涼的西域,也該弄個校尉當當才是。
比如,這個戊己校尉。。。
因此,耿毅和耿樂甚至本能地有些懷疑,會不會,原本這戊己校尉的位置,竇固本來是打算讓其嫡係的這名竇威來接手的。隻不過,也不知為何,主帥竇固又臨時變了主意,最終決定由自家大人耿恭來出任此番留守西域的戊己校尉。。。
或許,是不想讓朝廷覺得自己委任自家部曲、引起不必要的非議和猜疑?
又或者,是看中了自家大人出身耿家的家世?
但無論如何,如果此番任命的背後真是如二人所想的話,眼見自己理應得到的升遷機會,被人半路截走、且還要屈居其下,在這位新任司馬竇威的心中,又是否會對奪了其校尉位置的自家大人心存。。。?
而這時,還不待耿毅和耿樂二人繼續想下去,在介紹了這兩位新任司馬與主簿的大致情況後,耿恭又轉過頭來,指了指剛剛入帳的耿毅和耿樂二人道:
“這剛剛進帳的耿毅和耿樂兩人,雖然年輕,但已都是跟隨我多年的貼身侍從。此番遠征,本將就連他二人一並自京城洛陽帶了來,曆練曆練。喂,你二人還愣著幹什麽,還不速速拜見竇司馬與竇主簿?”
一聽這話,方才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的耿毅和耿樂兩人,方才立刻向側首處新到任的司馬竇威與隨軍主簿竇齊二人行禮。
竇威與竇齊二人也隨即或微微頷首、或稍稍欠身,以示還禮,算是打過了招呼。
隻是,還禮之時,新任司馬竇威雖隻是頷首點了點頭,但其銳利的目光中,或許談不上十分的和善,倒也不是特別的冷漠,至少算不上是什麽敵意。而另外那名主簿竇齊,盡管回禮顯得正式不少,但是表麵之下的目光深處,卻總讓人感覺到幾分莫名的冷漠與倨傲。。。
同時,也正是這隱約間居高臨下、盛氣淩人的高傲態度,仿佛觸動了耿毅和耿樂心中的某根弦一般。一瞬間,二人幾乎便不約而同地相當肯定,這幾日中,自己一定是在什麽地方曾見過此人!隻是,思來想去,二人卻一時都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見過這個讓人不由自主就感到反感的討厭家夥。。。
“耿大人,關於剛剛說到的補員之事。。。”而這時,新任司馬竇威又將話題移回了似乎是耿毅二人進帳前正與耿恭商量的事情上來,“除了末將帶來的麾下這三百一十四將士外,目前計劃隨我等駐紮金蒲城的戍守漢軍,尚缺員三百四十七名。不知耿大人的打算是。。。?”
一聽此言,這新任司馬竇威,似乎倒是個十足的一絲不苟之人。與自家大人談論時的語氣和態度上,雖然依舊談不上親近,但也不卑不亢、舉止得當。
而聽竇威問及此事,耿恭也是眉頭微皺,慢慢點了點頭,略顯憂心地緩緩說道:
“此番戍守西域,事關重大,關乎我大漢在西域站穩腳跟、牽製匈奴的戰略全局,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因此,一切都必須慎重,不可馬虎。所謂兵不貴多而貴精,戍守士卒的選擇,更是尤為重要。”
說到此處,耿恭頓了頓,而後索性站起身來,一邊踱著步,一邊繼續說著:
“雖說都尉大人已有明確表示,我軍缺額的部分,可從此番遠征的各軍中征募挑選,甚至不吝重金。以我所料,征募到所缺的這三百多人應該問題不大。但是,目前最為缺乏的,卻是與匈奴人有過交戰經驗之將士,或至少是久經戰場之兵。退一步講,即便不能做到士卒人人皆有經驗,隊率、什長等軍中筋骨,亦必須嚴格甄選經驗豐富之士擔任。唯有如此,若日後遭遇強敵,方可臨危不亂、有望一戰!”
耿恭的一番話說完,那新任司馬竇威的臉上,似乎暗暗有些詫異之色,不禁又再度仔細打量了一番自己麵前這無論帶兵資曆、年齡經驗都不及自己,甚至就連個頭都略低於自己的新任上司,而後,麵色間仿佛微微有所變化,話也似乎多了起來,隻見其重重地點了點頭道:
“耿大人所言極是。不愧是名門之後,看來,我家都尉大人果然是目光如炬、眼光獨到。末將對於此番都尉大人選派人馬留駐西域,也是同樣的看法。西域雖偏遠,今後卻必將是我大漢與匈奴激烈爭奪的要害所在,此番征募駐守此地的缺額士卒,便尤為關鍵。貪生怕死、或對匈奴心存畏懼之輩,可謂寧缺毋濫。末將此番帶來的這三百餘人,就皆已經過末將精挑細選,均不乏大戰經驗,足可以一當十!而尚缺額的部分,普通士卒可從各軍征募挑選,至於其中的隊率、什長、甚至是伍長,大人何不從前番統領的護糧隊中遴選征募?雖說護糧隊這些臨時征召來的鄉下漢子們,未必比得過朝廷的精銳,可根據末將昨日耳聞,聽說一支千人左右的匈奴騎兵曾試圖偷襲我軍糧秣,卻被耿大人以三百餘護糧隊士卒將其擊退。以此而觀,這批護糧隊的士卒亦足堪重任。盡管可能曆經昨日一戰後有所傷亡減員,但若隻是補充為隊率、什長等,末將料想有三四十人便足矣。何不從護糧隊中直接挑選、而後補充為缺額部分的隊率、什長等?若有這些死戰得生的勇士在軍中,必可打消其餘士卒心中多年來對匈奴的疑懼之心,一振我戍守軍全體將士的士氣!”
聽完新任司馬竇威略顯激動的這番話,耿毅和耿樂二人不禁對其又多了幾分好印象。無論如何,此人的話倒是十分的中肯,而且句句都說到了關鍵之處,看得出,的確是在為今後的戍守認真考慮。能有此人作為司馬、輔佐自家大人,倒的確是一件幸事。
看起來,竇固在為這支戍守軍挑選副手時,也頗為慎重、的確是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的。。。
隻是,竇威話音落後,耿毅和耿樂的臉上卻幾乎找不到幾分欣慰之色,與之相反,那已令二人輾轉反側了一夜的那份深深的憂慮,不禁再度重重地壓在了心頭。。。
尤其當提到從護糧隊中挑選新的隊率、什長來補充缺額時,即便是主將耿恭的臉上,也是眉頭皺得越發有些緊、一時沉默不語,並未直接作答。
而竇威似乎也從耿恭、包括一旁耿毅、耿樂的反應中,覺察到了什麽,稍稍一愣後,好像已猜想到了什麽似的,一時也顯得略微有些尷尬。
而這時,在帳內經過這一陣無人開口的尷尬寂靜後,又一個話音卻又忽然響了起來:
“卑職記得,昨日一戰護糧隊似乎已然減員大半,不到一半的幸存者中,也大多已重傷或殘廢。即便將輕傷者也計入在內,全部加起來,如今大概也早已不超過三、四十人了。。。況且,昨日雖勝,戰況也是尤為慘烈。加之,糧隊中這些僥幸得生的剩餘士卒,原本也大多是自邊郡臨時征召而來,或許,如今所想的,大概也隻是希望跟隨大軍早日班師返鄉,過回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日子吧。卑職鬥膽猜測,這些鄉下漢子,剛剛死裏逃生了一回,怕是也大多早已嚇破了膽,又有誰肯甘願再繼續留在這離家千裏之遙的茫茫戈壁、等候匈奴人很可能更加凶猛的反攻呢——?”
眾人隨著聲音扭頭去看,這說話者,正是剛剛一語未發的那名隨軍主簿——竇齊。
而幾乎就在其話音響起的一瞬間,耿毅和耿樂終於忽然想起了,到底曾在何處見過這名臉色白淨的隨軍主簿——
此人,不正是昨日竇固檢閱之後,來到護糧隊隊列前頤指氣使、呼來喝去的那名軍吏屬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