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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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勒城——?!”

    聽到這裏,一直豎耳傾聽的耿樂忍不住一邊默念著這三個字,一邊眼中發出好奇而又興奮的目光,正如同那晚角落中尿意全無的耿毅一般。畢竟,不僅是知道了竇齊暗地裏盤算著的這個計劃,而且聽竇齊話裏的意思,似乎那疏勒城比這金蒲城要更加易守難攻,真要如此,如能掌握那疏勒城的情況,萬不得已之際,豈不是也可以建議自家大人指揮全軍移防至疏勒城繼續固守?總算也多了條以備不測的後路。但是,緊接著卻聽耿毅搖了搖頭又繼續說道:

    “不錯。隻可惜,後麵我便聽到竇威隨即駁斥了竇齊一番,加上他們又越走越遠。。。所以,這疏勒城我也就聽到個名字而已,其他細節就再沒有聽到了。連究竟在茫茫西域的到底哪個方向,也是一概不知。。。”

    “唉。。。”空歡喜一場的耿樂歎了口氣,不免有些失望。

    “不過,之前大人既然和咱們說過與竇齊他們盡量平和相處、處處忍讓在先。所以,此事雖事關重大,但還沒有確鑿的證據,僅憑我的空言,隻怕咱家大人根本不信,反倒白白招來一頓訓斥。因此這事你還要替我先保密啊。”耿毅拍了拍耿樂的肩膀,而後,又微微一笑道:“索性再和你透個底,關於調查疏勒城的事兒,我也私底下讓範羌那家夥幫我留神著竇齊有沒有其他打算搞小動作了。雖然範羌這家夥上回血戰去報信兒時回來遲了,但總算帶回了救兵,沒有見死不救地獨自逃跑,可見品性不差,人看起來也還不錯,加上他現在又剛好在竇齊手下當差。想當初,咱家大人在護糧隊時昔日可是待其不薄,而那竇齊這些日子卻總是對其刻薄寡恩、頤指氣使,我想那範羌的心裏麵,應該也是向著咱家大人的。咱就慢慢等他的好消息吧。。。”

    聽耿毅提到範羌,耿樂不經意間忍不住輕輕皺了皺眉。那日空地前範羌麵對竇齊的目光時,忐忑不安、躲躲閃閃的樣子,事後想來,耿樂也是依然覺得有些奇怪。當時並未留心到此事的耿毅讓範羌去幫著在竇齊手下調查此事,真的妥當嗎?耿樂總有些不太放心,可一時也沒有辦法。

    看耿樂有些愁眉不展,耿毅還以為他仍在憂心此事,不禁又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調侃道:“嗨!看你愁眉苦臉的。匈奴人來與不來,還是兩說呢。如果匈奴人根本不來,他竇齊這些小伎倆也毫無用處,落得一場空。你看外麵,都三月了還下著這麽大的雪,別說行軍作戰了,野獸都已幾乎絕跡,匈奴人怎麽也要再等幾個月才會卷土重來嘛。那時候,可能朝廷派來再次征討匈奴的大軍也到了,咱又何必杞人憂天呢。。。?”

    耿樂雖然覺得對匈奴人掉以輕心不太妥當,但是看著外麵呼嘯著的風雪,也不得不承認耿毅的話確有道理。但畢竟耿恭也曾多次訓誡眾將士,切勿輕敵、應時刻保持警惕之心,所以,正打算再說上幾句時,扭頭一看,伸完懶腰的耿毅竟然已經迅速睡著了,正鼾聲大作,隻得作罷。

    隻是,在耿樂的心裏,總有一種不安的預感,覺得在那漫天飄零的風雪之後,似乎還隱藏著更大的暴風雪,蠢蠢欲動、暗藏殺機。甚至,不由得想到了一個問題:

    上回偷襲護糧隊不成、倉皇潰逃的匈奴人殘部,現在究竟跑到哪去了?

    是早已葬身西域這大雪紛飛的苦寒雪原,還是。。。?

    窗外大雪不止,而這漫天飛雪所覆蓋的,卻不僅僅是這金蒲城一處,就在耿毅呼呼大睡、耿樂暗自沉思的幾乎同一時候,位於金蒲城東北方向上千裏外、比蒲類海還要靠北的一處山穀之中,此刻,正坐落著大大小小的匈奴帳篷,被勁猛的風雪吹得呼呼作響,一眼望去,數不清的帳篷連綿不絕、竟看不到邊際。。。

    而在這些帳篷中最龐大奢華的一處帳篷外,正有兩個匈奴人站立在風雪之中。盡管二人的衣裝顯示出其不同於一般匈奴人的尊貴身份,但是此刻卻均站在帳外的瑟瑟寒風裏,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麽。

    再仔細看去,隻見,這等候在帳外的兩人,其中一個,有些肥碩的身軀正裹在厚厚的皮袍之下,卻仿佛仍是裝不下一般,隻得將身體微微彎腰、努力縮成一團,腳下一邊不停地踩著地麵取暖,一邊不住地發抖,不知道是因為這嚴寒所致,還是惴惴不安地擔心著些什麽。而當脖縫之間不甚露出些較為細嫩的肌膚之時,勁猛的寒風立刻便如鋼刀一般凜冽地刮過皮膚,徹骨的寒意頓時令其趕緊裹緊了衣袍的領口,牙齒也緊跟著抖個不停。再看麵容,原來,此人,正是原本率部駐守於白山一帶的左骨都侯——脫塔拉。

    而在其旁邊的另一位,則是曾經指揮偷襲護糧隊的右骨都侯——木朵那。

    相比於身旁動個不停的脫塔拉,木朵那似乎穿得並不太厚實,但卻仿佛根本感覺不到風雪一般,有些失神地站立在風雪之中,任凜冽的北風裹挾著徹骨的寒意,肆意地擦過其麵頰與脖間,卻依舊無動於衷般,一動不動地站在帳前,向著遙遙的南麵久久地凝視。同時,盡管勁風不至於當場將其凍得已發紅的肌膚如利刃一般當即切割開來,但在其兩側的麵頰間,卻赫然地留有不同於前些日子的大量傷痕,極為可怖。這些又長又深、甚至個別貫穿麵頰的傷痕,看樣子不像是風雪的傑作,反倒似是真正的刀刃深深劃開後所留下的痕跡。也正因為這些遍布麵頰兩側的道道劃痕,木朵那原本瘦削、白淨、甚至略顯英氣的麵容間,如今看上去卻甚是可怖與滄桑,再也沒有了當初風光無限的意氣風發。而帶著那雙目之中凝滯沉重的眼神,讓直立在風雪之中、任憑風吹雪打、似乎毫無知覺的木朵那,仿佛也變了一個人似的。

    但無論怎樣,看得出,這二人都早已是今非昔比。蒲類海一戰,二人大敗而歸,雖然都僥幸逃得了性命,但是各自所率兵馬損失慘重、元氣大傷。而在強者為尊、勝者為王的草原之上,敗軍之將,又哪裏有什麽資格談身份地位!皆如喪家之犬一般,受盡了旁人的白眼。

    更何況,眼前這大帳中人的身份地位,看樣子本就在遠在二人之上,就算是蒲類海一戰打勝了,恐怕也要在其帳外恭恭敬敬地等上一陣才能入帳得以謁見。

    終於,一個麵無表情的匈奴侍衛自帳內走了出來,對在寒風中等候多時的這兩個敗軍之將毫不客氣地說道:“你們兩個聽著,我家大王令你們現在進來!”

    於是,在這侍衛的引領下,心神不寧的脫塔拉與木朵那一前一後,彎腰進入了這巨大奢華的帳篷。一進帳內,立刻便有一股熱烘烘的暖流撲麵而來,令人為之一振!頃刻之間,隻感覺渾身上下的毛孔都瞬間打開,血液也回暖加速了一般。沒想到,帳內帳外這溫度上的天壤之別,如同冰火兩重天一般,令走在稍稍靠前的脫塔拉忍不住哆嗦著打了個噴嚏,但緊跟著的第二聲噴嚏還沒有打出來,就被那匈奴侍衛回過頭來的逼視嚇得硬生生憋了回去。二人仔細地撲打了了下身上的積雪、踢了踢皮靴子的汙跡,這才繼續敢向裏走。又沒走兩步,腳下更是又感到了一陣新的暖意,原來,二人的腳下,此刻已踏上了厚實而又軟綿綿的名貴毛毯,那耀眼華貴的色彩,驚豔奪目,令人幾乎不忍去踩。

    而當一陣撲鼻的幽香之氣也呼入鼻腔之中時,二人也終於來到了大帳的之中,環視四周,在兩側戒備森嚴、麵無表情的一個個侍衛環立的正中位置處,正坐著一個人。隻見那人,輕輕地摸著精致的胡須,正盤腿而坐在一張厚厚的老虎皮上,全神貫注地研究著擺在麵前桌案上的一盤黑白交替的棋局、而根本沒有留意到入帳進見的脫塔拉與木朵那二人。

    帳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微妙,而在這座偌大的帳篷之內,除了一些華貴名器之外,一時之間最為矚目的,則非那張大帳主人正盤腿所坐的虎皮之上那顆分外奪目的虎頭莫屬!也不知是哪方巧匠的神技,竟然能十足地保留著那猛虎虎頭臨死前的威武與霸氣,令人打眼兒一瞧,直覺那虎頭貌似正冷冷地盯著入帳的二人,讓人望而卻步!隻見,虎頭上的兩隻眼眶內,似乎是嵌入了什麽形如眼球的寶石,以假亂真般,猶如那老虎仍舊栩栩如生地伏在地上一樣。盡管其龐大的身軀一動不動,但那微微眯起的眼睛間,卻仿佛隨時都會一躍而起、張開血盆大口猛然撲將過來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就是在這暖意洋洋的大帳之內,隻需望去一眼,便叫人後背生出幾分本能的寒意,不敢再直視過去。而與寒氣逼人的那虎頭形成截然對比的,則是那正悠然坐在虎皮之上的大帳主人——麵目平和、神態優雅。

    隻見其,約莫四十來歲的年紀,麵頰微胖,但皮膚卻白皙紅潤,保養得極好,不像普通匈奴人那般粗糙。而眉宇之間更帶著一股不同尋常的貴胄之氣!更令人驚訝的是,雖然此人匈奴發式、麵容之間也是十足的匈奴血統,但其身上所穿的竟然並非毛皮之衣,而是漢地出產的名貴蜀錦!若不是匈奴人的發式與漢人截然不同,粗略瞧時,還真有些難以分辨。那華麗的蜀錦之衣比衣袍獸皮雖單薄了不少,但是在這放了數個火盆、熱騰騰的大帳之內,倒也絲毫不覺得冷。反倒是衣裝厚實的其他人,額頭上不免微微泛著一絲細汗。。。

    而一見此人,脫塔拉便立刻搶先一步,恭敬地匍匐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大聲哭喊道:

    “右穀蠡王殿下,您可終於到了啊!脫塔拉這些天裏日日夜夜都在向長生天祈禱,願您的救兵早日抵達,助我奪回白山與蒲類海,好好地懲罰那些凶狠可惡的漢人、與背叛我們的車師人吧!嗚嗚嗚,您老人家可終於來了啊!脫塔拉盼星星盼月亮,可終於等到您的大駕了啊。。。!隻要有您的大軍來了,脫塔拉就有指望了!您的恩情比蒲類海還要深,比白山還要高啊!嗚嗚嗚,我的右穀蠡王殿下啊。。。!”

    一時間,帳內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響,隻有脫塔拉呼天搶地的大聲哭訴。而比起匍匐在地的脫塔拉,一旁的木朵那則隻是依舊眼神凝重的一動不動,靜靜地站在原地,一言未發。

    主位的桌案前,這位脫塔拉口中的匈奴右穀蠡王,似乎仍然專注於麵前棋局的,也不知是否已聽到了這些哭訴,隻是頭也沒抬地繼續凝神於那盤棋局,隻見其右手手指間輕輕地摩挲著一枚晶瑩剔透的光滑旗子,仿佛充耳未聞一般。

    大概是聽得前麵沒有聲響,又或者是喊累了,脫塔拉的哭訴聲終於漸漸小了下來,略顯尷尬地慢慢抬起了上半身,但仍然跪伏在地上,有些心虛而又小心翼翼地抬眼瞅了瞅麵前的這位右穀蠡王,但依舊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眼淚和鼻涕也抹得到處都是。。。

    “別哭了,直起身來。”

    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終於自右穀蠡王處傳了出來。

    “是。。。是!謝右穀蠡王殿下!”

    聽到這一回答的脫塔拉立刻精神百倍地直起了上半身,表情之間似乎有些喜出望外。大概,原本因為戰敗而擔心責罰的脫塔拉,方才那番哭訴,就是想博取一下這位右穀蠡王的同情,躲過這次戰敗的罪責。此番遭遇敗績、丟了白山,更是整個西域陷於漢軍的掌控範圍,這個時候單於派右穀蠡王率軍前來,再傻的人也能看得出,十有八九就是來收拾白山殘局、乃至挽回整個西域的不利局麵的。而自己這小小的左骨都侯的身家性命,以及丟失白山、損兵折將的懲處,估計也全在這右穀蠡王的一念之間了!因此,此刻聽右穀蠡王讓自己直起身來,盡管平靜的語氣中聽不出其到底是喜是怒,但既然是讓自己別哭了,語氣也並不嚴厲,也許,是真的起了惻隱之心吧。。。

    隻不過,令剛剛暗自鬆了口氣、甚至正有些竊喜的脫塔拉沒有想到的是,那右穀蠡王方才的話似乎還沒有說完,隻聽其繼續頭也不轉地一邊盯著棋局,一邊用毫無感情的平靜語氣,接著慢吞吞地說道:

    “你把本王的毛毯,弄髒了。”

    【相關知識補充】:

    1,關於匈奴的“穀蠡王”,為匈奴貴族封號,分左、右。地位次於左、右賢王,但高於其他諸王侯,與左、右賢王合稱“四角”,地位崇高。據《史記?匈奴列傳》記載,“置左右賢王,左右穀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因此,文中稱匈奴右穀蠡王的地位遠在左、右骨都侯之上。此外,參考裴駰的《集解》,“穀蠡”二字的正確發音,應該是lu(鹿)和li(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