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在街上,像一條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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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無回帶來了薛光明的劍,

    一把震懾人間的劍。

    但這樣的劍不隻一把,

    比如梅花烙。

    梅花烙是一種象征,

    它其實也是一把劍一把像薛光明的劍一樣的劍。

    此時梅花烙就握在蘇顏的手中,

    劍尖開叉如梅花,此時這朵梅花正斜斜低垂,花蕊開向地麵。

    但森然的氣機卻鎖定了麻衣老人的胸口。

    麻衣老人是半步知命的境界,本也是人間少見的強者,他的本名已經很少有人知道,大家都叫他麻子。

    他不以為許,反有沾沾之喜,能以子相稱,便是聖人。麻子就總是以為在人們殷殷期盼下他會成為聖人。

    雖然此子非彼子。

    此時的那把劍就在對方的手上,

    沒有人懷疑過梅花烙是不是這把劍,梅花絕對在知命的胸口綻放過無數次。

    麻子隻感覺到自己的心髒一陣陣悸動,仿佛在下一刻那裏就會變成肥沃的土地,然後開出一朵豔豔的梅花。

    心髒越跳越快,體外竟都可聞隱隱急如驟鼓聲。

    強有力的心髒將血液快速地通過血管向全身輸送,那些隱藏在體表之下的血管因為突然到來的湍流而極速擴張,一根根血管像一條條巨大的蚯蚓爬滿體表。

    爬滿了蚯蚓的麻臉上自然顯得無比的猙獰。

    麻子突然很憤怒,

    他的憤怒不是對於知命之上的梅花烙,他沒這個膽量。

    他的憤怒來於對麵的白衣書生,來於白衣書生的手上能握著這把劍。

    手腕一抖,劍尖向前。

    更加森然的殺機刺向麻子。

    麻子一聲大吼,伸手握住了劍柄,

    就在這時,一直鎖定他心髒的森然氣機消失不見,

    蘇顏收劍,後退一步。

    麻子心神一鬆,啪的一聲如弓弦斷。

    一直狂猛跳動心髒在這一瞬間幾乎停止了跳動。

    ‘哇”的一口鮮血吐出,麻子的劍心破碎,氣海雪山湮滅,

    從此成了一個廢人。

    不發一言,不出一劍,就廢了一個劍峰強者。

    蘇顏哪怕現在是知命,卻也嚇不廢麻子。嚇廢麻子的是梅花烙,他師叔的劍。

    這好像是從來也沒有人聽過的事情。

    修行從此成陌路,麻子變了廢人。

    ……

    幸福來的太突然,那年遇見苗翠花是一次,今天肯定是也算一次。

    易生死本來還在虔誠的祈禱,向著偉大的昊天卑微地祈求,事情便有了如此變化。

    是仁慈的昊天有了回應?

    易生死無法了解,不可明白,

    但他卻知道至此以後,對眼前這兩人,以後但有所命,無不從。

    這邊的戰鬥不見硝煙的便塵埃落定,

    那邊隕石鐵棒和薛光明的劍正在激烈的碰撞,

    每一次碰撞,都像是在天地間放了一朵巨大的煙火。

    表演的是兩人,觀看的卻是三人,

    蘇顏,小刀,易生死成了站在壁壘上觀望的人。

    易生死本想下壁壘去幫助苗翠花,卻被苗翠花吼了回來。

    他的白玉鋤頭其實隻適合挖藥。

    幫不了,那也就站在壁壘上觀吧,

    沒有求助於蘇顏和小刀,

    開始一時大意讓莫方入如血海,她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這一戰是苗翠花的事,是明宗的當年事。

    傍人自不好插手,他作為苗翠花的丈夫,明宗的女婿插手已是勉強,

    別人自然不能勉強,

    小刀那一刀是為了自己的傷,是為了自己的事,

    蘇顏好像從來就沒有出過手,

    麻子算是自己廢了自己。

    莫方不落血海,自然是專門挑那些聳立山峰尖砸,當隕石不再掉落血海,砸在山峰上時,是什麽結果?

    自然是一砸一個準,一砸一個稀巴爛。

    論堅硬,這世間又有什麽比的過隕石鍛造而成的莫方?

    莫方本就是世間至堅至硬之物。山峰被砸碎的速度越來越快,慢慢地山峰生成的速度趕不上被砸碎的速度。

    易生死便也放下了心,安心的站在壁壘上觀起來。

    麻子躺在地上雙眼無神的望著幽深碧藍的天空,午後的陽光刺的雙眼生疼,從眼角流下渾濁的淚水,然後雙眼慢慢地閉上,嘴裏喃喃著什麽。

    俊秀公子斷了一臂,鮮血從動脈的斷口一直在不停的噴湧,全身的力氣隨著鮮血不停地流逝,沒有人幫他包紮,死亡也隻是遲早的事,

    小刀沒有補上一刀,是因為他還有被交易的價值,就像貨物。

    原來不管多麽高貴的生命有時候也會變得低賤,這是誰也沒法預料的事情。

    一次一次的上升,俯衝,莫方不知道砸了多少下。

    漸漸的血海變得平靜,山峰墮成坦途,

    劍畢竟是別人的劍,拿劍洗光明的也不是他方無回。

    莫方更是真正的聖器,能在莫方不墜血海的情形下還能堅持這麽久,

    不愧是知命的強者。

    苗翠花半步知命,莫方拉平了半步的差距。

    薛光明當年持劍而行的時候還沒有入無矩,他的劍自然更不是聖器,強大的是他這個人,不是劍的本身,當初明宗的首座護法王沒擋住這把劍,是因為持劍的不是方無回,而首座護法王當時手裏拿的也不莫方。

    莫方雖是明宗的聖器,但能祭出的隻有經過聖火洗禮的聖女,除了聖女,哪怕是宗主大人也不行,

    聖女當時沒出現,所以莫方在那一戰也沒有顯出蹤跡。

    沒人知道聖女是誰,也就沒人知道莫方在哪裏,

    當年那些人抓住明宗的教眾用盡世間最慘烈嚴酷的刑罰也沒能逼問出聖女和莫方的下落。

    今天方無回意外的知道了這個消息,所以開始他是欣喜得快控製不住劍心的。

    當莫方出現的那一刻,公主就是聖女,聖女就是公主,苗翠花既是公主也是聖女。

    但先在他早沒了欣喜的情緒,隻剩下灰暗和絕望,苗翠花攜帶莫方一次次的從天而降的打擊讓他已經很疲憊,

    一棒一棒的砸,爆烈,簡單,直接。

    他想起了明宗山門上那已經快要被人忘記的銘刻,

    “不服,就砸到你服”。

    方無回已經被砸到服了,已經被砸到沒有一丁點脾氣。

    可惜的苗翠花已經不是要他服與不服了,是要他死,不死,就砸到你死!!!

    不把你砸爛死透苗翠花就不會停,就會一直這樣升空,俯衝,然後砸,現在用不著升空俯衝了,隻是不停的舉著莫方砸,一直砸到天荒地老。

    方無回終於明白明宗那些讓人恐懼的由來。

    明白也好,服氣也罷,這些都擺脫不了劍與莫方差距,如果是薛光明持劍而來還行。

    他不行。

    差距無法彌補,結果自然無法改變,他沒有別人像易生死一樣為他虔誠祈求,所以也就沒有堅毅的少年持刀出現。

    當苗翠花手中的莫方最後一次砸下時,那顆蒼老的腦袋就像一顆西瓜一樣被砸的粉碎,紅的血,白的腦漿和著那被砸碎了形狀的骨頭粘糊糊的淌在地上,還冒著溫熱的霧氣,無頭的屍身像喝得太多的醉漢一樣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雙腿便軟噠噠地倒在地上,連地上的青石板都沒能砸爛一塊。

    那些生前的榮耀與高高在上最終也隻得向田野人家的炊煙一樣被風吹散,

    死在街上,像一條野狗。最多,無人收屍的話也不過是臭上兩天,

    運氣好的話,還能飽了流浪的野狗轆轆的饑腸,然後在某一天的某個僻靜的角落裏肥了土地,養一小片綠。

    也算是有些念頭,在人間留下了一些痕跡。

    沒有大雪紛飛,也沒有日月無光,昊天神秘的意誌冷眼看著這一切。

    連情緒都不曾波動半點,又哪來的天地異象,

    於是方無回的死變得毫無價值,

    哪怕是若幹年後。世間出現了一個名字一模一樣的方無回,但那已不是方無回。

    苗翠花提著莫方走了過來,步子有些不穩,

    黝黑的莫方棒身上仍是幹幹淨淨的,並沒有沾上什麽穢物。

    走到蘇顏和小刀麵前,雙手疊放於腰間,

    微微低首,雙膝一曲行了一禮。

    氣度端莊,哪裏還有方才棒殺方無回時的暴烈影子,

    也不似麵館端麵的老板娘,

    手裏的莫方已不知去了何處。

    胖胖的身材竟絲毫無損端莊的氣度。

    蘇顏側身而讓,抱拳回了一禮,

    小刀麵色不變站立不動。

    兩人都沒太在意這件事情,

    哪怕地上躺著一個了不起的死人。

    廢了兩個了不起的活人。

    哪怕明宗是魔宗,

    既然拔刀,說明不在意,既然他們拔刀,說明他們當然不在意。

    沒有人提明宗公主的事,苗妙與易生死沒有,蘇顏和小刀也沒有。

    “苗妙謝過二位公子的援手之恩,”聲音竟然婉約。

    苗妙?蘇顏訝然。不是苗翠花?

    易生死跑了過來。連忙解釋,苗翠花隱居於此,當然苗妙才是本名。其實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苗翠花是易生死叫的,不知道什麽原因,苗和秒的發音他總是分不清楚,發不準音。當他說道苗妙這個名字的時候,蘇顏分明聽見易生死在學著貓:“喵喵”

    蘇顏把帶著小刀的來意說了,易生死自然不會推辭。

    也沒提交易的事,別人早就把診金付了,更不提剛剛自己在心裏發的誓言。

    三人轉身進了麵店,苗妙隨手關上店門,鋪子隻有一層樓,房頂上有一種叫做亮瓦的瓦片,隔不遠,便鋪了一塊,外麵的光便從這些瓦片上進來,即使關了店門,也不覺得黑暗。

    沒人在意躺在街道上的麻子和俊秀公子,麻子從知命的強者跌落至廢人,早已瘋了。

    俊秀公子的瞳孔已經擴撒,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一具沒有呼吸的屍體。薛光明的劍不知去了何處,重寶有靈,或許是回了劍峰,又或許是某個山間,某條溪畔靜靜地等它的有緣人,何況他們幾位也都不是貪心的主。

    彩蝶飛舞的餘韻還在,沒有人能發現街道中間躺著的三人,不論是活人還是死人。

    找了張桌子讓小刀坐了下來,苗翠花給幾人倒了水,易生死便開始探視他的身體。

    原本嬉笑怒罵的臉這一刻變得莊嚴神聖。

    每個人在他擅長的領域,都是懷著朝聖的虔誠。

    小鎮上空的太陽向著西邊慢慢地移去,

    那些從亮瓦片頭透進的光在照在店裏的桌麵,或地麵,形成個中斑斕的圖案,此時,這些圖案正緩慢而堅定的移動自己的腳步。

    易生死探視小刀的身體有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蘇顏不由得有些焦急起來,連苗妙的臉上都露出了擔憂。

    良久,連續變幻了數次臉色後,睜開了雙眼,

    眼中神色複雜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