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看見了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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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顏走到書生跟前:
“師兄還能堅持多久?”
書生神識感應了一下投影世界:“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夠了,蘇顏又走到君子身前:“我想進投影世界。”
三三走了過來,“我陪你去”,幾人都圍了過來。
“不了,我自己一個人去,事情因我而起”蘇顏說道。
君子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蘇顏拒絕了其他人一同進去,他走到了書生麵前。
每個人都知道他想做什麽,沒有人阻止,真的像君子說的那樣:禿驢該死。
蘇顏默默地在心裏加上一句,該死的不隻有禿驢。
他向書生點了點頭。
投影世界內。
原本青色的天空布滿閃電,平靜的水麵波濤翻滾,哪裏還是蘇顏當初進去時的模樣。
青木等人被困在裏麵已經很長時間,投影世界內沒有日月,無法計算時間的流逝,但他們都是大修行者,從體內元氣的循環他們也能推算出大致的時間。
沒想到書生真的能攔住他們七天的時間,薛一九想起他說的那一句癡人說夢,心裏越發的暴躁起來。
癡人說夢變成夢想成真,無疑書院將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他的臉上。
從他出現時,他就隻說過一句話,投影世界中所有的人他卻是怒火最大的一個人,作為薛光明的弟弟,他一直也很驕傲,他比青木和陳半山都驕傲,在他那位天才哥哥的光環下一直努力的證明自己。
他不隻是薛光明的弟弟,他也是一個天才強者。
偏偏書院的耳光卻打在他的臉上,或者說是他自己將臉送到耳光前。
薛一九的眼睛已經變得血紅,光明劍刺出的劍芒快要變成實質,每一劍都在空間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如果不是那些憑空出現的閃電和山峰,隻怕這個投影世界早已經被他一個人破開。
他再次一劍刺向剛才的位置,那個位置已經出現一個漆黑的小點,從先前出現的那些攻擊強度推算,他知道書生堅持不了太長的時間。
沒有任何意外,當他一劍刺出的時候一座山峰像他迎頭砸來,山峰夾著破空而至的風聲,以泰山壓頂之勢。
刺向天空的劍光一分為二,其中一道劍光迎著山峰而去,戰鬥了這麽久,他早已經推算出這山峰的威力。
這次他卻錯了,因為山峰不隻有山峰,山峰中還帶著劍光,準確的說是劍尖刺出的一點寒星,如梅花的蕾。
光明劍將山峰一分為二,但那朵梅花的花蕾也到了薛一九的胸前,花蕾將開未開,薛一九有刹那的錯覺,仿佛上麵還帶著紅色的露珠。
露珠怎麽會是紅色,紅色的是鮮血。
薛一九不愧是知命巔峰的大修行者,更重要的他是薛光明的弟弟。
在花蕾映在胸前將開未開的刹那間,他右手捏碎一把血色的小劍,小劍很小,隻得一寸長,更像是幼童的玩具。
一層血光出現在他的胸前,梅花落在血光上並沒有消散,繼續緩慢而執著的向前。薛一九趁這機會,身子向上躍起,梅花也終於開放,開在了他的小腹上。
紅色的花瓣漸次開放,淒美而妖豔,砰的一聲,薛一九的捏碎小劍後的血色光膜破碎,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呼,整個人直直地從空中掉落了下來。
很奇怪的是,他掉在水上並沒有沉入水中。
“梅花烙”幾聲驚呼響起,蘇顏的身影也出現在投影世界的水麵上。
“楚香香是你什麽人?”陳半山的身影出現蘇顏麵前。
青木蹲下身子檢查薛一九的傷勢。
蘇顏盯著手裏的這把劍,有些出神,楚香香冷漠而又驕傲的身影浮現在腦海,他不知道這一劍對不對,該不該出,他也不願意去想,他隻知道二師兄君子唇邊的那一抹血跡,為了修補空間,書院的人已經付出了太多。
從小在桃林就聽過的那些故事,他總是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比如老師。
毫無疑問桃林的人對他的影響很大,那些溫暖如棉的情感,或者說是情懷,比如老師。
這便是矛盾,蘇顏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的內心出現了這種矛盾。
高尚而偉大的情操,溫馨平凡的生活,不甘的憤怒,一往無悔的決然,在桃林從小到大的成長軌跡,每個人都給他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
青木站起身來搖了搖頭,梅花開在薛一九的腹部,避過了心髒,但是氣海卻是廢了。
陳半山沒有再關注薛一九,不管他是不是薛光明的弟弟,這件事和他都沒有太大的關係,他關注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薛一九最後關頭捏碎的小劍形成的血色光膜,很明顯那是法則的力量。
也已經證實薛光明已經邁過那道門檻,這世間有多了一位無矩。
薛一九重傷廢在梅花下,看來傳說中梅花能開在無矩身上也是真的,這些都是很重要的消息,在即將到來的浩劫中,道門會以這些信息作出參考來決定某些事情。
青木看著蘇顏,麵色如枯井無波,內裏卻是沉澱了無數歲月留下的青苔,陰冷和無數雜亂的東西。
青木見過梅花開在飛去峰的山崖上,他的師兄圓寂在梅花下。
破舊的僧衣無風翻滾。
他盤膝坐在了水麵上,臉上的肌肉,手上的肌肉,全身的肌肉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整個人像是活過了無數的歲月。
枯禪,
枯禪是佛門的無上神通,但在佛史上卻沒有幾位坐成。
要坐枯禪,需要大毅力大智慧,要能生生忍受生命在極短時間內流逝的那種痛苦,然後以蒼老的殘軀迎接更加強大的力量。
一歲一枯榮,先枯後榮,枯榮之間有大凶險。
也許在枯的過程中無法控製生命力的流逝就變得煙消雲散,或是重新獲得的力量將蒼老的殘軀撐的粉碎。
有些類似鳳凰涅槃,不過更加決然更加殘忍。
對自己的殘忍,對別人的殘忍。
枯禪殘忍,青木是佛門弟子,他修的是佛門功法,
原來號稱慈悲的佛門也有不慈悲。
青木本就幹瘦,此時開始枯禪,整個人便成了骨頭架子,破舊的僧衣掛在架子上麵,隨風飄蕩,眼窩深陷如同骷髏。
隨著他一同成為骨頭架子的還有一直跟隨在身邊的十八位苦行僧。
陳半山看了青木和蘇顏一眼,咬了咬牙,雙唇間吐出一個“病”字。
他不相信梅花還能再開,很明顯蘇顏的梅花烙和薛光明給薛一九的小劍是一樣,都是無矩境界的強者以無上神通將法則凝聚而成,一擊的威力相當於那位無矩強者的全力一擊,但也隻能發出一擊。
他是道門的裁決神座,知命巔峰的大修行者,沒有人知道他還是一位咒師。
咒師咒人生死,咒人疾病纏身,厄運不斷,咒人天人相隔修行路斷。
咒師無人不咒無物不咒。
咒師本是雪人部落的一種職業,雪人對咒師是有著本能的恐懼和依賴,恐懼來源咒師的力量,依賴也來源咒師的力量。
沒人想到道門的裁決神座是雪域荒原的咒師,這本就是陳半山最大的秘密。
書院的人廢了薛一九,事情已經不隻是一方錦帕那麽簡單。
這個時候陳半山需要站隊,道門需要站隊。
一直以來書院是屹立在大陸上最高的那座山峰,如今夫子不顯,那座山峰便有了攀越的可能。
陳半山了解書院的強大,清楚哪怕是夫子不顯的年代也不是道門能攀越的高峰,因為書院的後院還有那些人,書院教出來的學生在世俗間擁有無數盤根複雜的勢力。
但是今天飛去峰的青木在坐枯禪。
書院的人廢了薛光明的弟弟,薛一九還是劍峰的人,換句話說薛一九如果要為弟弟報仇的話,就是書院的敵人。
敵人的敵人有時候會是朋友。
當然,他更強大的信心來自於世間無數想要攀越書院這座高峰的人,那些人欲望是如此的強大,哪怕書院的弟子剛剛在薛一九的小腹上開了一朵梅花,在欲望麵前相信沒有人在意他咒師的身份。
所以他站隊了,他代表道門站在另一邊。
當陳半山的“病”字出口後,蘇顏打了一個噴嚏。
噴嚏是身體受到寒冷侵襲的生理反應,修行者的身體是不可能生病的。
但是蘇顏感冒了,
陳半山的攻擊最後發出,青木一步到達蘇顏的身上。
青木渾身幹枯的肌肉正在變得豐滿,臉色變得紅潤,光光的頭頂竟然長出黑色的頭發。
一歲一枯榮,青木的枯禪顯然已成,
青木站了起來,他的腳下浮現一朵青蓮,青蓮在水麵托著青木。一拳擊向蘇顏,拳頭擊破空氣發出雷鳴般的爆響,整個投影空間被這一拳擊成一根巨大的圓管形狀的空間,外麵的書生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的氣息委頓下來。
空間裏法則幻成的水麵被汽化,整個空間裏一片霧蒙蒙。
陳半山又說了一個字:“苦”
生病的人本來就痛苦。
蘇顏隻覺得心裏瞬間很痛苦,痛苦是生理上的反應,也是內心的一種情緒。
如同小孩子被人搶了最心愛的玩具,如同農夫在秋天眼看一場暴雨衝走收獲的果實,又如同失去少年失去最心愛的情人。他的心裏不知為何浮現出汶水茶樓裏賣唱的黃衣擅長的身影。
“孤”“傷”“絕”陳半山說的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無”“難”“悲”“失”……
青木的拳頭越來越近。
陳半山的雙唇越動越疾。
蘇顏在一刹那仿佛失去自己所有最親愛的人,他看見桃林化為一片火海,他看見小鎮上年輕的母親倒在血泊裏無望的掙紮,他看見小刀麵帶殺氣舉刀向他劈來,二師兄君子在榻上不停的咳血,眼看傷重無治,紅妝與三三指著他的鼻子大罵:“都怪你,是你打破了空間,是你害死了二師兄。”
劉蒙蒙與唐果兒冷冷的看著他,決然的轉身離去,不說一句話。
他拖著病重的身軀在大街上走著,邊走邊不停的咳嗽,仿佛連肺都要咳出來。
大街上的每個人都冷漠而仇恨的看著他,一些婦人大聲的罵著他:“你這個劊子手,你是惡魔,你害死了書院的先生,現在你又要來害死我們。”
雞蛋,青菜,剩飯,無數的汙穢之物向著他砸來。
啪的一聲,一個雞蛋砸在他的臉上,蛋黃蛋白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一股雞蛋的腥味衝進他的鼻孔,眼睛所見,一片像火一樣的紅色。
他看著這一切,這個世界是如此陌生。
他走在街上,他是如此孤獨。
他感到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一個曼妙的黃衣背影向著夕陽的方向遠去,越來越遠,他不知道她是誰,隻知道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帶走了他最重要的東西,他隻剩下軀殼。
他拖著病重的身軀走在高山上,這片大地上到處都是哭喊,四處都是血與火,他看見無數的從沒見過的生靈從天而降,在大陸上四處縱火,殺人,無數的悲泣哀嚎,無數的刀鋒刺入血肉的聲音,無數的建築燃燒的聲音,山峰倒塌的聲音,大河斷流的聲音,這些聲音最後匯成一句大喝:“都是你這個魔鬼,你打碎空間引來了惡魔,你看看你殺了多少人,多少人因你而死,你滾出這個世界啊,你去死啊。”
這是人世間最惡毒的怨恨與詛咒。
噗的一聲,蘇顏噴出一口猩紅的血液。
痛苦,悲傷,絕望,被世界拋棄的孤獨,蘇顏的心破碎成千百瓣,每一瓣都上傷痕累累,鮮血淋漓。
蘇顏趴在地上,聽著大地上無數火山爆發的聲音,他以頭撞地,想要驅趕這股悲傷,他將手插進自己的胸膛,想要捏碎絕望。
“不,不是這樣的”他流著淚,淚是紅色的血水,他喃喃說道:“不……不是這樣的,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