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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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流民都領了粥,坐在地上滋滋的喝著,他們交頭接耳,都欣喜於自己的運氣。陸崢等了一會兒,待到所有人都吃了個半飽,心神都定了,這才朗聲說道:“諸位鄉親,陸某乃是撫軍大將軍府長史,購置這些土地,是為了讓大家不再漂泊流浪,都能有口飯吃。”

    流民們一邊喝粥,一邊睜著無神的眼睛看著陸崢,陸崢又道:“陸某絕不會虧待諸位,這裏有荒地一千頃,凡是壯年男子,每人可分田八十畝,女人和老人,每人可分田四十畝,這些分給你們的田地,一半用來種糧食,另一半用來種棉花。”

    周播小心翼翼道:“陸大人,沒有耕牛,沒有水渠,一人要種八十畝地實在是很難。”

    陸崢道:“周兄弟說的不錯,耕牛,農具,種子,明日我便遣人送來,水渠雖有些難辦,但是挖些水井卻是不難。眼下春耕已經開始,再不抓緊些,便要錯過時節了。”

    “這地分給你們,便是你們的,分地的人若是亡故了,我再收回來,若你們以後添了丁口,待他成年,我再分地於他。前三年,這地裏的糧食和棉花我都收一半,作為先前農具,耕牛,種子的花費。三年過了,每畝地我收米兩鬥,收棉三十斤。”

    一個流民囁嚅問道:“大人,棉花是什麽?”

    陸崢道:“棉花是用來紡布的,跟麻差不多。”

    那人恍然大悟,點頭道:“大人說的棉花田跟麻田差不多。”

    陸崢笑道:“這位小兄弟聰明。”

    那人猶豫許久,終於忍不住又問:“大人,過了三年,您真的隻征那麽點糧嗎?”

    陸崢心裏疑惑道:“這荒地一年頂多能收一石糧食,我收去兩鬥,已經不少了,他這麽問,到底是個啥意思。”

    江固湊到他耳邊道:“大哥,曹魏時期屯田,用官府的牛,十征其六,用自己的牛,十征其五。到了司馬家手上,賦稅更重,十征其七,其八都有,吾皇憐憫百姓,將賦稅將至十稅其四,已經很低了。咱們就收兩鬥,是不是太少了?”

    陸崢這才明白過來,便大聲道:“以後就按這個數兒收,每畝田地我收糧二鬥,收棉花三十斤。你們也勿有疑慮,我陸崢說出去的話,一口唾沫一個釘子,絕不更改。”

    流民們沸騰起來,似乎不敢相信如今世道還有這等好事,但是吃著碗裏的免費稠粥,又覺得這位大人的話似乎可信,什麽事都沒幹便能吃上這樣的稠粥,原本就是奇跡啊。

    周播帶頭拜道:“幾位大人都是上天憐我世人憂苦,派來凡間的神仙,我們一定好好種地,報答大人。”

    陸崢收起笑容,換上了嚴肅的語氣,冷冷說道:“除了種地,你們當中的精壯男人,農閑時還得給我當兵。我醜話說在前頭,若有怕死的,吃了這頓離去便是,陸某決不強求。凡是給我當兵的,除了有吃食,每月還發錢一貫,若是戰死了,陸某給錢三十貫用以安頓遺屬。你們可要想清楚,到底要不要給我賣命。”

    人群安靜下來,剛才的熱鬧氣氛瞬間散去,變的有些凝重,但卻沒有人走。這種亂世,出去除了死也沒別的活路,他們隻能接受陸崢的條件,更何況,陸崢的條件相當不錯,能吃飽飯,每月還有一千個大錢,若是能兌現,這兵當的不虧。但人們心裏終究還是不願意當兵的,亂世的血腥,他們已經見了太多。

    見無人說話,周播搶先應道:“小的願將性命托付給大人,上刀山下火海,絕無怨言。”

    陸崢看看眾人反應,知道他們當兵不過是被迫,便將周播扶起,朗聲道:“鄉親們,大家想想,漢時,他們這些胡人哪有如今這般猖狂,為何啊?大漢尚武,人人血勇,為國戰死不惜性命,漢軍將士雖然殉國者眾多,但他們的子孫卻能平平安安的活在中原。而如今呢,如今你們都畏懼胡人,一見胡人便望風而逃,被胡人如同攆狗一般,砍瓜切菜,自己性命丟了,祖宗臉麵丟了,妻女被人蹂躪,子孫要麽被殺,要麽被擄去為奴,過得幾代,便改個胡名,說著胡語,連自己姓什麽都不記得,這跟絕戶有何區別?這樣的子孫以後到了地下,祖宗們敢認嗎?還認得出嗎?”

    “這胡人有何可懼,你們的祖宗都沒怕過,怎麽到了你們這代便如此懦弱膽小。”

    江固見狀上前接話道:“對,咱們陸大人便是剛從朔北戰場上回來的,他一人便手刃克羌賊人一百餘人,克羌人見了陸大人,如同見了活閻羅。陸大人原本也是白身,就憑著這赫赫戰功,憑著這赤膽忠心,被皇上封了五品大員。”

    出連花托決定犧牲一下自己,也站出來道:“我就是胡人,你們看,我不也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嗎?”

    出連花托穿著漢裝,除了生得一臉絡腮胡子,和漢人別無兩樣,為了增加說服力,他脫下衣裳,露出了身上的花豹子文身,成功將流民們的眼光都吸引了過去。古代漢人區別於胡人的標誌之一,便是漢人束發,不得自毀身體,而胡人,“被發文身,有不火食者矣。”並不是每個胡人都文身,但文身者,十有八九定是胡人。

    有一魁梧漢子扔下飯碗,起身問道:“大人麾下為何會有胡人?難道如那劉淵索奴一樣,打著漢王的旗號,卻做胡人的勾當?”

    陸崢道:“出連花托兄弟和你說著一樣的話,穿著一樣的衣裳,還隨本官一起擊殺克羌人立下戰功,他的所作所為,豈不比很多漢人都要磊落?況且漢書,史記所載,胡人也大多是夏之苗裔,和我漢人共祖,隻不過身處荒僻,不懂禮儀,淪為蠻夷戎狄。然出連花托兄弟如今已全心歸附我大齊,願意遵漢禮,守漢節,重做炎黃赤子,又有何不可?漢武帝既有匈奴人金日磾為托孤大臣,難道我大齊連一個真心附漢的庫莫奚人都不容不下嗎?”陸崢緩了緩,又道:“這位兄弟,你方才所食,便是出連花托親手所做,他怕你們吃不飽,還打算再煮一鍋呢。”

    陸崢當然知道,按照現在的人類分子學研究,匈奴祖先就算是夏人後裔,這時也已經雜成串串了,但如今胡人已有數百萬,殺是殺不完的,隻能滅掉一批,再利用人口優勢漢化一批,反正他們既沒文字也沒家譜,打散扔進漢人的汪洋大海,過得幾代,誰還記得自己祖宗是誰。

    若說漢朝對匈政策最失敗之處,便是讓他們聚居,若是像對待閩越人,東越人一般,數百年過去哪裏還會有匈奴這個族群。漢朝對待自己曾經的強大對手,終究還是沒有表現出一個贏家該有的自信,自漢至晉,都把匈奴看的太重。漢時,管理監視匈奴的稱為護匈奴中郎將,而對付烏恒和鮮卑的,隻是護烏恒校尉和護鮮卑校尉。其實晉時,鮮卑人的戰鬥力已經遠遠強於匈奴人了。陸崢心想,若要行漢化之策,也得給胡人找一個下的來台且完全不會有抵抗心理的好理由,共祖便是。

    魁梧漢子低下頭,抱了個拳,呐呐道:“出連花托兄弟,剛才說的話,對不住了。”

    出連花托雙目含淚,他擦了擦眼角,笑著說:“以後咱們都是兄弟,也沒什麽對得住對不住的。陸大人在戰場上救過我的命,我便死心跟著他。他是個好官,愛兵如子,咱們跟著他,定不會有錯。出連花托決定了,以後我便不是庫莫奚人,要像祖宗們一樣,當個漢人。”

    魁梧漢子道:“陸大人,洪安願意當你的兵。”

    其他人眼見此景,不知是不是被感染到了,也紛紛跳出來道:“小的也願給陸大人當兵打仗。”

    陸崢心裏大為振奮,說道:“你們吃飽後,按每家每戶分開,我將你們名字籍貫都登記上,用以分配田地,錄用兵員。”

    周播道:“一切聽憑陸大人吩咐。”

    飯後,李準將所有人等都登記起來,可為兵者,有二十五人。陸崢便讓周播和洪安為什長,一人管十一二人。周播和洪安,昨夜還是待死之人,今夜不光吃飽了飯,而且還有一份看起來很不錯的前途,兩人都覺得人生實在奇妙,鴻運當頭,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皆是格外開懷。

    陸崢一行人將事情安排妥當,都各自歸家。流民們在田地裏燃起篝火,就地而臥,北方的春夜雖然寒冷,但流民們都覺得,這是數年來最暖的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