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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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郤希文少有才名,詩詞歌賦無不精通,又寫的一手好字,頗有當年王右軍風采,雖然家道中落,卻依然是各個豪族世家的座上賓,齊國貴族莫不以能結交郤希文為榮。他表麵崇尚老莊黃老之學,但內心深處,卻是極為厭惡如今的貴族風氣,齊帝極力想要恢複漢代尚武圖強爭功之風氣,但無奈積弊已深,齊國的世家依然崇尚玄學,清談之風盛行。

    郤希文長嘯一聲,卻不說話。從魏晉開始,長嘯便是清流標配,如果不能氣息悠長引吭長嘯,簡直不配稱為名士賢士,更不能入貴族之眼。郤家雖然沒落,但郤希文畢竟也是世家子弟,雖然痛恨如此做作之態,但無形之中耳濡目染,卻也不能免俗。

    陸崢見郤希文心意越來越鬆動,乘勝追擊道:“弟雖愚鈍,卻也知孟子之言,民貴君輕,老子之言,立君為民,墨子之言,先民後君,商君之言,立君為天下。陛下天縱英才,我自甘俯首稱臣,為之效力,若是後繼者無能,我必不能坐看華夏再次蒙難。郤大哥有鴻鵠之誌,然困於浮世虛名,不能有所作為。所謂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豈不哀哉!”

    郤希文終於開口道:“陸兄弟以為,我大齊弊在何處?”

    陸崢道:“世家肥利,皇權不振,兵凋民乏,積貧積弱。如此,在強力之君手裏尚能自保,顯出太平氣象,一旦君弱,必定紛爭再起。或許我們應該慶幸,因為秦國和晉國也是這般模樣,所以三國能夠鼎足而立,卻誰也不能再進半分,僵持至今。但華夏不能一統,戰禍便不能了結,百姓依然困於戰亂,顛沛流離。胡人善戰,我中原從前能勝,乃是依靠國力強大,武器先進,而今呢?”

    郤希文的手微微抖動,被陸崢看在眼裏。郤希文再問:“陸兄弟可能解此困境?”

    陸崢肅然道:“我隻想奮力將這天地撬開一條縫,尋一條活路,成與不成,我卻不知。打仗打的是錢,是糧食。而如今,國庫因世家逐利而空乏,田地被世家鯨吞殆盡。若要解此困境,除了殺滅世家,還能如何?”

    郤希文不動聲色,似乎對陸崢的血腥猙獰之語不以為然,“陸兄弟說的輕巧,然齊國上下幾乎處處都有世家豪族掣肘,如何殺得?一旦風聲鶴唳,世家反會先下手為強,甚至勾連胡人前來解困,反倒將我等傾覆。”

    陸崢上前道:“郤大哥錯在隻知有世家,不知有百姓。古往今來,所謂民心所向,乃是指士大夫之心,曆代帝王,何嚐體察爭取過百姓之心?蓋因百姓愚鈍,不知利弊,一應事等,皆隻聽從鄉紳族正,皇權不下縣,基層全靠宗族士紳自治。然而,這當兵的是誰?種地的又是誰?不是鄉紳族正,不是士大夫,而是百姓。若我們能繞過士紳,打散宗族,將百姓把控在自己手中,這區區世家又能奈我何?若是百姓滔天之怒能為我所用,眾誌成城,區區五胡者,人口不過數郡,又能奈我何?”

    郤希文道:“陸兄弟,你所論者,總是十分新奇,但我細想想,也很有道理。曆代懲治豪強,要麽是靠戰爭血腥蕩清,要麽是靠酷吏,羅織罪名,以國家法度之名將其滅族鏟除。但如今,秦國漢人不足四成,我大齊雖有二十年安泰,然邊境戰事不斷,人口損耗不少,這內戰是萬萬不能夠的。若是依靠酷吏,哎,沒有強大的皇權在背後支撐,也是行不通。如你所說,如果能將百姓握在手裏,加強皇權,再行酷吏之法,倒是可行。”

    “郤大哥可願助我?”

    郤希文背起手來,在廳堂中緩步走著,他猛地推開門,迎著外麵和煦的陽光道:“願意。”郤希文站在光柱中,逆光,陸崢看不清他的表情,郤希文緩緩道:“時機已經成熟,得時無怠,利在今朝。上久病纏身,不過三四年光景,陸兄弟,你要我如何做?”

    陸崢沉聲道:“我要大哥替我說服蜀王,參與儲位之爭,參與朝廷政事,讓陛下注意到他,但不可衝撞趙王魏王,在這一兩年間,小心謹慎,保住蜀王,不要被他人陷害。”

    “一兩年?”

    “是,這一兩年間,尋了機會,郤大哥要助我調職外地,我資曆不夠,刺史是當不得,任個折衝府都尉卻沒什麽可說的。隻要一兩年,我便能獨控一方,擔任蜀王的兵馬後盾,到時,羽翼既豐,我們便可參與奪嫡。”

    “陸兄想去哪裏做折衝府都尉?”

    “我想去並州,並州原是漢朝所封的南匈奴故地,劉淵稱帝之所,胡人眾多,肆虐多年,宗族勢力是各郡中最弱的,且四戰之地,民風彪悍,猛士頗多。並州乃齊秦邊境,雁門關,樓煩關所在,北方還有鮮卑柔然人要防範,在這裏整軍備武,擴充兵力,從情理上來說,也是理所應當,無人會起疑。”

    郤希文拍手道:“妙哉!陸兄弟,這事,你謀劃了多久?”

    陸崢慘淡一笑道:“從陛下將定康公主另嫁他人開始。”

    如今,郤希文算是被拉下水了,陸崢這條船上,如今已坐了六個人,稍有差池,便是數十條性命。“我已有孩子了。”陸崢心道,“萬萬不能失敗,禍及妻兒。”

    陸崢回到浣衣巷的家,兩盞紅燈籠高懸在門楣上,發出微弱的光線,石獅子旁的台階上,坐著一人,她將臉埋在雙膝間,正在打瞌睡。粉紅色的光暈染在她雪白的耳根上,隨著她的呼吸時深時淺的變幻著。

    陸崢悄悄走過來,將她整個人抱起,她瞬間驚醒,看到是陸崢,嘴角抿出一個微笑的弧度,伸出手臂來抱住他的脖子,再次淺淺睡去。

    陸崢抱著她走入閑室,暴風驟雨般侵入她的身體,阿曼達撫摸著陸崢背上的刀疤,一陣陣強烈的酥麻感襲過她的身體,她情不自禁緊緊抱住陸崢,又給他新添了幾道抓痕。

    陸崢皺著眉頭,在肆意的發泄中,他的精神漸漸放鬆下來。阿曼達咬著嘴唇,身體顫抖不已,陸崢加快了速度,阿曼達輕嘯一聲,便覺得自己如同雲端的一支輕羽,在天空飄來蕩去。

    阿曼達將陸崢的眉頭捋平,嬌聲道:“為何你今日不高興?”

    陸崢摸著她漸漸隆起的小腹道:“我今日,定下了要去行一樁險事,卻又擔心你和孩子。”

    阿曼達握住陸崢的手道:“你若有什麽要緊事,盡管去辦就是,我會照顧好自己和我們的孩子,隻是你別再弄的一身傷了,我心疼。你們漢人有一句話,為母則剛,我既然懷了你的孩子,就一定不會讓他有事。”

    陸崢笑道:“當了媽的女人果然不得了,小丫頭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他將阿曼達摟在懷裏道:“大齊律法,將領領兵在外,家眷都要留在鄴城為質,這可真是麻煩的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