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身上還穿著當難民時的破衣襤褸，汗流浹背，陽光一蒸，發出陣陣酸臭味。摸著嶄新的戎裝，沒有一個人舍得穿上，好多人這輩子也沒穿過這麽好的衣裳，都是格外珍惜。

    陸崢看著有幾分心酸，體貼道：“你們都去井邊好好洗濯一番再換上這身給我瞧瞧，若有不合身就跟我說。”

    一眾人散去，演武場內隻剩下了陸崢一個。女人們嘰嘰喳喳，也是按捺不住的高興，都等著看自家兒郎佛靠金裝的一刻。

    不多時，便陸陸續續有人赤裸著上身回來了，經過一個月的訓練，他們的身體結實了不少，胸肌也分明起來，引得女人們垂涎的目光熱辣辣探來。帶著一身清涼的水珠，回來的人迫不及待穿上了戎裝，紮緊了革帶，戴上了鋼盔，再挑一把槍握在手裏，頓時便與平日的農夫形象截然不同，凜凜威風。

    三棱突刺槍長一丈，綁著一根革帶，便如現代步槍一般，可以方便的背在身後。比起古斯塔夫方陣所用的四五米長矛，三棱突刺槍短得多，但使用起來也更靈活，便於衝刺和巷戰，必要的時候，也可以結成古斯塔夫方陣進行防禦，但由於弩弓射擊需要的空間比火槍大，所以不能形成如同古斯塔夫方陣一般的密集陣型，防禦能力自然是大打折扣，但好在他們的敵人也不是全盛時期富有紀律性的歐洲騎兵。

    弩弓的製作頗費時間，而且必須機密進行，所以還沒有列裝。曆代以來，弩弓便是朝廷禁止民間私藏的武器，盡管現在戰亂頻生管理混亂，但還少有人敢光明正大的製作使用。陸崢定做的弩弓各種石數都有，大石數的弩弓，鄴城還沒有匠人敢接活兒，那是謀反重罪，隻能從外地找匠人製作，再利用禁軍郎將的身份一路打點過來。

    陸崢一個個念著名字，給每人發了一塊漆木腰牌，這便是他們的身份證明，很多人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名字的寫法，都默默在心裏比劃著，雖說大字不識一個也沒啥，但是自己的姓氏還是要認得的，畢竟這是祖宗和爹媽傳下來的。

    一百二十一人穿上了戎裝，個個都新奇不已，互相打量，咧開嘴傻笑起來。陸崢喝道：“列隊！”如同條件反射般，不消一會兒工夫，十二支整齊的隊伍便陣列在演武場中。陸崢清清嗓子道：“咱們陽平營現今編製不足一隊，便不設夥長，隻設什長。隊正是我，你們自己推選出隊副，各什什長。大夥兒都訓練了一個月，沒有一日休息，我講完話後，你們便各自散了，回去推選出你們的什長，明日休整一天。你們可得明白，戰場上指揮你們的便是什長，如果出於同鄉情誼或者兄弟義氣選出了不稱職的，上了戰場，吃虧的可是自己。好了，我也沒什麽多說的了，散去。”

    這群流民士兵雖然不識字，但也不傻，自己倒騰出了不記名投票的法子，每人拿一根小木棍攢在手心，悄悄扔到自己要選的人身後，誰身後的木棍最多，誰就當選什長。選隊副也是如此，隻是範圍從一個什擴大了全體。沒多耽誤工夫，隊副便被選出來了，正是洪安，周播立時便泄了大半的氣，他覺得自己比洪安機靈多了，大夥兒都犯糊塗了吧，選了個傻大個兒。

    好在還有一次選什長的機會。周播打起精神，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聽著，小木棍輕，丟下來的動靜極小，他感覺別人扔在他身後了，又感覺剛剛其實是聽錯了的。什長隻是軍隊中最小的官兒，待遇和普通士兵等同，但他這輩子都寄人籬下，潦倒終日，實在是喜歡先前當了一個月臨時什長時的那種雄姿英發的感覺了，那感覺是，日子有了奔頭，就像很高的台階，他終於跨上了第一步。他心想，早知道這什長是要推選的，我當初就不該天天拿棍子打他們打那麽凶啊，如今說啥都晚了。

    周播忐忑不安，時間變得漫長無比，終於，挨到最後一人也丟出了手裏的木棍。周播卻不敢轉身過去，怕自己又失望一回，隻聽見身旁的榮盛喊道：“恭喜周什長，恭喜周茅校。”

    周播心裏狂跳，急忙轉身朝後看，屁股後麵一小堆木棍，他數了數，足足十根，一個不缺。周播喜道：“諸位兄弟如此信任周播，周播真是......真是高興極了。”

    榮盛笑道：“周什長，咱們這麽多人裏，就你識字，你是大夥兒中最有本領的，自然選你。”

    周播謙虛道：“我也就認得幾個字，能看懂自己名字罷了。”

    陸崢看他們選完，正打算過來探探結果，聽到此番對話，他捏著下巴思索著，我倒把這茬兒給忘了，軍官若是不識字，連軍令都看不懂，那可實在是麻煩的很，正好借此機會說道說道。

    他大聲道：“周播不簡單啊，識文斷字，很好。”

    周播聽到陸崢的聲音，連忙起身道：“陸大人見笑，我也就認得幾十個字，幫家裏看看賬本什麽的，餘下的就是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了。”

    陸崢點點頭讚賞道：“有前途，再多認識些字更好。”

    周播被他一誇，心裏飄飄然，“陸大人過獎，這些字都是我爹教的，他隻認得那麽多，我也就隻學了那麽多。”

    陸崢拍拍手，將眾人集合起來問了推選結果，得知隊副是洪安，便問道：“若我寫軍函給你，你可能看懂？”

    洪安的高興勁兒頓時萎了下去，被劈頭潑了一桶冰水般怔住，他垂頭喪氣道：“大人，洪安家貧，未曾讀書識字，我......看不懂軍函。”

    陸崢問道：“洪安，本官教你，你可願學？”

    洪安又是一怔，古往今來，隻聽過願與士兵同生共死之將領，便如李廣那般，已是十分難得，但從未曾聽過教士兵讀書識字之將領，此般栽培，便是為人父母也不過如此了。在唐以前，知識和書本是被嚴格壟斷在世族子弟之間的，別說活字印刷，雕版印刷也是唐代才有的，在此之前，書本是奢侈品，平民根本無力購買。隋朝時，隋文帝和隋煬帝便想依靠科舉瓦解世族勢力，但最後卻是毫無作用，甚至隋煬帝還因手段過於激烈，反倒被世族背叛推翻了。原因何在？印刷技術不發達，書本不能普及到民間，便是開放科舉，中榜的也多是世族子弟，少有士人階級。直至宋朝，雕版印刷術的普及催生出了龐大的士人階級，才有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白衣卿相。所以，開科舉懟世族，印刷術必先行。

    活字印刷是必點的科技樹，農民們若識字，便能將生產中領悟到的農業技術寫下來，後人可以站在更高的起點上繼續發展農業，非但如此，前一代農民可能隻知其然，但下一代更有知識的農民卻會知道所以然。匠人也是如此，中國最先研製出火藥，卻在近代被歐洲的黃火藥打的尊嚴全無，原因在於匠人有經驗卻無知識，而有知識的腐儒們又覺得匠人所為之事低賤，寧願去研究些無用的形而上學。

    勞動人民是偉大的，智慧的，他們本該擁有與他們貢獻相當的地位，他們本該將自己的智慧傳承下去。民族的強大靠的不是那些腐儒，而是這塊土地上無數默默耕耘的小人物。

    陸崢心裏默默念道：“我們已經點錯了一次科技樹，這次，我要糾正過來。我要讓第一次工業革命發生在華夏大地上，要讓華夏成為日不落帝國，不，它應該是這個星球上唯一的帝國，萬世罔替。”

    他再次問洪安：“你可願意？”

    洪安哽咽道：“願意。”

    陸崢拍掌道：“好！洪安是好樣的。”他對眾士兵大聲說道：“我陽平營現今雖隻有一隊人馬，但以後必定是千軍萬馬，在座人等，都有出頭的機會，別說隊正，便是出十個八個將軍也不稀奇。我陸崢今日便在此立一個規矩，識字不足兩千的，不能擔任隊正以上官職。洪安若是不能識字兩千，他便永遠隻能當個隊副。從明日起，晚上吃過飯我便教你們識字，有出息的便來學，若是隻想渾渾噩噩度過一生，那也不用來了。”

    士兵們爭先恐後喊道：“願意！”這就好像將一件奢侈品放入了你懷裏，誰又忍心推開呢。

    繁體字陸崢雖然看得懂，但是寫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為了適應這個時代，他倒是練習了一段時間的毛筆和繁體字，在他人麵前不敢獻醜，教這些農民兵倒還是行的，過後再找個教書先生過來幹這活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