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苻堅和王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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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太原郡公府。

    陸崢撐著頭,懶散道:“郤大人,陛下今日震怒啊。”

    郤希文搖著團扇,說道:“陛下能忍耐皇子結黨,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誰若是在戰事上和外人拉拉扯扯,那是動搖國本之舉,陛下是斷難寬縱的。”

    陸崢把玩著魏王送的那塊翡翠玉璧,上麵雕上了無數玩耍的童子童女,“看起來錢博鬆要倒黴了,魏王總要推個替死鬼出來替陛下消消火氣。”

    郤希文道:“如今那件事就有七分把握了。”

    陸崢道:“這事便仰仗郤大人操持了,我不久就要回太原準備軍事。慕容垂這次收了糧食,便算緩過來了,今日和陛下商議過,不能再讓他坐大了,他原本就是個有本事的人,一旦翅膀硬了,再收拾可就難了。我們要攻下飲汗城,上郡,鹽州,控製長城沿線,之後再沿著長城內外河道修築衛所堡壘,如此,便可依靠長城抵禦秦國,河南地將徹底淪為我齊國的腹地。到時,我們和秦國,西有黃河天險,南有長城阻隔,待遷徙移民至河南地休養生息一番後,或是攻晉,或是攻秦,都是便宜。”

    郤希文見他眉飛色舞,說道:“那自是要先攻秦,若是攻晉,太原公便成了守土之軍,難有作為。何況,晉室在不少人心裏依然是華夏正統,同室操戈未免惹人非議。郤某以為,應當先滅秦國,統一北方,待人心歸附,再圖南下。”

    陸崢笑道:“我和郤大人想的一樣,那晉國雖君臣不和,常有內亂,但若是對敵卻又不同了,他們保衛的可不是晉國皇帝的天下,而是自己的地盤,定會豁出命來抵抗。且晉國富庶,人口眾多,又幾乎都是漢人,族群之間嫌隙可比我們北地要好的多。若要滅晉,必先滅秦,整合北方,將各族全部打散遷徙至四方,讓他們再無可整合的機會,這個,須得經營好些個年頭,方能上下如臂指使。”

    他心裏默念道:“如此方能避免淝水之敗啊。那苻堅,名義上統合北方,手底下的各族酋長,如慕容垂,姚萇,卻帶著自己的部眾,各自為政,自立山頭,就像一塊大而鬆散的蛋糕。淝水之戰,秦軍原是有意後撤,想趁晉國過河時半渡而擊,策略完全沒有任何錯誤,但有人在後麵喊了一聲,秦國敗了,數十萬大軍便摧枯拉朽。苻堅一心漢化,如同那北魏孝武帝一般,但這漢家王道霸道,又豈是這些外族能輕易領會的,隻得其表,不得其裏。”

    他正想著,郤希文一改往日的從容,嚴正道:“太原公切記,絕不可小視王景略。”他放下扇子,負手回憶道:“郤某年輕時曾和王景略有過一段交情,此人......唉,此人讓郤某大大慚愧,這一生,某也難望其項背。”

    郤希文一向自負,竟也有讓他折服到五體投地之人,他又道:“世人皆以為,苻堅王景略是再生之昭烈帝和諸葛武侯,卻不知,這對君臣關係絕不是表麵所見。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包括秦國皇帝苻堅。他為了自己的野望,可以用任何手段做任何事。”

    陸崢訝異道:“王猛......王景略的野望?”

    郤希文笑道:“在太原公之前,郤某以為這天下英雄唯有兩人,一是陛下,一是王景略。王景略之野望,是恢複漢家江山,為此,他便要去往那胡人最多之處,借天子之手,重整秩序。而苻堅,便是那最合適的棋子。苻堅是符雄的兒子,且還不是長子,而符雄是秦國開國皇帝符健的弟弟,論及繼承,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機會的,卻偏偏又是個有四海之誌的人物。王景略輔佐苻堅,最大功勞為何?便是幫他奪得帝位。”

    “那符生,人人都道他是個再世紂王,暴虐凶殘,真是如此?依郤某看,符生雖非君王之才,平庸之輩,但卻也不是什麽暴君。此間傳聞,不過是苻堅為自己篡位尋的借口罷了。苻堅兵變軟禁符生後,便假惺惺要自己的哥哥符法繼位稱帝,那符法是庶子,又如何敢奪弟弟的皇位,自是再三推辭,如此一番做戲之後,苻堅才如願以償。他殺了符生,卻不能殺自己毫無過錯的兄長,如此,便是弑兄之人,必遭天下唾罵。”

    陸崢道:“於是,他便借著自己母親的手,安了一樁罪名,殺了自己的哥哥符法。”

    郤希文道:“不錯。荀太後雖非符法生母,但庶子皆是嫡母的孩兒,母親殺孩兒,誰能說什麽?直到符法被斬首當日,苻堅才出現在刑場,與自己哥哥訣別,哭的吐血。”郤希文笑了笑,“這番運作,滴水不漏,除了王景略,又有誰能做到?但這也給秦國埋下了禍根,以小支逆大支,自己的哥哥又死的不明不白,宗室之人,如何能服?前些年,符騰,符幼,符雙,符柳,符瘦,符重,符洛相繼叛亂,之後符法的兒子符陽又起兵替父親報仇,亂糟糟你方唱罷我登場。”

    “那陛下當時為何不趁機攻秦?”

    “陛下若是攻秦,這本來四分五裂的秦國為抵禦外敵,恐怕又會結成一心,倒不如抽出手來專心對付北方戎狄。”

    陸崢點頭道:“確是這番道理。”

    “苻堅是聰慧君主,他自知道,秦國大害,不在別處,而在宗室,在氐人,他興儒學,複漢禮,提拔異族,受損的是誰?便是氐人。而他想要成就萬世基業,號令通達四方,從一個雜胡大酋長成為真正手握重權的皇帝,這首要除去的,便是他的本族。於是他平定四方叛亂後,立即派遣大將呂光率領七萬氐人精銳西征西域,就是要借此消耗氐人,發配遠方,又將氐人部眾全部派往四方駐守,關中平原此後便少有氐人。”

    “隻是這苻堅一心想當堯舜之君,愛慕虛名,對手底下那些叛亂的人太過仁慈,降而複叛者比比皆是,對王景略諸多斬草除根的建議卻不聽從,長此以往,必定深受其害。漢宣帝有言:漢家自有製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這字字句句,說的不就是這苻堅麽?王景略雖是英雄,但他身後所依者唯有苻堅,沒有一套堅實有力的統治體係,一味追求仁政,真是......愚蠢啊。”

    陸崢問道:“那苻堅遠不及陛下,為何王景略不來投效大齊?”

    郤希文搖搖頭,笑道:“陛下又豈是言聽計從之人?這天下,唯有苻堅能實現王景略之野望,也唯有王景略,會一心輔佐苻堅。秦國這些年一直未對我齊國和南方晉國有什麽大動作,想來,是在整合國內,積蓄力量。如今秦國尚且穩定,靠的是苻堅和眾胡酋長之間的個人恩情,靠的是苻堅本人的威望,一旦苻堅故去,秦國頃刻便會崩塌。南方有大量土地,豐饒肥美,物產豐富,若能滅晉,便能妥善安置本族氐人,將他們當做富家翁圈養起來,如此,國內各係各族關係便能得到緩和,他和繼位者才有機會逐個擊破,漸漸收攏權力,建立漢家皇權一統的製度。”

    陸崢嘖嘖稱讚,此番形勢被郤希文如同抽絲剝繭般說開,立刻清晰明了,那王猛之才,又在郤希文之上,真是個不世出的人物,隻是,他記得王猛活不過兩三年了,桓溫一死,過了兩年,王猛也死了。

    陸崢道:“郤大人便是我的王景略,若是沒有郤大人教誨,這其中門道,我如何能知曉。我回並州後,便整軍備武,明年一舉平定河南地,之後便要仰仗郤大人替我周旋,莫要讓陛下將這河南地許了他人。”

    郤希文道:“郤某自當盡力為之,但若陛下執意將這河南地給他人駐守,太原公也不可輕舉妄動,靜待時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