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德支護理了理心緒，從袖子裏掏出兩錠馬蹄金，馬蹄金是中空的，殼子裏還散著些碎金銀，幾十個銅錢，一並推到櫃台中。牛掌櫃見來了大主顧，親自過來料理，他拿過金錠，翻過去看底下的銘文，念道：“漢明帝時的馬蹄金，成色佳，稱稱，有沒有一斤？”又仔細看了看散碎金銀，念道：“成色佳，都給稱了。”

    再取過銅錢，念道：“魏五銖，不錯，好錢。客官，咱們這裏收銅錢，是按照成色，重量，折成現下的米價，再折成紙幣，保管你不虧，用這銅錢能買到多少大米，用紙幣就能買到多少。”

    一個夥計手腳麻利的給稱量好了，又打了一通算盤，最後道：“三十四兩金，九兩銀，一百二十一文，火耗錢扣掉三十二文。客官，你要怎麽換？”

    乙德支護糊塗道：“怎麽換？自然是把金子給我，銀子給我，該給多少給多少。”

    夥計笑了笑，給他點了點，拿了個小托盤出來道：“客官，三十四枚金幣，每枚一兩，九枚銀幣，每枚一兩，扣掉火耗，紙鈔是八十九文。”

    乙德支護將金銀都裝進牛皮錢袋裏，放在袖中，又拿著花花綠綠的紙鈔問道：“這是什麽？”

    夥計道：“咱們冀州不興銅錢，小額全用紙鈔，您是官家，必是識字的，紙鈔上寫的多少文就按多少文使。方才小的是怕您大錢太多，才問您要不要將銀幣兌成紙幣，免得買些小物什商販們找不開。”

    乙德支護點點頭，卻也沒太弄明白，便退出了櫃台，仔細翻看起那叫做“紙鈔”的物什。廖三兒湊過來道：“貴人，您多使使就明白了，小店找不開，咱們是大店，能找的開，也能給您換紙幣。客官，咱們這就回去？”

    乙德支護將紙鈔收起，問道：“冀州人全都識字？”

    廖三兒笑道：“軍爺識字，學生識字，當掌櫃的也要識字，咱們卻沒得福分去識字，隻盼多攢些錢財，讓孩子們去念書識字，掙那百金之賞。”

    “你們不識字，怎麽使這紙鈔？”

    廖三兒從身上摸出一張二十文的紙幣，對乙德支護講解起來，又道：“這都是晉國公想的法子，他可是頂聰明的人。”

    乙德支護隨廖三兒回了布莊，掌櫃左顧右盼，終於把他等到，連忙換了一副笑臉上來，說道：“客官，我已經給您把那兩匹布都包好了，一共是兩千兩百文，一個銀幣是一千文，您可以付我兩個銀幣，二百文錢。”

    乙德支護從牛皮錢袋裏摸出三枚銀幣，掌櫃數了八張百文紙鈔雙手奉上給他，笑眯眯道：“正好了。”說著接過他手裏的銀幣，興高采烈的拿袖子使勁擦了擦。

    乙德支護將布匹交給扈從扛著，繼續往前走，眼下，他對齊國是越發好奇起來。街上有不少冀州兵和公人巡邏，冀州兵沒有著甲，隻戴著鍋盔，穿著紅色的棉布短打，下身是黑色的褲子，腰間的鳥翅環上掛著刀劍短斧骨朵，還有裝滿了精鐵箭簇的撒袋，屁股後麵的弓袋裏掛著模樣奇怪的短弓短弩，手裏執著丈餘的長槍。

    乙德支護走上前去問道：“軍爺，弓弩可否一觀？”

    冀州兵警覺的看著他，答道：“弓弩不可借與旁人，見諒。”步兵操典中寫明，若是遇到戰事不利，便要將弓弩毀掉，帶殘骸回來調換，若是被俘，也絕不可將弓弩的秘密吐露，滑輪弓弩的關鍵配件都是單獨儲藏的，可見陸崢對此極為謹慎。

    乙德支護拱手道：“抱歉，隻是一時好奇。”他看到冀州兵右手的牛皮護腕上，還係著個模樣奇怪的東西，似是個帶機關的鐵鉗，也不知是什麽，但戰場上逃回來的高句麗士兵說，齊人弓箭射程極遠，準頭也好，雖然慢了些，但弓手可連射幾十箭，興許便和這個小玩意兒有關。

    他尋思著，等會兒逛逛，遇到落單的冀州兵，我便多許金銀，借來觀摩觀摩。

    他朝人多的地方走去，漸漸便靠近了錦戶街，錦戶街上人流更多，不少人穿著名貴的絲綢，那定是官員雲集之處，或會探聽到更多消息。

    十數個扛著貨物的夥計和他擦身而過，嘴裏喊著，“借過借過。”小販們兜售著推車中的果子小吃，熱情的過來推銷，扈從將小販推開，用高句麗語低聲說道：“大人，此處商貿繁華，三教九流聚集之處，我們可以找家酒肆，探聽探聽消息。”

    乙德支護道：“再逛一會兒，看看還有什麽新奇之處。”

    他忽然豎起耳朵，問扈從道：“你有無聽到念書聲？”

    扈從也仔細聽了聽，答道：“好像有的，我們退到僻靜處再分辨。”

    一行人折了回來，遠離人聲，終於發現聲音來自錦戶街旁的一條寬闊的長巷裏，乙德支護循聲走了過去，見到長巷正中，有個開闊的院子，門也大開著，裏麵坐著各種年齡的孩子，還有幾個成年人，正跟著教書先生念書識字。

    他在門口等了很久，教書先生也看到他了，卻沒有理會，繼續講解著儒家經義。

    一個孩子問道：“先生，我哥哥說漢初儒士和漢末儒士大有不同，漢初的儒士勇敢，一手刀劍一手書卷，漢末的儒士好多都是膽小鬼，酸書生，那老師講的是漢初的經學還是漢末的經學？”

    教書先生笑道：“你哥哥倒是聰明，看出端倪了。經學還是這個經學，但解讀的人不同，這經學便有不同的樣子，皇帝陛下想要什麽樣的經學，便會出現什麽樣的經學。”

    孩子疑惑道：“聽不懂。”

    教書先生道：“原本你調皮搗蛋，爹娘說，我們喜歡懂事聽話的孩子，像你這個樣子的就沒有飯吃，隻有懂事聽話的孩子才有飯吃。你會如何？”

    “那我自然隻有懂事聽話了，否則便會餓死。”

    “懂了吧，皇帝陛下便是爹娘，你就是儒士。經學當然也有些錯處，畢竟是人寫的，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但使用的好與壞，可不關經學的事。以後若是出現個軟蛋皇帝，還有一群吹捧軟蛋的漢奸儒士，那是經學的錯還是皇帝的錯？”

    教書先生笑了笑，將手中的書卷整理好，說道：“你再長大一些便明白我說的意思了。好了，今日的課便到這裏，先生我調任到青州東萊郡當郡禦史了，明日會有一位新的先生來教你們。”

    孩子們舍不得他，又鬧了許久才肯散去。教書先生笑著搖了搖頭，拿著書卷出了院子，這才對乙德支護行禮道：“不知是哪裏的貴人，站在門外聽小子絮叨，見笑了。”

    乙德支護回禮道：“外地的一個小小武官罷了，在下易德，請教先生名諱。”

    “狄洪軒。”

    “方才聽先生講經學，受益匪淺，我也能在這裏聽課嗎？”

    狄洪軒笑道：“自然可以，這是官府興辦的義學，誰都能來，分文不取。”

    乙德支護問道：“各地都有嗎？”

    狄洪軒點點頭道：“各郡都有。”

    “那官府還真花了不少錢，這宅子，這書本，樣樣都是天價之物。”

    狄洪軒哈哈大笑道：“易兄不知，這宅子卻也不是買的，總有豪富之家願意僻出一處院落助學，以為功德，換一塊朝廷發的'積善之家'的牌匾光耀門楣，這書本嘛，一本也就幾十文，不算什麽稀罕物。”

    “幾十文？”乙德支護驚叫道：“這麽便宜？”

    狄洪軒道：“易兄定是從徐州豫州來的，才不知此間變化，自從晉國公創立活字印刷法，這書本的價錢就降下來了，否則也無法興建起義學。”

    乙德支護點點頭道：“某身在窮鄉僻壤，難得來一回大城，讓狄兄見笑了。某肚子餓了，正要尋個地方吃飯，對鄴城也不熟，狄兄若是晚間無事，可否賞臉一同吃酒？”

    狄洪軒猶豫著，乙德支護一把抓起他的手道：“狄兄休要推辭，某就想見識見識這鄴城的繁華，又缺個向導，一個人孤零零的吃酒也沒意思。”

    狄洪軒道：“盛情難卻，先謝過易兄了。”

    乙德支護哈哈大笑道：“能結識狄兄，實乃三生有幸，我們找個最大最好的酒肆去領略領略鄴城風物。”

    此時夜幕初初降臨，錦戶街上燃起無數華燈，整個鄴城仿佛浸在水晶罐子中一般璀璨奪目，這就是齊國的都城啊，果然富庶，果然是人間天國。怪不得我們敗了，小獸林王才開始學習中原創立法律，興辦太學，而這些，他們千年之前就有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