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霍泰的哨子聲，齊軍如同機械一般向前推進，各隊隊正隊副豎起環首刀握在胸前指揮進度，若是自己的隊列靠前，便將刀橫壓下來，原地踏步，待大致和兩側齊平後再重新踏步前進。

    三營走過了兩翼的炮兵陣地，和秦軍的距離拉近到一裏半，他們之前，散兵的子母銃炮聲斷斷續續的響起，秦軍的盾車已被毀掉了十幾輛，暴露在盾車後的人臉上帶著些許驚慌的神色。

    齊秦兩國的距離又拉近了一些，秦國士卒進入了齊國炮兵的射程，兩旁的子母銃炮兵陣火力交集對準秦軍正中的盾車齊轟了一次，擊破了二三十輛。秦國步兵陣中傳來陣陣呼痛聲，陣線淩亂起來，楊世成當機立斷道：“全軍停止前進，就地迎敵。”在督戰隊的威壓下，站住不動還能慢慢補齊陣線，若是繼續前進，秦軍原本散亂的隊形再挨上兩次炮擊便會徹底潰散，那時齊軍隻要一陣衝鋒便能左右戰局勝負。

    楊世成心道：“秦晉兩國聯盟相攻，陸崢的應對策略並無什麽新奇之處，比起齊國老皇帝差遠了，那老頭子算的上個兵權謀家。陸崢這廝想出的法子不過是牽製晉國，手段也不過是攻其必救，主攻秦國，一路下隴右，一路去涼州，一路攻關中，平平淡淡。難就難在，他手底下的兵將總能以少擊多，使得他能動用少量兵力四處應戰，非但如此，還都能將他想的做成，為主帥者，若能有這幫子兵將，何處不可破。這陸崢，算是個頂級的兵技巧家。”

    隨著中軍步兵的推進，炮兵子母銃的打擊範圍逐漸由秦軍陣中央轉移到了兩翼，一營四營列陣完畢，在炮兵陣後側靜靜的等待著，第二陣備軍正在集結。秦軍陣中已經出現了督戰官斬殺逃卒的現象，這樣隻能挨打不能還擊的等待讓秦軍心驚肉跳，對麵齊軍的哨子聲依然不停，寬闊的戰線如同一堵牆般有節奏的向前推進，那整齊的踏步聲讓第一排的秦軍士卒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

    齊軍進入了投石機的發射範圍，早已準備多時的巨石呼嘯著朝步兵陣線砸了過去，霍泰的手微微發抖，不敢抬頭，哨子聲卻依舊不停。身後傳來了慘叫聲，骨頭碎裂聲，一顆石球落在了霍泰正前方，濺起的石子狠狠砸在了他的臉上，單薄且寬大的陣線被撕開了七八個缺口，被左右後麵的人迅速補上。

    “辛旅帥為國捐軀，第一旅由我指揮。”

    霍泰心裏歎了一聲。第一旅第一隊隊正林絳步入旅帥辛宗旦的位置，豎著環首刀，麵無表情的踏步前進。

    一輪投石結束，霍泰鬆了口氣，回頭看了看，士兵們滿臉凝重，還有些雙腿微微顫抖，他們條件反射般應和著哨子聲，一步一步靠近秦軍大陣。

    兩軍相隔著二百多步，秦軍在重新調整投石機的射程，縱深這樣淺的橫隊並不容易投中，方才那陣能有四分之一命中已是相當精準，可見秦國花了大力氣在投石機炮手上。

    秦軍的左右兩翼已被子母銃炮手攪的一團糟，督戰隊毫不留情的收割著人頭，幸虧此戰沒有騎兵，否則衝擊側翼就大為不妙。齊軍炮兵陣後，排成縱列的一營四營開始跑步前進，第二陣前，一尊大炮被架設起來，信號箭升空而起，散兵開始後撤。

    又一輪石彈子投了出去，齊軍陣線中傳來更多的呼喊聲，這聲音讓大半盾車都被毀掉的秦國士卒心裏稍微安慰了些，楊世成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眼下的距離最多還能投出一輪石彈，若不能在那時摧毀齊軍的士氣，便會陷入艱苦卓絕的死鬥，齊軍集合的越來越多，有大量精兵強將不斷輸入戰場，而自己這邊，就隻剩下湊數的壯丁了。齊人身後已經拋下了幾十上百具屍體，剩下的人別說畏縮不前，連半分混亂也沒有，前麵一排的陣線被補齊，第三排人數少了許多，間隔卻被迅速調整的均勻，軍官們昂首挺胸站在最前麵，不閃不避，一手持刀，一手扶住革帶鳥翅環上的刀鞘，這股氣勢讓手底下的士卒情緒安定不少，心無旁騖的跟在他們身後徐徐前行。

    陸崢笑道：“霍泰帶的一手好兵啊，敵陣前如閑庭信步，有氣勢。正如孫子所言，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斯翰山道：“太尉手底下的兵帶起來甚為舒心，無敵不催，無功不克。”他問道：“下官此刻下去整頓第二陣，準備突擊衝鋒？”

    陸崢點點頭道：“在此塬頂，後無退路，秦人必定反抗激烈，少不得一場惡戰，將其中的漢人分化出來，減少敵人數量。”

    斯翰山應了一聲匆匆下了潼關關城。

    楊世成暗暗歎道：“虎狼之齊啊。”東漢以來，武人地位不斷被打壓，漢末黃巾之亂後，東漢朝廷發布詔令，以軍功為官者要被免職，昭烈帝劉備亦因此被裁汰。三國大戰仰賴外族頗多，為胡人入中原埋下了禍根，當時強軍俱是胡人，此等一往無前的漢軍威儀，楊世成確是從未見過。

    第一營第四營在投石機射程之外轉成橫隊，朝著秦軍兩翼踏步前進，長炮冒出了橘紅色的火焰，將一顆鉛彈投向了秦軍中軍，引起了陣陣尖叫。秦軍投石機炮手重新測距配重，卻在漸漸逼近的齊國步兵麵前慌了手腳，許久之後才零零落落的投出了幾顆石彈，未命中一發。

    哨子聲在六十步的距離停住了，霍泰大聲道：“散開！三排依次齊射。”齊軍士兵拉開距離，取下弓弩，彎腰裝箭。

    楊世成命令道：“步弓手前進！步兵跟上。”秦軍步弓手在大盾的掩護下開始緩步向前。

    哨子聲吹響，近千支弩箭齊齊射發，許多大盾被射穿，許多盾牌手倒地，剩下的秦兵急欲快速接近弓箭射程，隊形散亂起來，軍官們的叫嚷聲絲毫不起作用。齊軍第一排退到了陣列最後，第二排上前，應和著哨子聲，又是上千支弩箭齊發，將亂做一團的秦軍射倒一片。

    數次箭雨過後，秦軍的步弓手終於接近了弓箭射程，開始還擊，但箭頭零零散散，雖有幾個齊人中箭倒下，卻未對齊軍士卒產生什麽威懾力，相比齊軍鋪天蓋地的弩箭齊射來說，幾乎沒有什麽效果。

    秦軍的長矛長戟步兵在射手的掩護下攻了過來，眼看距離漸漸拉近，霍泰下令道：“開始輪射！”以夥為單位，第一排第一列的士兵射出第一箭，身後第二排的士兵射出第二箭，第一排第二列的士兵射出了第三箭，身後第二排第二列的士兵射出了第四箭......

    這是近代步兵采用的一種射擊方式，好處是不需要浪費前後排調整順序的時間，能夠連續不斷的對敵人進行打擊，且有節奏感的槍聲也能鼓動士氣，壞處是密集度不夠，但在秦軍大部接近的情況下，距離拉的越來越近，準頭也就越來越好。

    兩翼的一營四營數輪齊射後已經開始對秦軍側翼發動凶猛的槍刺衝鋒，秦軍陣線數次被擊穿，備軍投入進來，中軍被密集的弩箭射的人心惶惶，又見到齊軍的旗幟出現在側翼，失去掩護被包圍的慌亂彌漫在秦軍士卒中，但身後也無處可退，數百米的塬頂僅有一條窄道通往禁溝，後退，不是摔死就是踩死的下場。

    兩軍相距二十步，一二排的士兵將手裏的弩箭發射完，取下背後的長槍，靠攏，第三排的士兵將手雷點燃投擲了出去，第二陣齊軍整隊完畢，步入了戰場，又一顆鉛彈穿過人群砸入了秦軍後陣，讓原本就驚慌不已的壯丁們驚叫聲一片。

    楊世成將壯丁們派遣去兩翼支援，中軍便靠著多年戰亂生存下來的精銳老兵頂著。秦軍使的兵器長度上雖占了上風，但陣型散亂，空隙不少，被密集的齊軍長槍兵逼的連連後退，一陣陣手雷在秦軍陣中炸響，帶去了不少人命，讓釘在前麵的人口幹舌燥，手腳越發慌亂起來。

    楊世成當然也知道手雷對密集陣型最有殺傷力，但他不敢像齊軍一樣排出綿長且縱深薄弱的線列陣，如此更容易被齊軍穿插突破，倒不如頂著背水一戰的壓力激發出秦軍求生的凶頑之氣，恐怕還有一線生機。齊軍中軍被逼的不斷退後，楊世成心急不已，再這樣退下去，豈不成了潰敗，他叫過親衛道：“吩咐下去，再有後退者，不抽鞭子了，直接斬殺。”幾名跟著大部退後的壯丁就這樣不明不白的丟掉了性命。

    斯翰山喊道：“三秦父老們聽著，骨肉不相殘，殺胡保命，永享太平。”周圍的士兵跟著一起高聲叫喊，將他的話擴散開來，這聲音越來越響亮，蓋過了戰場的廝殺聲，尖叫聲，在兩軍陣地回蕩著，“殺胡保命，永享太平。”

    秦軍後陣被逼迫著上前的壯丁們聽到了這震耳的叫喊聲，又一顆鉛彈旋轉著飛速落下，地上遍布腦漿血肉，驚駭不已後退躲開鉛彈的人被陣後的督戰官亂砍亂殺，左翼又一次被齊軍突破，沾滿鮮血的齊國各營各隊旗幟在他們眼前不斷的晃動。第一個反抗的壯丁出現了，他被大部逼迫著後退，督戰官趕來時，他掉頭砍了過去，口裏用純正的關中話喊道：“鄉親們，殺了胡人，投降齊軍才能保命。他們作惡多端，本就該死！”幾個和他交好的人一起轉身持刀麵對氣勢洶洶趕來的督戰官，大聲吼道：“秦軍敗了，秦軍敗了，殺胡保命啊。”

    秦軍陣前的人不明就裏，聽到後麵越來越多的人叫嚷著“秦軍敗了。”餘光所及，左右兩翼都有齊國的旗幟深入陣中，而麵前還有無數身著鐵甲握著長槍趕來的齊國援軍。

    楊世成鐵青著臉，看到自己的精銳中軍慢慢崩塌，戰線被突破數處，齊軍深入其中，拚命將秦軍分割開來，而後陣的壯丁們亂做一團，督戰官被砍死大半。親衛過來道：“將軍，撤吧。”楊世成沉默不語，沒有說話。接著，左右兩翼越來越多的齊國旗幟湧入，中軍不斷後退，而後陣的壯丁開始向他殺了過來。

    楊世成緩緩道：“投降吧。”

    秦軍的中軍大纛上，楊字的大旗降下，一麵白旗升起，秦軍紛紛扔了武器跪下大喊道：“投降，投降。”

    楊世成解了盔甲，在大纛前跪下。

    俘虜被區分出來，漢人留下修複潼關和金陡關，肅清道路，胡人充作頭陣進攻禁溝中的十二連城，三道關卡被攻破後，禁溝守將陸續投降，關東到關中的通道終於打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