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丸泥可塞，萬夫莫開的要塞，除了多爾袞用紅夷大炮轟開過之外，古往今來，從未被正麵突破，可見其險要。潼關建在黃土高原的南塬塬頂之上，所謂塬，是被水流衝刷而形成的一種台狀高地，南塬高達六七百米，北麵緊貼黃河，南麵連接著秦嶺，東西兩側是深溝，東邊的叫做遠望溝，西邊的叫做禁溝，溝中有流水，日久衝刷之下，峭壁陡立，險峻異常。

    禁溝西側，還有一條河，叫做潼水，禁溝河的水流入潼水，然後匯入黃河，這也是潼關的名字來源。想要進入關中，就得登上南塬塬頂，攻破潼關關城，再從南塬西側進入禁溝，然後向北行，走到潼水和渭水的交匯處才能出溝，再沿著渭水西行。

    攻取潼關第一難，便是登塬頂。黃河邊上有一條路，叫做黃巷阪，位於一道高崖和南塬塬壁之間，極其狹窄，杜甫形容曰：丈人視要處，窄狹容單車。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等陸崢到了一看才知道，古人真是一點都沒誇張，此路路寬不過數米，長度有十幾裏，真乃天險，但這是唯一一條攻上塬頂的道路，此處建有潼關的第一道防線，金陡關。敵軍來犯時，便要在這條幾米寬的路上展開殊死搏鬥，靠人命來打開通道，等到好不容易攻克金陡關，登上塬頂時，便會遇到潼關的第二道防線，潼關關城。

    攻克潼關關城之後，還要麵臨禁溝中的十二道關卡，號稱十二連城，唐朝時期官府禁止行人通行禁溝，等到黃巢打來時，竟忘了守衛禁溝，黃巢便從此攻擊潼關後方，終於得逞。

    如果不是有了大炮，陸崢絕不會想要正麵強攻潼關，那基本是不可能的，可行的方式是學曹操，正麵強攻吸引守軍注意，然後自黃河上遊的蒲津渡河襲擊潼關後方，或是先取漢中，翻越秦嶺，再去襲擊潼關後方。這兩種方式都極其艱難，然而尚有可行性，強攻潼關，是沒有一絲機會的。

    大軍在炮火的掩護下順利渡過黃河，隻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

    斯翰山看到黃巷阪入口時，臉抽搐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他原是徐州刺史楊斌的頭號猛將，戰敗於陸崢被俘後，以為會沒命，沒料到郤希文憐其才，給陸崢遞了求情軍函，陸崢便將他編入兗州軍，降職為校尉，對於這個安排，他還是很感激的，畢竟不用發配幽州已是大幸。如今攻打長安，陸崢又將他列為自己的偏將，那是擺明了要提拔，將天大的一場功勞擺在他眼前。

    斯翰山心裏暗念道：“天大的功勞也是天大的難處，但我得抓住這個機會，太尉既將我看做心腹，委以重任，若沒幹出點名堂，以後提拔上來也沒人服氣，原本我就不是他的嫡係並州軍出來的，沒點真本事怎麽鎮得住人。”

    三個炮兵在前麵拉著長炮，後麵幾個炮兵往前推，大隊人馬跟著，一行人就這樣艱難而緩慢的沿著黃巷阪的狹長道路推進。

    晚間時分，大軍到達金陡關，炮兵架起唯一一尊能容下的大炮，裝上鉛彈，朝前射發，此時也不用瞄準了，兩裏外就是關卡，對著亂轟就成。

    發射了沒幾炮，關卡上便吊下籮筐，兩個身強力壯的秦國士卒朝炮兵攻了過來。斯翰山踩著大炮跳了過去，一個親衛緊隨其後。斯翰山身手果然不錯，三下兩下便刺死一人，又和親衛一起圍攻另一人，那秦兵是羌人，散著頭發，伸手敏捷，但被兩個好手圍攻，不多時便落了下風，手臂被割的血流不止，他見勢要逃，斯翰山一柄直刀扔過去，將他紮了個透心涼。

    炮兵喊道：“兄弟們，蹲下來。”斯翰山二人趕緊捂著耳朵蹲下，城樓上又吊下兩個籮筐，正好炮彈發射出去，一個秦軍士卒還未下地便被重彈砸中，如同一張肉餅般鑲進了夯土牆內，另一人見狀大吼大叫著要回去，被當即射死。

    金陡關上不斷吊下士卒，十人一隊的上前，阻止齊人發炮，大多被弩箭射死，僥幸衝過來的又被斯翰山和他的親衛堵了回去，但發射速度因此也是大受影響。

    到黎明時分，金陡關大半邊城牆終於垮塌下來，秦軍耐不住了，守在關卡內也是等死，他們打開城門，一小隊一小隊的舉著盾牌衝殺過來。

    炮兵身後的步兵解下弩弓，一排半蹲，一排站直，刷刷便是四支弩箭飛過去，一個秦兵大腿被射中，躺在地上大聲喊痛，橫在窄路當中，將後麵的人也擋住了，等待已久的炮兵點燃手雷扔了過去，將行動受阻的秦兵炸死了幾個。

    此番遠程防禦之下，秦軍很難靠近，炮手依然有條不紊的裝彈，壓緊，射發，將金陡關一點點的摧毀。

    隨著最後一聲轟鳴，金陡關的秦軍湧了出來，他們手持盾牌，飛速的朝齊軍靠近，一部分上前和齊國步兵交戰，另一部分緊隨其後張弓射箭，投擲火把。

    此地狹窄，使用猛火油分外危險，容易燒到自己人，炮兵隻敢使用手雷，他們在盾牌手的掩護下點燃了引信，朝秦軍投了過去，血花合著塵土飛濺，但剩下的秦軍依然在督戰隊的威壓下潮水般湧過來，緊貼著齊國步兵展開激戰。步兵將長槍背在身後，拿著短兵器和秦人廝殺，此處便是人命換人命的修羅場，陣法什麽的都不重要了，先上陣的人九死一生，連救護都變得極為困難，斯翰山頂在最前麵，靠著自己精湛的武藝替大軍開出道路，一點點往前推進。他身邊的人一個個的倒下，或死或傷，斯翰山體力也嚴重透支，身上大傷沒有，小傷無數，征袍早已染紅，隻靠著意誌力在勉強支撐著，這等攻關戰，就是靠著一口氣，誰先撐不住，誰就垮了。

    斯翰山腦子昏昏沉沉的，手腳的動作越來越慢，全是憑借著多年拚殺的經驗做出的下意識反應，麵前的人流依然烏泱泱的，看著他眼睛都花。一個不小心，肩膀便被砍了一刀，獸吞被掀掉，裏麵的鎖子甲也被劃破，細小的鐵環紮進了肉裏，疼的他大聲叫嚷起來，但這疼痛也讓他醒了神，榨幹了他最後一點力氣，他大吼一聲，重新投入了戰鬥。

    也不知過了多久，斯翰山終於軟了下來，連招架的力氣都使不出了，靠著塬壁滑下，一柄雙手大刀朝著他的頭部砍過來，斯翰山眼一閉，認命了，卻聽到了金屬的碰撞聲，太尉親自上陣了。

    陸崢一麵替斯翰山招架住，一麵朝他喊道：“醒醒，會被踩死的。”

    斯翰山握著刀，撐住自己的身體，緩緩從塬壁前站了起來，陸崢叫道：“你跟在我後麵補刀，咱們衝過去。”斯翰山點點頭，一時之間覺得身上又長了些力氣出來。

    陸崢早將披風摘了，也沒戴麵罩，一手持盾，一手持刀，身子快速的遊動，護住身後的斯翰山，左手的盾牌狠狠砸向企圖通過他的秦兵，右手真假動作變換個不停，向敵人的要害部位攻過去。斯翰山跟在他身後，將受傷的秦兵一個個殺死，動作雖有些遲鈍，但對方也是傷兵，半斤對八兩，還是有些優勢的，畢竟從前也是大將，武藝不是尋常士卒能比。

    斯翰山有些佩服的望著陸崢的背影，那又快又狠的刀法把斯翰山看的一愣一愣，每個動作都非常簡單直接，沒有一絲一毫的拖泥帶水，但速度極快，勁道極大，敵人根本摸不透也防不住。

    持續到下午的時候，齊軍終於靠近了金陡關的廢墟，秦軍再也堅持不住，衝垮了督戰隊，轉身往潼關關城逃去，陸崢跟在潰兵身後，一手解決一個，領著兗州軍往前衝鋒。逃跑的秦軍心驚膽顫，狹窄的通道上橫七豎八都是屍體，踩的人行動都困難，這種地形，一旦潰敗，結果便是災難性的。

    齊軍通過金陡關，繼續朝南塬塬頂進發，故技重施，將潼關關城也轟作一堆碎磚石，秦軍的狼牙拍和撞錘都毫無用武之地，大炮麵前，個人的勇武無足輕重。到了南塬塬頂，地勢就開闊起來，平坦的塬頂是絕佳的野戰場所。

    秦軍看到金陡關被攻破就將大隊人馬撤出了潼關關城，此時已列陣完畢，趁著齊軍從狹窄的通道湧上來一片混亂的功夫發動了進攻。陸崢將先上來的步兵和炮兵組織起來，建製完整的編成小隊，多配手雷，充當散兵騷擾拖慢敵軍速度，掩護大部在後列陣迎敵。

    傳令官順著旗幟找到霍泰，“霍校尉，大將軍有令，你部建製最齊，一旅為一排，三排橫向第一陣接敵。”霍泰應道：“是。一旅一排，三排橫向第一陣迎敵。”他吹響竹哨，取下身後背著的旗槍搖動起來，大喊道：“兗州軍三營迅速集合。”

    霍泰所在的營，圖騰是海東青，白色底，為了方便辨認，旗幟周圍是藍色的框邊，其他幾營校尉也在調動人馬，各色旗幟急速的揮動，剛剛從潼關關城廢墟中爬出來的士兵被周圍各營傳令兵指引著，往所屬營隊的旗幟靠攏。

    集合的時候是縱列，縱隊最容易排列整齊，也便於行軍，轉換成橫列也很容易。霍泰喊道：“一旅一縱，動作快點。”前麵的士兵跟著大聲喊叫起來，替他把命令擴散開來，令旗官高舉雙手揮動旗幟，傳令官往後麵跑去，一旅一隊的通知。

    秦軍統帥是後將軍楊世成，為了應付齊國，秦軍列裝了長杆武器，比齊國一丈的長槍還要長出兩尺，狹窄空間的巷戰不適用，野戰卻派上了用場，除此之外，步六狐韓圖製造的盾車也裝備了許多，用以阻擋齊軍的弩箭，借著主場優勢，秦軍步兵陣中還有投石炮掩護部隊前進。

    陸崢站在潼關關城的最高點，遠眺秦軍陣容，心道：“這得有兩三萬人。”他扭頭問道：“斯翰山，炮兵上來多少了？”

    “從旗幟看，大概兩個旅不到，都是子母銃。”長炮臼炮因為太重不好運輸，還堵路，要等步兵都上來，打贏之後肅清道路才能運至南塬塬頂。

    “將兩個旅布置在三營左右，掩護他們前進。”

    霍泰整理完隊列，帶著自己麾下跑步前進到秦軍陣前，此時兩軍相距不過兩裏。他吹響竹哨，喊道：“向右轉！麵向我！”令旗官發出指令，兩百多米長的隊列依次右轉，正麵秦軍，各旅旅帥隊正隊副紛紛出列站在前方，抽出刀來指揮。步兵左右側，哨子聲此起彼伏，炮兵們抱著子母銃衝到了前方列陣，炮兵身後，是正在趕來集結的四營和一營。

    楊世成的眼神越來越黯淡，千人不到的步兵大陣毫無懼色的朝著數萬人的隊列徐徐走來，兩側的炮兵陣地即將成型，此戰沒有騎兵，步炮對步炮。秦軍前陣由胡漢精銳老兵組成，後陣是臨時抓來的壯丁，這些人隻能打順風仗，靠著戰前承諾的高額賞金財物此時還算有點士氣，躲在秦軍精銳後讓他們安心了不少，左右密密麻麻的人群帶來的力量感甚至讓他們不禁開始幻想戰後的犒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