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牙已經連續兩天沒有吃東西了。

    他的懷裏抱著一根汙跡斑斑的桌腿，上麵露出兩排新鮮的牙印，帶血的牙縫間還塞著殘留的木屑。左邊的下顎崩掉了一顆牙，孤零零地落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沒有受到主人的一丁點注意。

    要是我也能修行就好了。”

    林牙輕輕抬了抬上唇，發出的聲音比蚊子還要微不可聞。

    修行可以辟穀，至少不至於讓他兩天不吃東西就餓得這麽厲害。

    隻是以他如今十五歲的年紀，且尚未築基的天賦來看，估計這輩子都踏不上修行這條金光大道了。

    賣包子勒，新鮮出爐的肉包子喲！”

    門外不適時宜的傳來賣包子大娘販賣的聲音。

    大娘的聲音很是嘹亮，像是冬天裏被一捧冰雪抖落進身體裏時發出的聲音那般尖銳，穿越了房外的小院，穿過透風的房門，傳進了林牙的耳朵裏。

    林牙抽了抽鼻子。

    大娘的包子也很是誘人，新鮮出爐的肉汁香味飄散在清晨的涼風中，兩者揉雜在一起，加之初升朝陽的蒸騰，像是發生了某種不為人知的化學反應，香氣四溢，飄進林牙的鼻子裏。

    林牙丟掉了手中黑漆漆的桌腿。

    拖著像是一具行屍走肉般的身體，林牙走到房前，打開房門，目光定在大娘的身上，然後再也走不動了。

    大娘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停下了腳步，目光順著聲音望去，頓時被林牙饑渴的眼神嚇了一跳。

    如果不是對自己的姿色有著十分的了解，大娘正準備呼喚有誌之士前來收拾這光天化日之下出現的色狼。

    但是她知道，眼前這個瘦骨嶙嶙的少年，她一個人對付就足以。

    大娘側了側身子，問道：“買包子？”

    林牙一臉興奮地狂點著頭。

    拿錢來。”

    林牙一臉無奈地慢慢搖了搖頭。

    大娘二話不說，朝著地上啐了一口，挑著擔子繼續前行。

    林牙無可奈何地看著她遠去，腹中一陣絞痛，像是痛失了最心愛的愛人那般痛楚。

    哎呀！”

    院牆外忽然傳來大娘的驚歎聲，聲音中夾雜著一絲絲的心疼，“我這麽好的肉包子怎麽掉地上了！唉，這個賣不出去了啊！”

    林牙的心中一陣竊喜，忙不迭的奔到院門口，悄悄探了半個身子在外麵，看著大娘肥胖的身軀挑著兩個大大的竹筐一擺一擺，像極了小時候常看的戲劇裏所說的西行的師徒四人中挑擔的二徒弟。尤其見到大娘身後，被遺棄在地的一個白花花的肉包子時，更是忍不住地捂著嘴偷笑。

    待到眼見著大娘走到前麵路口，轉了個彎，肥胖的身軀不見了蹤影後，林牙當即連滾帶爬地朝著那個肉包子跑去。

    兩天沒有吃東西了啊！

    林牙不記得自己這兩天是如何度過來的，不記得那顆牙齒是如何崩壞掉的，不記得黑漆漆的木桌腿上的牙印是如何咬上去的。

    過去的一切就讓他過去，重要的是他馬上就要吃到新鮮出爐的香噴噴地肉包子了！

    林牙的腦海中瘋狂的幻想著，想象著肉包子的香味，一口咬下去的時候四濺的肉汁，順著他的幹燥的口舌滑入喉嚨，流進空空如也的胃裏，被碾壓磨碎後化作身體裏的力氣。

    他還沒能吃到包子，上下齒間便開始摩擦咀嚼，包子便仿佛已經化作了他身體裏的部分力量，加快了他腳下的步伐，一個虎撲過去。

    汪！”

    撲至半空，一道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犬吠聲打斷了他的天真幻想。

    一道黑影猛地出現在林牙的身前，率先一口咬住了包子，香氣四溢的肉汁從犬牙之下濺出，落在地麵，融入塵埃裏。

    林牙身子在半空中控製不住，砸在黑犬兒身上。

    黑犬兒吃痛下叼著包子就想逃。

    這一切都是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林牙落地之後生氣極了，不知道是因為砸痛了自己，還是因為失去了即將到手的肉包子，高高揮起他軟弱無力的拳頭，拚命拉著黑狗兒的一條後腿，不準它逃走，狠狠一遍又一遍地捶打在它的身上。

    你在找死嗎？”

    從街邊的一條巷弄裏，走出來一名錦衣少年，聲音冷淡地說道。

    林牙的身子打了個激靈，然後抬起頭看見了來人是誰。

    少年一隻手垂在腰間，一隻手握著一條名貴的項圈，上麵花裏胡哨地鑲滿了五顏六色的各類珠寶。

    林牙的目光沒有在這些珠寶上多看一眼，因為他根本就不認識這些貨色，隻當是染色後的五花八門形狀的玻璃球而已。目光從上到下打量了少年一番，然後落在他腰間的一塊金黃腰牌上。

    腰牌上上書一個“李”字。

    在等級森嚴的唐帝國之中，世家弟子與普通人家的孩子，在身份地位上，一個是天上龍鳳，一個是地上蟻蟲。更遑論林牙這樣一個從小就無父無母，又在幼時被逐出家門的孤兒了，甚至在蟻蟲中都隻能排個末尾而已。

    這個“李”姓在唐帝國中排不上前一百名，前一千名也不行，甚至前一萬名中都榜上無名。

    但是在這小小的青山鎮裏，這個“李”姓，就代表了天上龍鳳。

    尤其是腰佩金色腰牌的人，更應該是龍鳳中的數一數二。

    天上飛的碰見了地上爬的。

    一個是數一數二，一個是倒數一二。

    林牙鬆開了那條狗腿，知道今天吃不到肉包子，歎了一口氣。

    一番體力運動後腹中更加饑餓，身子無力地依靠著身後的院牆坐在地上。腦袋低垂，眼皮耷拉著，嘴中沒能嚐到那美味的肉包子，腦海中回想著不知道多少年前品嚐過的回憶，唾液從他的嘴角流出。

    少年靜靜地站立著，一動不動。

    打了他的狗兒，想要就這樣靜靜坐著裝死就能解決了？

    黑狗兒乖巧地走到少年的身旁，伸著頭在他的手下蹭著，讓他的手掌撫摸過它光滑的毛發，露出討好般的笑容。

    然後少年說道：“咬他，黑子。”

    黑子”大概便是那條黑狗兒的名字。

    咬”是一個動詞。

    他”是一個代詞。

    在這太陽剛剛升起的清晨時候，這條冷清的街道上除了他們這兩人一狗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路人。

    那這個“他”就隻能指的是林牙了。

    林牙強打起精神，抬起頭，隻見著一張血盆大口朝他迎麵而來。

    當即一骨碌從地上爬開，逃開了這險險地一擊。

    他抬起頭，目光憤怒地望向站在不遠處觀戲的錦衣少年。

    少年回以一個微笑。

    林牙二話不說，舉拳回頭便打。

    但是得到了主人命令的黑子，從小吃著山珍海味長大的黑子，站起來比林牙還要高出一個頭強壯有餘的黑子，又如何會是瘦弱不堪的林牙可以戰勝的對手。

    熱鬧的青山鎮中，不知名的街道發出來的一聲慘叫。

    ……

    然後又是許多聲慘叫。

    ……

    最後歸於平靜。

    ……

    清晨的一天才剛剛開始，太陽緩緩地自東方升起，溫暖的陽光灑在每個出行的人們的身上，勤勞的百姓們忙活著自己的生機，攀談著今天的好天氣。望著李家的少爺悠哉地從街巷裏走出，今天似乎心情大好，那條名叫黑子的狗兒的嘴中，叼著一個香噴噴地熱乎的肉包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