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困獸之鬥
字數:5187 加入書籤
醒來的時候已經臨近黃昏,日色西陲。
林牙從房門口爬起,沒有走進去,而是索性坐在了門檻上,看著天邊的晚霞。
每當他有心事的時候,總是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望著遙遠的天空,思緒像白雲一樣漫無目的的飄散。
他的心中在想著一件事情。
他是誰?
這是一個很哲學的問題。
有無數的前人聖賢提出過這個問題,而想通了的這個問題的人,要麽成為了大哲學家,要麽就瘋了。
林牙好不容易活了過來,他不想瘋。但是哲學家的身份在這個世界上想必也會活的無比淒慘。
他已經苦難了十五年,不,準確地說,在他的身體裏,有一半的人格,已經苦難了十五年。
所以他不會再給自己的前途未來選擇一個困難模式。
在他的記憶中,他既是受苦受難,遭逢無數人白眼與嘲笑,卻還依然堅挺著頑強生存打不死的流雲巷林牙,又是受過良好教育,胸中滿是淩雲壯誌,初入社會,充滿了朝氣蓬勃的建設國家與社會的有誌青年。
這兩種複雜,而又穿越了時空後毫不相幹的經曆揉雜在了一起,像是一鍋燒開了油鍋加水,劈裏啪啦地將他的社會觀,人生觀,價值觀炸的稀巴爛,然後又倒入麵粉糊,混入一起後捏出來了現在的林牙。
林牙起身走進房間裏,將高掛的喪布撤掉,將自己的靈位收好,推了推棺材,發現紋絲不動後也不再嚐試。拾起供奉桌上發黃的饅頭,啃了一口,又被他狼狽地吐了出來。
這些都是泥巴捏的。
想不到活著的時候吃不到香噴誘人的肉包子,死了也隻能享受泥巴饅頭。
林牙一陣苦笑,將這些放在一邊,上上下下大量了一番這間破茅草屋,比之那天他出門拾包子的時候,又變得寒酸了不少。
僅有的幾根黝黑發亮的木桌木椅,不知道被誰家拿去,空蕩蕩的房間中隻剩下這一具墨色棺材。
林牙俯身下來,見著腳下的一顆牙,將它拾起收在懷中。
這才想起從臨死的兩天前開始他就一直沒有吃過東西了,摸了摸幹癟癟的肚皮,瞧了眼外麵的天色已經不早,伸了伸懶腰,出門前往青山外圍準備找些充饑的野果。
此時夕陽西下,忙碌了一整天的百姓們各自回歸居所,燒柴做飯,嫋嫋炊煙從廚房升起,飄散出誘人的飯香。
夕陽,倦鳥,炊煙,金黃色的麥田在微風中泛起一層又一層的麥浪,躲藏其間的稻草人露出它帶花的草帽。
林牙從半路上拾了一根手臂粗細的木棍別在腰間,以防遇見外圍的猛獸。以他這種撿個肉包子都會被狗咬死的運氣,任何的小心謹慎都實在不為過分。
青山鎮隻有一座青山,距離林牙的小院不到兩公裏的地方。
一些低矮稀鬆的灌木叢搭配一些兩三人合抱粗細的大樹,就組成了這一片小小的青山外圍。
從外圍往裏走數公裏處,則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空曠地帶。
聽鎮上的老人說,這是很多年的一位大能留下的一道封印。
青山從前不叫青山,青山鎮從前也不叫青山鎮。
這裏是一座妖山,裏麵萬妖叢生,數不盡數的妖獸們生活在青山另一邊的萬妖林中,每逢月圓之夜靈元充盈之時,眾妖們會翻山越嶺來到這一側吸納月華。
妖獸多了,總會有那麽幾隻從青山裏跑出去,進入城鎮中大殺四方。
於是便從不知從哪裏來了一位大能,聽聞了此事後,長途跋涉來此留下這道封印。
封印不寬,約莫三丈有餘,卻是長度一眼望不到盡頭,像是一條顏色深邃的黃色玉帶,將這座青山一分為二。
一分是青山外圍,樹低草短,充斥著人類活動的痕跡,一分是青山深處,深邃幽靜,充滿了危險又神秘的氣息。
哪怕是曾經的青山第一家族——林家,派了數十位築基七八段的修士,再加一個凝神境的老供奉,也堪堪隻是行走了不到百公裏的地方,就猶如喪家之犬般狼狽逃回。回來的人數不足去時一半,且大多身負重傷,那位老供奉更是一臥不起,苟延殘喘數天後離世而去。
人們談起那天的見聞,無不是扼腕歎息。
林家也正是從這一次事件後,漸漸交出了青山第一家的座椅,至此時已經屈居第三。
林牙走到青山外圍,手中舉著“打狗棒”,在幾棵結滿了果實的大樹上敲敲打打,敲落一些青澀的果實後,就地靠著大樹盤腿啃食起來。
他的吃相很難看,急不可耐地將這些並未熟透的果實在袖子上擦了擦,一口咬下,然後臉龐被酸澀地擰成一團麻花。嘴唇緊閉,待到味道過去後,閉著眼睛囫圇一口吞下。
正因如此,他沒能留意到朝著青山走來的數人和一狗。
那條狗兒渾身漆黑,身長三尺,雪白的獠牙搭配著腥紅的舌頭,靈敏的鼻子瞬間就嗅到了躲在樹下狼吞虎咽的林牙。
站在狗兒身後的錦衣少年順著它的目光望去,見著那道枯瘦的身影後頓了頓,目露疑惑,旋即又冷笑一聲,揮了揮手,其餘的幾名少年分散開來,從不同的方向慢慢地向其靠近。
艱難啃完了這幾個野果,林牙酸的牙齒打顫,勉勉強強站起身,準備瞧瞧其他樹上如何。
就在這時,一滴水落在他的脖間。
他抬起頭望了望天,發現墨色的夜幕已經占據了大半個天空,圓月孤懸,萬裏無雲。
沒有雲,自然沒有雨。
他伸出手沾了沾那滴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腦海中瞬間回想到了數天前的那個清晨。
那張垂涎著同樣難聞氣味的血盆大口惡狠狠地從他大腿上撕下第一塊肉,露出裏麵粉嫩的筋肉和雪白的骨頭。
他還記得那股疼痛有多麽的撕心裂肺。
他還記得那頭畜生啃食地有多麽歡愉。
他還記得那位少年嬉笑的有多麽開心。
他不想再讓那個悲慘的場景重現第二次。
於是林牙當即二話不說撒腿便跑。
身後的某個大樹上傳來一聲低沉的嘶吼,一道龐然大物一躍而起,“嘩啦啦”地不知震落多少樹葉,眨眼間便落在了林牙的身前,攔住了他的去路,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獠牙,朝著他迎麵而來。
找死!”
林牙借著奔勢,手握長棍,高舉過頭頂,然後一棍砸下。
哢嚓!”
長棍斷為兩截。
身形龐大的黑犬兒同樣一陣吃痛,一聲嗚咽後逃回了李玉軒的身旁。
嗬。”
李玉軒露出身影,見著林牙揮出這一棍後麵色一寒,雙手抱胸,神色傲慢至極,慢慢的踱步走來,絲毫沒有將那一棍放在眼裏。
更何況林牙已經沒有棍子了。
他已經沒有反抗的資本了。
不,他從來就沒有過反抗的資本!
林牙不知道那一句“嗬”中潛藏了多少的憤怒與殺意。望著手中的斷棍,他隻知道自己接下來的時間很寶貴。
如果沒有什麽意外,這第二條命大概也要交代於此。
他初來乍到,想了想沒有什麽遺言要交待的,小院空蕩,也沒有什麽遺物要贈與的。唯一的遺憾,就是臨死之前,他很想吃一口那沒能吃到的肉包子。
先前的果實實在太過酸澀,酸到他的胃裏現在還在一陣翻滾,這是真的很難吃。
他很想說,能不能在他死之後,在這裏種幾棵甜一些的果樹,不要再拿泥巴捏的饅頭來敷衍了,不過看模樣估計對方也不會答應。
黑犬兒已經適應了之前那一棍砸下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化痛苦為憤怒。
李玉軒揮了揮手,它聽話地朝前走去,重新站到了林牙麵前,齜牙咧嘴,發出進攻的嘶吼,像是一個蓄勢待發的戰士,麵對著手無寸鐵的柔弱姑娘,盡情地展現它憤怒的力量。
林牙無可奈何地見著它的猖獗,感到無能為力,向來隻有人吃狗,如今卻有狗吃人。生而為人的尊嚴被一條狗兒在此無情地踐踏。此時此刻,他隻希望自己能有一把劍,能將它劈成兩段。
然後,他的手中就多了一把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