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軒沉默不語，立足於空曠地帶的最後一公分處，再往前走一步就是青山深處。

    作為家族長子，李家未來的少家主，青山鎮少年中最具卓絕天賦的人，李玉軒比林牙要更加珍惜自己這條寶貴的性命。

    在他的眼前，林牙的身影隨著夜色的加深逐漸的越來越暗，像是一隻靈巧的猴子般穿山越嶺，幾個轉身後徹底消失不見，隻能聽見林間偶然傳出的悉悉索索的聲響，證明著他似乎還活著。

    等了很久，一直等到月上樹梢頭，沒能等到他所期望的慘叫聲。李玉軒的麵色陰沉的可怕，像是廟堂奉的凶神惡煞般的羅漢。

    他的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暴出，如果仔細的看，還帶有細微的抖動。

    在他身後的三名少年由於某種原因，更是麵如死灰。那名兵器被林牙一劍斬斷的少年，手握著斷掉的精鐵長棍，害怕的痛哭起來，低嗚的哭聲壓抑了這裏沉悶的氣氛。

    李玉軒不耐煩地隨手揮出一巴掌，少年頓時高飛於空，兩道鮮紅的鼻血劃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拋物線。

    他回過頭，目光落在遠處那一灘仍在冒著汩汩鮮血，已經被一分為二的黑犬兒屍體上，麵色變得更加難看，良久，有氣無力的說道：“帶靈犬回去。”

    ……

    林牙不知道一路奔跑了多長時間，一直到他精疲力盡再也跑不動了為止，氣喘籲籲地停下，倚著一棵大樹癱軟地坐著，胸口像是風箱一般呼啦啦的被抽空，然後又被鼓起。

    在他身後不知道多遠的地方，兩團火紅色的光芒像是兩朵顫巍巍的鬼火，晃晃悠悠地飄蕩著，慢慢地向他接近。

    林牙回頭望了一眼，以劍撐地，咬牙站起，然後又重新跌坐在地。

    他實在是跑不動了。

    麵無表情地從身下扯下一把野草，連帶著泥土，以及上麵驚慌失措的小蟲，看也不看，一把塞進嘴中，咬牙切齒般的咀嚼著，強咽下肚。

    然後喉嚨中一陣幹嘔。

    他分不清這是一種什麽味道，很苦澀，大抵如他的人生一般。

    稍稍歇了片刻鍾，又艱難咀嚼幾把雜草，林牙恢複了一點力氣，重新站了起來。

    他的手中還緊握著劍，像是被牢牢地嵌在掌心中一般，片刻不曾與他分離。

    然後轉身，麵向那團已經接近燈籠大小的眼睛。

    他逃不動了，即使逃的動，他也是逃不了的。

    在這青山深處，月圓之夜，遇見妖獸，這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林牙抬頭望天，圓月高懸，將他的孤影照亮在叢林中，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燈，全部打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這將是他展露崢嶸的舞台？

    還是他性命落幕的墳場？

    林牙冷笑一聲，深呼吸一口氣，雙手握劍，舉劍，沉腰。

    那雙眼睛以一個越來越快的速度接近，然後從林間高高躍起。

    林牙抬頭望去，隻見著一具無比龐大的黑影，瞬間遮蔽了大半個天空。

    像是一道夜幕忽然蓋在了頭頂，林牙仿佛回到了醒來之前的那片混沌空間中，他望著手中的劍，忽然覺得無比的眼熟。

    這不就是他最後一躍而向的那柄懸空斷劍縮小版嗎？

    林牙一怔，然後黑影落地。

    嘶啦”一聲，一劍破開夜幕。

    刺穿了黑影的身軀。

    林牙被黑影砸倒在地，壓在身下，妖獸體內的鮮血順著劍刃流淌了他的一身。

    一劍斃命！

    他知道這柄劍很厲害，但是不知道這柄劍如此厲害。

    回想到先前一晃而過的回憶，林牙大致猜到了那片混沌空間是何處。

    進而聯想到了這柄劍所處的深淵是什麽。

    他扯開衣裳，露出肚皮，借著明晃晃的月光，在丹田的位置上，果然發現了一道傷疤。

    看這疤痕的模樣，似乎已經存在十多年了。

    不過，舊傷上麵還有著新傷。

    一道被撕咬過的痕跡出現在這道傷疤上，剛剛愈合，露出粉紅的皮膚。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啊！

    林牙點了點頭，露出一番若有所悟的神情。

    他嘴角咧了咧，想笑，又不想笑。

    原來他築基失敗並不是因為天賦如此。

    這洗刷掉了他多年來所承受的本不應該承受的廢柴名號。

    這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林牙的臉色卻看不到半分喜色。

    因為，他還是不能築基。

    因為，他的丹田被毀了。

    林牙望著手中的劍。

    在麵對李玉軒說出要抓他回去所經受的那些殘酷折磨的時候，他都沒有如此的心緒跌宕過。

    有人毀了他的丹田，然後將劍養在他的身體裏。

    隻能說，這人是個很有想法的人，雖然不知道他想幹什麽。林牙將目光從劍上移開，不願再多看一眼。

    他不知是誰做的，即使知道，他也不能做什麽。

    他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而且是一輩子隻能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沒有什麽比起這更加讓人悲傷的事情了。

    雖然這個世上，無法修行的普通人約有一半之數。

    但是他可是姓林啊！

    林牙心底裏一直以來的小小的願望終於落了空。

    一想即使是手中無往不利的劍，也不過是別人隨手放在他身體裏的罷了。

    林牙的身體便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

    在他不高興的時候，他隻喜歡吃。

    更何況他是真的餓了。

    他的身前就有一大坨肉。

    不知道是什麽妖獸的肉。

    不知道有沒有毒。

    不知道好不好吃。

    不過這些不重要了，沒有什麽能比一個人知道自己一輩子都無法築基，更加讓人難受的事情了。

    林牙用劍劃拉開妖獸結實的皮膚，露出裏麵紅嫩嫩的肌肉。

    然後大口咬下。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狗吃人，人吃妖獸。

    林牙狼吞虎咽著，吃著吃著忽然就哭了起來，吧嗒吧嗒的眼淚掉落在妖獸彈性十足的筋肉上，與斑斑血跡融為一體。

    像是為這頓大餐添加佐料。

    林牙的嘴下沒有停，直到發現入口的肉兒味道有點鹹，他才發現自己哭了。

    大概是太久沒吃肉了。

    林牙安慰自己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