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是你想進就可以進，但不是想出就可以出的地方。

    林牙行走山間，已經走了兩倍於上山的時辰後，發現山下的燈火一如他最初所見的那般大小。

    這說明他與山下的距離一點也沒有變化。

    他回頭望了眼山頂，此起彼伏的獸吼聲已經漸趨平靜，圓月西陲，月華不多了。

    再過不多時，萬妖下山，縱他有千百條性命也不夠揮霍的。

    林牙不得已停下腳步，重新審視一番眼前的路。

    他早已不記得回去的路，原本上山就是逃命，見路就走，見縫就鑽，哪裏還會想著如何回去。

    再有，他的記憶力是真的很差。

    腦海裏兩份真真切切的，卻又完全不在一個時空的對於過去的回憶，讓他時不時地沉陷在夢境一般的思維中，渾渾噩噩，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林牙不斷地深呼吸，讓急躁的心緒平緩下來，索性閉上眼睛，以手指著前方，然後原地轉圈。

    身體停下之時，手指指著月亮的方向，林牙眯著眼朝著山下望去，一座小小的村莊坐落於此方，冒著三三兩兩孤獨的燈火，不知道在等待誰家良人歸。

    林牙朝著這個方向走去，這一次不再沿路而走，而是開路而行。

    遇樹劈樹，遇石砍石。

    這樣一來，雖然行路變得辛苦了許多，但是終於可以慢慢地，看著那些燈火，從星光大小，漸漸地變成指甲蓋這麽大。

    盡管路途仍是遙遠，但有希望總是好的。

    林牙提著劍，用力地揮舞著，像是一個孤獨的青山砍柴人，行走在月光之下，走向萬家燈火。

    然後聽到身體左邊的密林間，忽然傳來一道樹枝折斷的“哢嚓”聲音。

    聲音不大，比之繡花針落地也並不過為。但在萬籟無聲的此間，卻像是一道驚雷般落入林牙時刻警惕著的耳中。

    林牙咽了下喉嚨，身體略微僵硬，朝著那個方向望了一眼。

    什麽都沒有。

    但是林牙知道一定有什麽在哪裏。

    你出來吧，我看到你了！”

    林牙大聲說道。

    然後醒悟過來對方可是妖獸，又怎麽會懂人話？

    麵不改色地望著那片樹蔭之地，將斷劍收入體內，裝模作樣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俯下身子，掃了掃身下的落葉，擺出一副就地休息的模樣。

    就在他低頭的瞬間，腳步聲響起。

    林牙當即喚劍而出，握於手中。

    然後瞳孔一縮。

    他無比確認就在劍出的那一瞬間，周遭的靈元波動了。

    妖獸距離他還有五米。

    影響周身的靈元波動是築基後的修士才能擁有的能力。

    林牙再一次確認這一點。

    而且看那波動的痕跡，至少已經擁有築基三段的修為。

    林牙雙眸盯著妖獸的身影，極其危險又快速地感知一番身子。

    他還是沒有丹田，也不可能有一絲一毫的修為！

    他的身子，就是普通人的身子！

    但是不可能！從小到大，林牙雖然一直無法築基成為修士，但是可從未停止過修行。普通人的每一次修行，就是對於周身附近靈元的感知。

    他已經感知了十數年！

    他已經等待這一刻十數年！

    絕不會錯！

    林牙望著手中的劍，目光透過薄如發絲的劍刃，看到了另一側四蹄狂奔過來的妖獸。

    這是一頭牛頭豹身的漆黑妖獸，頭頂一對寒光閃閃的犄角，身姿矯健，腳下狂奔掀起數米高的枯葉，短短地一瞬間就已經近乎身前。

    林牙腦海裏還在緊張的思索著，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裏！

    妖獸低下頭顱，露出鋒利至極的犄角，朝著林牙的腹部相撞而來。

    嘶啦！”一聲。

    林牙這時候才明白，原來身體被洞穿時，是沒有聲音的。聲音不過是他的粗製濫造的衣服被犄角頂破，從中劃為了兩截。

    看來這衣服的質量是真的不好，以後一定要買件好的。

    林牙心中說道。

    他還在想著以後。林牙的身體已經被妖獸給一頭洞穿了過去，他卻還在想著以後。

    這以後不是指來生，而是指從今日之後。

    所以林牙應當覺得自己還可以搶救一番。

    他高舉起手——手中已經沒有劍，手掌泛出冷冷地青光，慢慢地凝握成拳，然後一拳砸下。

    砰！”

    像是一顆千百斤重的石頭被人砸進了山中，驚起林間飛鳥蟲獸無數。

    林牙將身子從犄角中慢慢拔出，這疼得他齜牙咧嘴，但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好在妖獸已經徹底失去了生機，不會再給他造成二次傷害。

    林牙望著手中逐漸渙散掉的青光，腹部血湧如注，臉上喜笑顏開。

    隨手拾起斷掉的上衣，將它們一層又一層包紮好傷口。

    劍沒有在他的手中，劍在他的身體裏。

    他的身體沒有丹田，劍就是他的丹田。

    他的眼睛沒有看花，真的是築基三段啊！

    他十數年來呼吸吐納修行來的靈力，那半顆妖丹被層層煉化後所成的靈力，沒有被浪費掉，也沒有被丟棄，都在劍中！

    劍中藏納了相當於築基三段的靈力！

    劍在林牙體內，林牙就是築基三段！

    他想到了第一次喚出劍的時候，也正是遇見李玉軒和他的黑犬兒，即將身死魂滅的時候。

    所以即使是冒著被妖獸犄角洞穿身子，命喪與此的風險，他也要再一次進行嚐試！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相信自己的眼睛！

    築基三段的波動，又豈是一句眼花了就能讓人死心塌地地相信？

    更何況又是林牙這般一等一的對修行追逐不止的狂熱之徒！

    林牙感受著身體中終於止住了的傷勢，躍上一顆大石頭，右手舉劍，指著月亮，胸前破碎的衣裳被他包紮了腹部，頗費心機地打了個蝴蝶結。

    他想要說些什麽，以表露內心裏的狂熱與豪放。

    後半夜的涼風帶著山林間特有的寒意，徐徐地盡數吹在他赤裸的上半身上。

    林牙打了個噴嚏，說道：“好冷！”

    這是林牙作為一個十五歲了才終於姍姍開始修行的修士，所發出的第一句話。

    一句毫無意義的廢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