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曙光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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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林又打了一次勝仗,他有理由高興,因為這是麵對一個新的國家,意味著他這個英國軍官又擊敗了一個國家的軍隊。

    哈拉爾高興不起來,首先這場仗是打贏了,但從一開始都就不認為會出現這種情況,是他的誤判帶來了這次戰爭,其次他幾個朋友死在了這裏,最重要的是,船還出現了問題。

    昨夜,船先是受到了火燒,雖然沒有造成整體的大火,可是南邊的船體被火藥炙烤,最後浸水,竟然開裂了多處,最致命的是那次爆炸。因為漁民埋的炸藥就在船底,底下是沙灘,上麵就是船底,而且比較接近龍骨,由於有地麵反射能量,導致出現了爆破效應,船體承受了爆炸的大半能力,不但在船底炸開了一個洞,而且有可能傷及龍骨,龍骨如果出現損傷,意味著一艘船幾乎報廢。

    一個船長報廢了自己的船,比士兵丟失了武器還要恥辱,西方海洋文化中,可是有船長與船同亡的傳統的。

    這讓哈拉爾感到萬分的恥辱,最恥辱的是,他還活著。所以他戰後一直一言不發,情緒十分低落。

    周琅的心情好不到哪裏去,但事已至此,他極為務實的性格反而讓他不再糾結於損失,他甚至能輕鬆的拍拍哈拉爾的肩膀。

    “中國有句古話,禍兮福所倚,這也不一定是壞事。”

    哈拉爾完全無法理解這種道理,西方人的意識中,壞事就是壞事,好事就是好事,周琅的道理聽起來更像是狡辯,但他心裏依然好受了不少,畢竟怎麽看,周琅更應該感到沮喪,這可是他的船。

    “叫上科林,我們去審審那幾個清兵!”

    周琅稍顯命令的口吻,哈拉爾並沒有反駁,不知不覺間,他跟周琅之間分庭抗禮的心理瓦解了。

    說是共同審訊,不如說是周琅訊問,同時充當翻譯。在需要問專業問題的時候,谘詢一下哈拉爾和科林。

    出於穩妥起見,他們對俘虜進行了單獨問詢,幾乎問的都是一樣的問題,而且得到的答案也基本一致,因此審訊過四個俘虜之後,就沒有必要繼續問下去了。

    “現在大家基本上知道了我們的處境。都說一說看法吧。”

    周琅一副總經理主持會議的做派。

    哈拉爾歎了口氣:“我們的船情況不好,船底破了一個洞,船身多處裂縫,龍骨也有可能受損。這都怪我——”

    周琅擺擺手:“不說這個了,一個小小的挫折而已,不值一提。我們是一個團隊,所以努力的方向也應該是一個,現在我們最應該做的是團結起來擺脫目前的困境。哈拉爾,你能告訴我我們什麽時候能起航?”

    哈拉爾道:“如果龍骨沒有受損的話,至少也需要一個月時間,如果龍骨受損嚴重,船有可能報廢。我願意承擔——”

    周琅又打斷哈拉爾的自我批評。這種人,繼續說下去肯定是他們願意負責,可他一個被人雇傭的船長能負什麽責,最多就是引咎辭職,這個關頭他辭職沒半毛錢好處。

    周琅轉向科林:“勳爵,你有什麽想法?”

    科林的心態比較輕鬆:“我覺得情況沒有那麽嚴重。中國人的戰鬥力大家也都看到了,不是?”

    顯然經過一次戰鬥,讓科林徹底看不起滿清士兵的戰鬥力了。

    周琅道:“繼續。”

    科林聳肩:“很顯然,我不認為他們還有勇氣繼續來攻擊我們!”

    周琅問道:“所以你認為我們可以自由自在在這裏修理我們的船,然後等一個月後起航?”

    科林點頭:“難道不是這樣嗎?”

    周琅歎道:“我隻希望你從軍事角度來分析,如果對方再次打來,而且用更多的兵力,我們是不是會處於不利狀態。”

    科林搖頭:“這不可能。剛才那幾個中國兵都說的清清楚楚,附近像左營這樣的連隊,他們總共隻有五處。總兵力加起來也不過兩百人,以他們的戰鬥力,我不認為兩百人對我們能夠造成威脅。”

    根據幾個俘虜交代,周圍像左營這樣的汛地,一共有四處,這次參與攻擊的是左營和附近打鼓山上的赤山汛,另外還有負責守衛打狗港的岐後汛,縣城附近鳳彈山(筆架山)上的鳳彈汛,守衛下淡水溪(高屏溪)入海口的西溪汛。汛下麵是塘,不過人數更少,更沒有戰鬥力,汛上麵則是駐紮在鳳山縣城的南路營,是台灣府城以南最強大的武裝力量。但這些武裝加起來,也不過兩三千人,這是紙麵上的,事實上實有的可能隻有一千多人,還不可能全部派出來,因此科林有恃無恐。

    周琅追問:“如果他們全軍出動,我們怎麽防守呢?”

    科林很無奈的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這根本不符合軍事邏輯。別說他們不會這麽進行軍事行動,不可能全軍出動來跟我們決戰。左營附近的軍事部署十分空虛,如果是單純從軍事角度考慮,不該是我們擔心他們打過來,而是他們擔心我們會占領左營。”

    周琅馬上接口:“那就占領左營!”

    科林頓時一愣,哈拉爾也很迷惑。

    冷場了片刻,科林才嚴肅的問道:“您是認真的嗎?”

    周琅十分堅定的點了點頭。

    科林眨了眨眼睛,他實在是迷惑。

    想了想了隻問了一個單詞:“為什麽?”

    周琅道:“因為——”

    剛說道這裏,突然船長室的門被砰砰的敲響,打斷了他們的會議。

    哈拉爾開門,大副急匆匆走了進來。

    “船長、勳爵、先生!”

    他分別向三人問候,然後說道:

    “有一群人圍了上來,看樣子是附近的村民,而且很奇怪,大多都是婦女和老人,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

    確實很奇怪,昨夜的襲擊者中,就有附近漁村的村民,最後有三十多個人被打死了,如果說漁村的村民來尋仇,並不奇怪,可他們來的是一群婦女和老人,這就奇怪了。

    “出去看看!”

    周琅也弄不清楚情況,隻能暫時放下會議,先出去看看情況,萬一對方不是來找麻煩的,可因為互相之間語言不通造成誤會就太遺憾了。

    出了船長室,周琅馬上讓人去將林圃叫來。

    “林圃,你馬上下去看看,問問他們要幹什麽。”

    林圃就是從馬六甲招來的廚師,當然他隻是廚師之一,船上的廚師還有好幾個,有一個丹麥的廚子,一個印度的廚子,爐頭則是一個愛爾蘭人,另外還有六個廚房雜役,都是印度人。

    林是福健的大姓,林圃正是一個從福健下南洋到馬六甲的,不過他算不上是苦力,因為他是去投奔他父親的,他父親在當地已經有了一點小產業,種菜為生,也經營著一個菜店,林圃之所以願意上船做廚師,除了周琅當時招工的時候,許多的豐厚薪水之外,主要是林圃家裏來信,讓他回家成親,他本來就一直在等船回國。

    林圃臉上的猶豫一閃而過,唉了一聲,就準備下船。

    周琅突然又叫住他:“小心一點。不要靠太近了,跟我們的人待在一起。”

    林圃嗯了一聲,終於走下去了。

    東方曙光號商船此時已經板正了,又坐回了沙坑,船身周圍又支撐起了木椽。可是一切都回不到過去了,船隻受損還是小事,關鍵是就算能修複,也耽誤了時間。保守估計一個月的時間,怎麽也趕不上馬嘎爾尼的船隊了。

    給船起名東方曙光號,寄托著周琅的很大希望,現在這縷曙光顯然剛開始就變得暗淡。

    但周琅反而沒有之前的焦躁,他的腦子又恢複了冷靜,可以做出理智的判斷。

    事情已經出了,他就不考慮緣由,那是沒有意義的,最重要的還是要應對眼前。

    林圃走了下去,慢慢向從漁村那邊走來的村民走去,在他前麵已經有一群士兵戒備。林圃慢慢的越過了士兵,此時跟漁民們已經很靠近了,他沒有直接走過去,而是遠遠的站著喊話。雙方就那麽說了一陣,突然漁民中一個老者慢慢走了出來,老人還拄著拐杖,走在沙灘上十分吃力的樣子。老人走近林圃,跟林圃麵對麵說了很久。

    船上的空氣不好,有一股子刺鼻的味道,讓人仿佛置身於火葬場。周邊的水手們,正在清理沙灘,將昨夜打死的那些偷襲者一個個抬到沙灘上挖出的一個坑裏,坑底填滿了柴火,扔上幾個人後就點火焚燒。人燒成了灰燼,等下一個漲潮之後,連骨灰都一塊帶到大海,這個人存在在這個世界的印跡就消失了。

    燒掉的遺體極有士兵的,也有地痞的,又有漁民的。

    周琅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麽。

    這時候前麵的事情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看到林圃麵前的那個老漁民突然跪了下去,林圃拉了幾次都沒拉起來,雙方拉扯了片刻,不知道又說了什麽,林圃搖著頭開始往回走。

    一直目視著林圃走上船。

    “周老爺,村民想要收斂屍體!”

    林圃回來告訴周琅。

    周琅點了點頭,他剛才已經猜到了。

    “嗯,我去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