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誇大其詞

字數:5066   加入書籤

A+A-




    工作就需要人手,科林需要將大炮從船上拆下來運過來,哈拉爾還需要水手幫忙修船,因此人人都很忙碌。

    周琅也沒有閑著,他擔心城裏發生混亂,因此他一直在寫告示,告訴城裏的居民,他們隻是暫時待在這裏,等他們的船修好之後,就會離開。而且保證士兵不會騷擾居民,要城裏的人也不要襲擊士兵。這算是一份安民告示。

    忙完這些之後,一天時間已經過去了,這時候周琅找來了哈拉爾,他需要哈拉爾幫他做一件重要的事情。科林說他能在這裏堅守三個月,周琅不是很放心,尤其是科林這個人看起來一直都對他很客氣,不像哈拉爾跟他吵了兩次,但周琅心裏更放心哈拉爾這個船長。

    “哈拉爾船長,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先生,您說。”

    哈拉爾自從被偷襲之後,就對周琅客氣多了。

    周琅道:“我需要你立刻派人趕往澳門,我們的另一艘船估計已經到了澳門,我要你幫忙聯係上他們。”

    哈拉爾皺眉:“可是我們的船。”

    周琅道:“我們不能安心的等船修好,你明白嗎。我認為在這裏並不安全,這一次你願意相信我的判斷嗎?”

    上次就是因為不相信周琅的判斷,導致真的發生了危險,他們被偷襲,船隻被炸傷,這些都嚴重打擊了哈拉爾的自信。

    他這次不敢堅持,問道:“可是我們要怎麽做?”

    周琅道:“萬丹村不是一個漁村嗎,總能找得到船的,我要你找到一艘船,一艘能航海的船,馬上出發度過海峽去澳門。”

    哈拉爾問道:“然後呢?”

    周琅道:“後麵的事情我自由安排,你隻要把船開到澳門,找到我們的人就行了。”

    之後周琅又找來林圃。

    “這裏有一封信,澳門會有我們一艘船停靠,船上當家的叫謝清高。你跟哈拉爾的人去澳門,找到謝清高,把信給他。然後你願意回鄉就去回鄉,還願意回來就回來。”

    周琅做這些事,都沒有告訴科林,因為科林是東印度公司的人,他很確信,如果東印度公司跟自己同時給科林發布命令,科林會毫不猶豫的服從東印度公司。

    所以他才要派人去澳門找到謝清高,讓謝清高將船開過來,一來有謝清高那艘武裝商船在,從海上來的威脅也會降低,二來即便最後事不可為,謝清高還能將他們所有人救走,大不了放棄東方曙光號這艘船。

    還有一點,謝清高是自己的人,謝清高一來,就能改變目前周琅手裏無人可用的窘境,將自己的命運完全交給科林和他帶領的雇傭兵,周琅始終不踏實。

    周琅希望謝清高能給他帶來一些驚喜,因為謝清高的船上,或許會有一隻中國人組成的隊伍。

    丟了左營,左營把總高鵬可算是完了。

    但他逃了一條命,而且他還想一直活下去。

    這次他沒有去找附近赤山汛的黃老二,他心裏可把黃老二恨死了,要不是這個人見死不救,他哪裏會這麽狼狽。

    當時他在城上防守,蕃商開炮了,他就讓自己的士兵也開炮。結果就炸膛了,那些炮都是幾十年前的舊貨,平時沒什麽人會保養。他的手下也不是專業的炮兵,之前這裏的炮手隨著鳳山縣都去了新城。這些炮其實也等於被廢棄了,有段時間高鵬甚至動過賣了這些炮的念頭。

    炮本身就不行,他的手下也不是專業的炮手,炸膛不奇怪。

    炸膛後他從城裏抓來那些壯丁就撒丫子跑了,他都來不及阻止,等他從炸膛的灰頭土臉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城上就隻有他手下那十幾個綠營兵了,他三十個手下現在就剩了這麽點人,其他的那些都在偷襲蕃商船的時候,被打死在了沙灘上,他此時還不知道有些沒有死,而是被抓了當俘虜,現在在做苦工呢。

    就十來個手下,還是偷襲那夜被蕃商的鳥槍嚇了個半死的驚弓之鳥,這些人怎麽都無法理解,為什麽蕃商的鳥槍那麽狠,一下子就能打死那麽多人。炸膛後不久,他們就發現蕃商的鳥槍兵往城角哪裏迂回,高鵬跟心腹手下商量要不要去當著他們。

    所有人意見一致,根本擋不住,那這還守什麽,趕緊跑吧。所以其實還沒等科林帶人攀上城牆,城裏的兵就跑了。

    跑出了左營,高鵬又開始驚恐,他這算是喪城失地了啊。滿清政府對這種罪行向來是嚴懲的態度,所以每當城池陷落,文官多是自殺。這點上比明朝的文官強的多,倒不是滿清的文官比明朝的文官有骨氣,而是滿清政府對官員更狠,喪城失地或者投降的,會株連,家人流放三千裏。於是為了不牽連家人,文官大多上吊。

    清朝的武官地位稍高,但高鵬這樣的,也死定了。

    可他還不想死,於是他跑去了鳳山縣,他向鳳山縣告警,說是左營受到了海寇襲擊。

    他說他是殺出一條血路前來求援的,他的手下現在還在堅守。也就是說他還沒有喪城失地,他隻是來報信而已,隻要鳳山縣的援軍去的早,還來得及,去的晚了,那也不能怪他。

    問他有多少海寇,他說無邊無沿,怎麽也得幾千。問他是哪裏的海寇,他回答說是紅毛賊。

    高鵬並沒有被抓起來,不是因為他的說辭,而是因為幾個老爺都拿了他的錢,所以他說完了這些,然後被請了出去。

    縣令、巡檢和參將三個鳳山縣最高級的文武官員共聚一堂。

    “他說的可靠嗎?”

    地位最高的當然是進士出身的文官縣令,但他也不得不跟另外兩位商量,因為清朝不是明朝,文貴武賤的觀念雖然有,可事實上武將的地位並不低,尤其是當兩位武官還是旗人的情況下。

    巡檢說:“紅毛或者有,可未必是紅毛賊。”

    他們這個級別的官員,又身處台灣這個地方,對海上的情況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至少知道西方人很厲害,從荷蘭人統治台灣開始,西方人在台灣就被叫做紅毛。現在西班牙還統治著呂宋,荷蘭人統治著南洋,就是海上的巨寇,往往也不太願意招惹洋人的船。不過海上巨寇手下夾雜幾個洋人,倒也不稀奇,當年他們還勾連過倭寇呢。所以守備不太願意相信是洋人突然來打台灣。

    參將說:“千人或者有,可未必有幾千人。”

    這些年海上不太平,作為鳳山這種靠海的縣,他們還是比較關心一些海防的,他們也能從朝廷下發的邸報中經常看到海上巨寇的消息,尤其是福健海域的蔡牽、朱濆已經成了氣候,公然向沿途商船收取海稅,儼然有明季鄭芝龍的勢頭,倆人早已是朝廷通緝的要犯,他們自然知曉。可就算這倆人,也很難聚集起數千人來攻打陸地。可千人的規模,還是有的。

    “可能清剿?”

    縣令問道。

    巡檢道:“剿之不易!”

    參將道:“撫之如何?”

    連武官都不想打仗的時候,也就到了一個王朝的末路。

    縣令歎道:“量福健之力,尚不能撫,區區鳳山縣何能撫。”

    如果真能招撫,福建省就招撫了,哪裏輪得到鳳山縣。蔡牽、朱濆這樣的巨寇,已經禍亂福健多年,卻一直無法剿滅,就憑鳳山縣怎麽可能招撫得了他們。

    巡檢道:“南路營目兵五百名,能戰者不過一二百,寇卻有千人,且多少亡命之徒,剿之恐不得勝。”

    鳳山縣縣城駐紮著南路營的營兵,有五百兵額,但誰還不吃個空餉,最多兩百人能打。

    千總道:“與州府告警如何?或請水師助戰?”

    互相推諉,缺乏擔當,遇到事情第一想到的是報告領導,這就是官場上的風氣,一片暮氣沉沉,大家都寧可不做事也不願意做錯事。要麽向上報告給台灣府,要麽就是交給水師,反正剿海寇也是水師的責任,他們這些陸地汛地可是為了對付生番的。

    縣令歎了口氣:“隻能如此了。”

    縣令又何嚐想打仗,武將都不想打,更何況他一個文官了,他更不想惹麻煩,反正這是大家的意思,到時候包團在一起,上麵也不可能把鳳山縣的高級官員一竿子打死,大家包團在一起,更容易脫罪。

    接著縣令行文給台灣府衙門;巡檢給鳳山縣另外兩處軍營下文,一處是左營以北三十五裏的岡山營,有目兵一百八十名;一處是左營以東五十五裏的下淡水營,有目兵三百名。但他們實際兵力能有一半就不錯了。所以巡檢並不是讓他們出兵,而是警告他們小心防備。

    參將則有模有樣的去整頓兵馬,做出隨時出征的打算,樣子還是得裝一下的。

    鳳山縣三個最高級的官員,一番認真討論,把事情看的很嚴重,卻不知道他們所討論的根基完全是來自左營把總的一片誇大之詞,目的是為自己脫罪。

    他們這些官員,沒有一個想過去核實一二,官場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麽滑稽,可誰又會當真呢。

    但經過他們這一番運作,把事情一下子就搞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