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 決裂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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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不說我們先被左營軍隊攻擊的事實?”

    對周琅寫信的內容科林竟然也要提出異議,倆人貌合神離的關係已經到了瀕臨破裂的邊緣,可以說跟撕破臉也差不了多少了。

    “沒有意義。左營的軍官已經逃了出去,左營這裏發生的事情鳳山縣的官員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結果隻有兩個,如果左營的把總現在已經被鳳山縣抓起來了,我們檢舉他將沒有作用。如果他現在是安全的,那意味著他的長官庇護他,那麽我們寫信指責他不但沒有作用,反倒有可能讓庇護他的官員繼續隱瞞實情,我們的信可能會被私下毀掉。所以我在信裏隻提了我們被左營的匪徒襲擊,鳳山縣的官員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而且也不至於毀掉信件,這樣我們才能真正向他們傳遞信息。”

    周琅解釋道。

    科林十分狐疑:“你們中國人的想法真是複雜。我還是覺得應該陳述事實,這樣我們進攻左營的行動,才是合理的,是他們挑釁在先。”

    周琅其實很不理解此時科林的心態,他記得之前科林一直都在努力避免招惹中國官方,可自從擊退了左營綠營的進攻之後,他似乎就變得更好戰了。

    周琅相信這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故事,隻是他毫不知情,因此無從推斷。但他明白,跟科林已經沒辦法進行理性的溝通,他也不願意浪費這個力氣。

    “你懂中文嗎?”

    周琅指著桌上的信問道。

    科林搖搖頭。

    周琅一直覺得,科林作為東印度公司派來監視自己的人,有一個巨大的缺點,那就是既不懂中國話,又不懂中國字,這樣很多信息他根本不可能監控到位。

    但這也確實難為東印度公司了,因為他們自己懂得中文的人才就極為稀缺,也就幾個常駐廣州的大班懂中國話,而且還是廣東話,對中國的官話十分陌生。這種懂中文的人才的匱乏,甚至影響到了馬嘎爾尼使節團,他們在倫敦組建好了出使團隊之後,死活找不到合適的翻譯人才。馬戛爾尼不得不委派他的副使斯當東到歐洲大陸到處尋找翻譯,在巴黎、歌德堡、哥本哈根及裏斯本都找過,最後巴黎的教會人員告訴他,在意大利可能會有中國人。最終他們在意大利那不勒斯修道院裏找到了四個在這裏學習的中國神父。後來他們跟乾隆談判的時候,就是其中一個叫做李自標的身份進行當麵口譯的。

    尋找一個合適的翻譯如此困難,讓康華利給科林配一個翻譯,這成本也太大了,所以科林雖然是來見識周琅的,卻根本無法跟周琅用中文溝通。

    這封信其實還是周琅自己翻譯給科林的,可科林自己根本就看不懂內容。所以周琅暗示的很明顯了,你不懂內容,我想怎麽寫就怎麽寫,你幹涉不了我。

    “您確定要我重新寫一封嗎?”

    周琅問道。

    科林哼了一聲,不再理會。

    周琅轉手就將桌上的信交給了旁邊一個慘兮兮的清兵,他是那次夜襲中的俘虜,做了一個月的苦工,過程中當然會受到虐待,要知道監督他們幹活的那些挪威水手可是有朋友死在他們的偷襲中的,因此清兵俘虜的情況格外悲慘。

    “記住這是你的機會,不要錯過了。你帶著我們的信回去,相信你的長官也不會為難你,要是你打算拿著信跑掉,外麵都是清兵的軍營,你是跑不掉的。”

    清兵唯唯諾諾,能離開這個鬼地方,能不再跟那些凶神惡煞的紅毛鬼待在一起,讓他幹什麽都行。

    這個清兵走後,周琅又讓人再帶進來一個,同樣的信,同樣的交代,讓這個清兵也去送信。他需要消息確定傳遞給鳳山縣的官員,如果互相之間消息不能傳遞,這場仗就一定會開打了。

    但周琅也是迫於無奈,如果有的選,他是不願意主動給清軍寫信的,在他看來,誰先動意味著誰示弱,會給對方傳遞一個自己沒有底氣的信息,即便真的進行了談判,恐怕也會吃虧。

    他更願意在打一場之後,讓清軍明白靠武力很難打下左營,或者讓他們知道,即便打下左營也要付出沉重代價,這樣談判的時候,自己就占據主動了。就好像琦善跟英國人談判期間,英國人要攻占虎門炮台一樣,那不僅僅是示威,也是為了取得談判桌上的籌碼。

    現在左營被對方圍困,周琅這邊還真的沒什麽拿得出的籌碼。

    回信是第二天送來的,送信的人還是那個被周琅釋放回去的俘虜,他戰戰兢兢再次來到左營,顯然他自己根本不想來。收到回信就好,這至少說明消息送到了,雙方也建立了穩定的溝通渠道。

    但回信的內容,按照科林的說法那就是毫無誠意,因為對方竟然要求周琅這邊交出罪魁禍首,至少三名夷人頭目。在信中他們當然是一番大義的指責,什麽毫無信義之類的,然後做出大度狀,表示大清朝的各位大人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表示一定要將罪魁繩之以法。還在信中強調道,說將罪魁直接交給他們也好,隻要周琅這邊表示悔過,也可以容許他們自己行刑,然後將首級交給他們。

    科林很憤怒,在他看來,這種條件當然不可能答應,交出罪魁,這豈不是要將他交出去嗎,他可是這裏夷人中最大的頭目。

    可周琅卻從這封信上看到對麵清軍的誠意,是的,對方是有誠意的。隻要首級,這就是誠意,這是給周琅提供了一個空子。

    對麵的清軍肯定也知道,在之前他們的人在沙灘上跟這些夷人水手打過一仗,打仗就有可能死人。那麽他們不要活人,隻要幾顆死人頭,這並不是為難對方。至於說的罪魁禍首,隻要夷人的腦袋過去了,周琅這邊說這是夷人頭目,清軍那邊當然不可能追究。然後鳳山縣的官員拿著人頭去請賞,又是大功一件。

    但是以科林的認識,確實不能領會信中隱含的內容,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讓他們投降。周琅也不說破,他已經對科林毫無信任。就讓科林絕望,然後努力跟對麵的清軍對抗下去,否則萬一事態嚴重,科林把罪責推到周琅頭上,將周琅綁了送給清軍換取妥協的話,那就糟糕了。

    “你怎麽想,對方說了,隻要我們交出三個負責人,他們就願意讓我們平安離開左營,保證不會追擊。”

    周琅隱瞞了隱含的消息,反而直接詢問科林和哈拉爾的意見。

    科林一口回絕:“我拒絕這個要求。而且我要求我們現在馬上招募士兵,必須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哈拉爾不表達意見。

    周琅歎道:“冷靜。讓我在回一封信過去,再跟他們談談。我們隻需要平安,如果他們可以安全放我們離開,我們還是可以接受的。”

    周琅又寫了一封信,同樣讓送信來的清軍帶回去。

    科林雖然沒有反對,可是第二天一早,他就擅自行動了,他沒有跟周琅商量,竟然抄錄了之前周琅所寫的招工告示貼在城裏,招來的人直接拉到了他的軍營。

    但他要解決的問題多了,錢不是問題,英國軍隊行動往往習慣隨軍攜帶大量的金幣,比如他們在歐洲打仗,都是拿著金幣直接向所在國商人采購物資的。科林雖然沒有帶金幣,但卻帶了不少銀幣,有備無患,這些錢一直沒動過。問題是周琅之前寫的那些招工告示,是為了維修商船招募工人的,招夠了人手後,那些告示就撕了下來。現在科林貼出去後,人雖然也能招來,可這些人都以為自己是去當雜役修船的,卻被拉進了軍營,語言不通,無法交流的情況下,要讓這些人明白,他們是來打仗的,就夠科林費一番心思了。

    就算讓這些人明白他們要跟清軍打仗,而且願意在重金的懸賞下接受這份玩命的差事,訓練他們同樣要費很多心思。

    翻譯是如此的稀缺,英國要向滿清派遣使團,都還要去意大利找幾個來這裏學習神學的中國人,周琅一發現謝清高這個人才,就立刻不惜代價的拉攏到自己身邊,科林向找一個翻譯,基本是不可能的,就算翻遍了整個台灣都不一定能找到一個人來,更何況他隻能在左營尋找。

    不過有一個現成的,那就是周琅,可周琅絕對不會去幫忙。至少今天不會,因為他跟科林約好的時間還沒有到。

    果然科林忙碌了三天,竟然都無法找到那些跟那些工人溝通的辦法,用手比劃完全無法表達足夠詳細和複雜的意思,無法交流的狀態,讓跟夷人接觸的工人又十分緊張,幾乎每天都有人逃走。

    同時周琅跟清軍的交涉也以失敗告終,清軍從沒有索取賠償,但就是堅持要人,最後降低到了至少一個人頭,但這也不是科林能夠接受的。

    科林知道離開周琅,他確實很難讓新招募的中國士兵形成戰鬥力,就算用手比劃著,讓他們跟著其他士兵學會了走隊列,學會了使用火槍,但如何在戰場上指揮他們行動呢,所以他必須請周琅給他當翻譯。

    就在他打算第二天就開口的時候,突然發生了變化,謝清高的船終於從澳門趕到了,一停靠在碼頭上,謝清高就立刻趕到了左營。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科林還在龜山的營地中努力跟一群茫然的中國士兵打交道,一收到消息,他馬上放下軍務,火速趕回城內,直奔周琅的住處,過去的鳳山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