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節 魏連理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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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之戰後,魏連理帶著恐懼的心理回到廣州,但很快他就過的極其瀟灑。
他最大的恐懼是被廣州官府以海盜的罪名抓捕,處置海盜隻有一個方法,那就是處死。
可他到了廣州後發現,跟以前一樣,那些當官的選擇性的忽視了他的存在,跟他溝通的依然隻有蔡世文這樣的行商。
之後利用馬嘎爾尼的逼迫,他將自己的身份也轉變成了一個行商,他還用自己的名字,在廣州官府申請了一個執照,建立了一個商行,叫做連利行。
之後他通過連利行大肆吸納貨源,他有雄厚的財政實力,周琅給他劃撥了五百萬銀元,但在他的操作中,這個連利行是他的產業,錢是周琅的錢,他帶給周琅貨源,而且還要從中賺錢,他發現周琅根本就不在乎這些,膽子也就格外的大了起來,他等於是在用周琅的錢,做無本的買賣。
資本在貿易中有多麽重要,隻有真正做了生意的人才會理解。有了這麽多現金周轉,他比其他行商擁有太多的優勢了,可以說,十三行中,也隻有潘家比他實力更雄厚,其他的行商,哪怕是總商蔡世文跟他比,都遠遠不如。
十三行商人一家家看似生意做的極大,但開銷也大,要維護跟官府的關係,那上上下下都得打點到位,然後維持上下遊的貨物周轉,就需要大筆的現金流。可中國商人有個習慣,都不太喜歡持有太多的現金,有了錢,都想著變成田產和房產然後才踏實。所以十三行商人中,有大量身家百萬,卻都砸在土地上的人。每到需要資金周轉的時候,他們反而需要借錢周轉,甚至會借高利貸。
廣州城資金實力最強大的,除了潘家之外,並不是其他行商,而是英國東印度公司。
所以很久以前,就有行商向東印度公司借錢。東印度公司也樂意向這些實力雄厚的生意夥伴放貸,每年如果有盈餘的話,都不會放在自己的賬戶上,而是交由潘家、蔡家這樣的大商人保管,名曰保管,其實就是放貸,而且利息很高。
可官府向來反對行商向洋人借錢,因為這不僅關乎朝廷的體麵,怎麽能欠番鬼的錢呢?還有政治方麵的考量,滿清朝廷向來將貿易看作製約洋人的武器,將允許貿易看作是一種對藩屬國的恩惠。
所以從康熙時代起,就從皇帝層麵,多次下令禁止行商向洋人借錢。可依然屢禁不止,到了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終於釀出了巨大的禍亂。那一年,多達四家行商資不抵債,無法經營下去破產。
當時廣州一共有8家經營對外貿易的行商,竟然都有欠款,其中有4家欠債最多,被洋商告上了衙門,結果引起了大禍。
這4家行商分別是泰和行、裕源行、義豐行和廣順行,其中泰和行顏時瑛欠債最多,達135.4萬元;裕源行張天球欠達43.8萬元,最後,顏時瑛和張天球迅速被官府宣布抄家,本人也被流放伊犁。
其實4家共欠外債隻有380萬元,他們借貸本金隻有107萬,利滾利翻出3倍多。但這算不上東印度公司欺負他們,實際上是按照行市向他們放貸的,之所以利息如此之高,主要是因為中國商業文化一直不夠發達,在官府行政權力的高度擠壓下,民間沒有形成完善的金融體係,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某項產業越是發達,產品就越是廉價,中國金融市場不夠發達,借貸人獲取資金的成本自然也就越高,市場行情一般利率都高達20%到40%之間,這在西方已經是很高的高利貸了。
這件事之所以鬧大,主要還是政治介入的原因,因為不管是107萬銀元,還是380萬銀元,雖然數目很大,但也不至於說整個十三行賠不起,十三行實行的是聯保製度,行商向洋人作保,交易才能進行,總商又向行商作保,最後實在還不起,還有總商進行保底。
問題是這件事鬧到了官府層麵,還一級級上報,連乾隆都知道了。這就麻煩了,乾隆皇帝很不高興,馬上下令嚴辦,直接讓刑部參與辦案,最後將兩家欠債最多的行商流放到了新疆。至於欠的錢怎麽辦,乾隆大筆一揮,不就是錢嗎,還,還要雙倍還,欠380萬元,還760萬。直接讓粵海關從關餘中撥付,然後分十年讓行商們歸還海關。
有人將這件事歸因於乾隆的傲慢自大,當然有這個道理,可一般很少有人去追尋乾隆真實的想法。其實乾隆對此是發過一封上諭的,上諭中道“且朕此番處置,非止為此事,蓋有深慮。漢唐宋明之末季,受昧於柔遠之經,當其弱而不振,則藐忽而虐侮之,及其強而有事,則又畏戄而調停之,姑息因循,卒至釀成大釁,而不可救。……英吉利夷商一事,該督撫皆以為錢債細故,輕心掉之,而不知所關甚大,所謂涓涓不息,將成江河者也”。
乾隆很明確的表示,雙倍賠付目的是讓夷人不敢藐視中國,因為曆史上往往是夷人藐視中國“則藐忽而虐侮之”,乾隆的政治目的,是繼續震懾洋人,讓他們看到中國的強大國力,依然是用政治的額角度來看待對外貿易的。
後來馬嘎爾尼覲見乾隆的時候,英國政府特別交代過馬嘎爾尼,讓他不要在乾隆麵前提及東印度公司跟十三行商人之間的商業糾紛,以免觸怒乾隆,誰知道乾隆卻得意洋洋的在馬嘎爾尼麵前提起這些事,因為在馬嘎爾尼看來,那些商業糾紛是讓人不快的,可乾隆卻認為他的雙倍賠付是照顧了洋人,給了對方恩惠。
1780年四行商破產之後,廣州官府跟當時的總商潘振承商議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成立了公行傭金,從十三行行商利潤中抽取百分之十,加上從每筆貿易中抽取百分之三單獨放在一個戶頭作為公積金,以應對這種破產之類的事件。
可是完善的金融業沒有誕生出來,商人又始終有借錢的動機,難免就會被高利貸一次次纏身,終於在廣州圍城,行商們再一次大出血之後,他們中的許多人資金鏈斷裂,又一次步入破產的邊緣。
許多人進行了自救,比如總商蔡世文等,他們加大了貿易量,拚命想做更多的業務,來彌補損失,魏連理成立的連利行是一個很好的貿易對象,現金充沛從不拖欠,而且為了搶貨源,還願意提前支付定金。
但他們這次虧欠太多了,不是一次貿易能夠緩過來的,所有行商中,除了潘家之外,基本上都資不抵債。
此時新任海關監督上任,他不但不想幫著行商度過這個難關,還想著撈一筆呢。能當上海關監督的權貴,除了身份地位顯赫,門路廣之外,也得花費很多錢來打點,海關監督屬於內務府直接管理,內務府和戶部兩個部門這些年都是一個人在管,那就是和珅,想從和珅手裏討到海關監督這種肥差,不出一筆血是不可能的。
英國人研究的很透徹,他們這樣形容海關監督,“這個職務一向是由皇帝欽派的滿洲人擔任,他是代表宮廷和宮廷人物的。在他滿足了他北京的恩主們(和恩主婦們)的慾望之後還有餘裕時,他也可中飽,自行積聚一份家私。他一到任就必須有所報效;在這從來長不到3年的任期之內,仍舊要經常不斷地報效;並且在他可以滿載而歸之前,也還要再作報效。他從頭到底一直報效。那些相繼而來的步驟使得這個官職的外水日益減少,估計粵海關監督在任內每年經常送往北京的禮物,價值不下100萬兩。別的權威人士曾經譏諷地說:在支付了為維持大批僚屬生活的征收費用之後,他任內第一年的淨利是用來得官,第二年的用來保官,第三年的用來辭官和充實自己的宦囊。”
英國人的說法極為妥帖,其實不止是海關監督這樣的官職,但凡是可以通過金錢買來的權力,往往都存在著這樣三個步驟,“第一年的淨利是用來得官,第二年的用來保官,第三年的用來辭官和充實自己的宦囊。”
新任海關監督蘇楞額,甚至比盛住更加貪婪。曆史上這個人在馬嘎爾尼從北京返回廣州的時候,甚至命人向馬嘎爾尼的使團征稅,而且一上任就要求行商向他報效二十萬兩。不過由於當時他上任的時候,廣州城被圍了起來,他沒能順利跟盛住交接,並且也不想交接,因為一旦交接,他就得為圍城一事負責,所以他就一直在城外待到周琅撤退,這才亮出身份進城交接,接任海關監督,結果就錯過了他向馬嘎爾尼使團征稅的故事,否則馬嘎爾尼恐怕要瘋了。
可現在行商們告訴蘇楞額說他們沒錢,錢都在上次夷人圍城的時候,報效朝廷做軍費了。蘇楞額當即怒不可遏,他當上這個海關監督可是花了大價錢給和大人送禮的,粵海關監督可是有名的天子南庫,老子好容易謀到這份差事了,你們告訴老子沒錢!嬸嬸可以忍叔叔不能忍,馬上就抓人,大刑伺候。
倒黴蛋還是蔡世文。
但魏連理繼續春風得意,因為蘇楞額大人開口要錢的時候,他連一個絆子都沒打,馬上送上了現洋,跟那些摳摳搜搜的行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蘇楞額大人也為了表彰魏連理這種識相,就不時請他到海關衙門裏欣賞一下自己從北京帶來的戲班表演,很是給他麵子。
魏連理也長袖善舞,他懂什麽,詩詞歌賦當然不懂,可是戲曲、女人他懂,蘇楞額這種權貴子弟也懂,一來二去倆人的關係就近了,至於魏連理背後的身份,蘇楞額根本不在乎,他有所風聞,但兩廣總督、廣東巡撫都不管,他就更懶得管了,對方大把銀子送上來,他犯不著跟這種財神爺翻臉不是。
於是從蘇楞額這裏,魏連理得到了很大的方便。
可是有人不識相啊,十三行中排名第二的而益行,死活不肯滿足海關監督大人的要求,而且還以破產相威脅。
蘇楞額一怒之下,決定整治整治這個而益行。(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