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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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說她認識趙玠,不如說是她知道趙玠。因為能問出這個問題,顯然並不知道他的長相,隻是知道他的身份。

    而且……她好像很恨自己。

    趙玠心頭一動,麵上露出幾分傲然之色,點頭道,“不錯,正是本王。”

    女子聞言,眼中凶光一閃,厲喝道,“好賊子,受死!”說完雙手一掙,竟然就將捆縛著她雙手的繩索掙斷,也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柄薄如蟬翼的匕首,縱身一躍,便朝趙玠刺來。

    這變化隻在電光火石之間。周圍雖然站著無數的親兵將領,但是沒有一個人反應過來,因此救之不及。

    好在趙玠也是久經訓練。而且說是他們沒有經曆過海上戰爭,但並不是什麽危險都沒有經曆過。要知道,趙玠身為船隊的所有者,這些年來走遍了那麽多地方,固然有很多人歡迎他,崇拜他,仰慕他。但也有人藏在暗處,警惕他,憎恨他,想要除之而後快!

    從在南洋開始,趙玠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明爭暗鬥,甚至連刺殺都有不少。

    所以在應對這種事情方麵,倒是經驗豐富。

    至少這女子殺氣一露,他立刻察覺到不對勁,然後飛快後撤,同時也抽出了自己的佩劍,往上一擋。這隻憑著直覺的動作,正好擋住了刺來的匕首,也讓女子突襲的想法落空。

    這時周圍的人已經反映過來,立刻紛紛圍上前來,很快將女子重新製住。饒是如此,也被她傷了三個人,可見這女子的凶狠。

    這一次眾人提高了警惕,索性把人五花大綁,免得再被她掙脫。而且副將之前因為她是女子,頗為棘手,所以隻將明麵上的兵器繳了,沒有搜身,結果卻被她藏了兵器,這時候心下憤恨,也不再顧忌她女子身份,下令搜身。

    剛才那把匕首真是將他白毛汗都嚇出來了。要是宋親王在這裏遇險,他這個副將也就當到頭了。

    “不必了。”倒是趙玠開口阻止,“想來她身上也藏不了多少武器。況且既然有了戒備,當不會再次得手。畢竟是女子,如此不妥。”

    這些海軍雖然訓練有素,但是在海上漂泊的時間長了,此刻見到個女子,還能光明正大的搜身,又怎麽可能會不占便宜?趙玠雖然不知道這女子究竟為何對自己身懷仇恨,但卻佩服她的性情和能力,不願意讓人折辱了她。

    ——沒點兒手段,是不可能在海上生存下來的,何況她還以女子之身,成為了海盜頭目。

    但是顯然,對方並不感激趙玠的解圍,仍舊惡狠狠的盯著他,似乎隻要一找到機會,就還是會撲過來襲殺他。

    因此所有人都顯得十分緊張。保護趙玠是他們的職責,剛才沒反應過來已是不該,這會兒可不能再出問題了。

    趙玠見大家都很緊張,顯然審問也不會有什麽好的效果。當然,最重要的是他覺得這女子不會那麽輕易開口,還是得另外想辦法。因此隻能一揮手,先把人帶下去關押。等打掃完戰場,處理好了雜事之後,再行審問。

    這一站雖然說不上慘烈,但海軍的損失也不少。等到戰場清理完畢,人員傷亡統計好被送過來之後,趙玠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不管那姑娘究竟有什麽苦衷,也不管這件事究竟有多少內/幕,這些士兵們付出的生命卻是實實在在的。

    “走,去審問敵酋!”他站起身,大步出了船艙,朝著關押的地方走去。

    副將跟在他身後,一邊道,“王爺,撫恤的章程還得趕快定下來。雖然一時半會兒回不去大楚,沒法施行,但總要安剩下的人的心。”

    在海上是一點問題都不能出的。萬一士兵們因此受到刺激嘩變,四麵都是茫茫大海,他們根本沒有任何退路。所以安撫的工作,一定要先做好。畢竟在今日之前,他們還沒有麵對過這樣的情況。

    趙玠點頭,“你回頭擬了章程送上來。對了,跟船的人怎麽樣?”

    他說的是那些跟隨船隊航海,搜集海洋數據,記錄沿途路況等等的文人們。這些人雖然沒有什麽戰鬥力,但卻是不可或缺的。如果這一趟真的能夠證明地球是圓的,那麽他們自然可以就此展開許多工作。所以保護他們也是趙玠的職責之一。

    提到這個,副將也覺得有些意外,“都沒事,正在研究方才的戰鬥過程呢!王爺,屬下也是今日才發現,這些書生們的膽子可真大!”

    在這些軍漢們眼中,書生應該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文弱弱隻知道之乎者也和吟詩作對,跟自家不是一路人。所以雖然這些人一直待在船上,但是相處卻很少。平日裏也基本上都是趙玠去跟他們交流。

    他們原以為開了炮,這些書生們會給嚇壞了,不料人家比他們還淡定,正在熱火朝天的分析戰鬥場麵,似乎在記錄什麽數據呢!

    趙玠點點頭。這也是應有之意,願意上船四處漂泊的,膽子都不會太小。而且,也未見得這些人就沒有見識。不管怎麽說,這種冷靜對大家都有好處。

    不知道是因為被綁著不方便動作,還是經過這會兒時間已經冷靜下來了,所以女海盜見到趙玠過來,竟然也沒有立刻橫眉立目,更沒有跳起來除之而後快的意思,隻是麵無表情的盯著地上看。

    趙玠問了好幾個問題,她都隻當做聽不見。副將在後麵聽得一肚子火氣,“王爺,將這女子交給卑職來審問吧,隻要動用刑罰,不怕她不招!”

    趙玠微微蹙了蹙眉,雖然覺得這樣有些殘酷,但對方是海盜,不能因為是女子就多憐惜。這件事背後處處都透著古怪,還是要趕緊查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然後才好回報朝廷。

    就在他要答應的前一刻,那女子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冷冷的盯著他,“要殺要剮不過一句話,問這麽多做什麽?”

    “我不相信海盜真的有膽子打劫官船。”趙玠道,“你們殺了我們不少將士,總要問清楚是怎麽回事,才好回報朝廷。”

    “有什麽好問的?海盜不會打劫你,但是本姑奶奶會!遲早有一天我要親手殺了你!”

    趙玠沒有被這種話嚇住。對方現在還是自己的階下囚呢,自然不必擔心這個。他倒是挺好奇另一點,“你好像跟我有仇?”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那女子咬著牙道。

    “但是我好像沒有見過你。”趙玠眉頭微微一動,“你父親是誰?這其中是否有什麽誤會?”

    “誤會?”聽到這個詞,那女子陡然癲狂了起來,美豔的臉上目眥欲裂,看上去仿佛修羅夜叉,她死死盯著趙玠,“堂堂朝廷海軍,在海上劫掠本國商船,你敢說這件事不是你做的?!你!還有你背後的皇帝,遲早都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趙玠悚然一驚,甚至維持不住臉上表情。

    他隻打劫過一次官船,就是江南富商們組織的那個船隊。但是這件事瞞得很好,國內國外隻有寥寥數人知曉,被打劫的那些船上的人,連同打劫他們的士兵,全都被趙玠分散發配到海外之地,永遠不可能將消息傳回國內。

    她是怎麽知道的?

    “你要否認麽?”那女子見他麵色變化,忍不住譏笑道,“是啊,朝廷自己賊喊捉賊,圖謀百姓的家產,這種醜事,又怎麽可能承認?”

    趙玠歎了一口氣,話說到這裏,其實承不承認都一樣,畢竟對方已經認定了。而且……既然之前自己猜測他們跟朝廷有所勾結,那麽恐怕這件事,真的泄露出去了。

    他沒有追問他們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也沒有開口承認,隻是轉開話題,“你父親是誰?”

    “我父親名諱江東城。”

    趙玠眉頭一動,“江東城?我記得他並不在船上,何以我又成了你的殺父仇人?”

    “那船上裝著我江家數代積累,一朝被劫,幾世積累都付諸流水!這還不算,朝廷還逼迫父親售賣土地和莊園,換了銀子來償付那些雇工的家人!眼看連祖宅都要賣掉,父親受不了這個打擊,無顏見列祖列宗,便投繯自盡了!你說,這是不是殺父之仇?!若不是那肮髒齷齪的朝廷,若不是你們這些根本不知道民間疾苦的紈絝高粱,聯合起來算計旁人家產,又怎麽可能會這樣?”

    趙玠心中雖然微微震動,但並沒有因為這女子的控訴便亂了心思。

    他知道自己做的是什麽事,更知道那所謂“數代積累”是怎麽回事。歸根到底,還是民脂民膏。這位姑娘也許知情,也許不知道。但是現在跟她講道理是沒有用的,因為對她來說,她所說的這一切,也是事實。

    “江姑娘,你知道你們江家是以什麽起家的嗎?”趙玠想了想,問。

    那女子道,“自然是桑園絲綢!”

    “是。你們江家在江南有十頃桑園,你可知這些桑樹,每年可育多少蠶,紡多少絲,售多少錢?”趙玠又問。

    女子遲疑著搖頭,在父親過世之前,她隻是個普通的閨閣女子,哪裏知道這些生意上的東西?

    “那我來給你算一筆賬吧。”

    江家原本隻是江南的地主,大楚立國之後才發家,距今不過百多年時間。看似家大業大,好像有潑天富貴,但隻要將這些產業一項一項的計算出來,就會發現,其實正正經經的做生意,所得的盈利也就隻有那麽多。畢竟這世上沒有那麽多暴利行業。尤其是近些年來,絲綢的價格一年比一年低,情況就更糟糕了。

    然而事實上呢?江家非但沒有走下坡路,反而豪富不輸以往。趙璨在船上搜出來的珠寶貨物加起來,更是幾倍於江家家產之數!

    “你告訴我,多出來的這些錢是怎麽來的?”趙玠說完之後,反問對方,“如果你們真的是靠數代積累,老老實實的做生意,拿這些錢莫非是憑空冒出來的?”

    “你……你胡說!”那姑娘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聽到趙璨算的賬,不由呆了半晌。但她還是不敢相信這件事,隻能下意識的反駁,“你空口無憑,信口雌黃!”

    “空口無憑?”趙玠笑了,“如果不是證據確鑿,我又怎麽可能會知道這些?其實江姑娘你身在江家,難道真的一點端倪都沒發現過嗎?江南有無數鹽廠,據我所知,其中有兩個,就跟你們江家脫不開關係!”

    這時鹽鐵還是戰略物資,不許私營,不過實際上,江南的富商們,多半都在裏麵插了一手。而要插手此事,少不得打點官府,勾連衙門,形成一個密密實實的網,將大家都攏在其中。否則,若是沒有利益糾葛,江南如何能隱隱獨立於朝廷之外,自成一派?

    這些話趙玠雖沒說,但那女子卻也能夠想到。

    父親死後她隻懷著一腔報仇的心思,被人推動著走到了今天這一步,這時候回過頭去,卻發現一切都不過是個騙局。她心中不由惶恐,想回頭不能回,想往前走,卻也走不了了。

    她茫然的看著趙玠,其實不管是什麽樣的理由,但是殺父之仇卻是實實在在存在著的,她不可能就此盡釋前嫌,忘卻仇恨。可是要繼續報仇,支撐著她的信念卻逐漸消散了。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仿佛這樣就能夠逃避一切,安慰自己。

    “你知道。”趙玠蹲下來,盯著她的眼睛跟她對視,“你說得沒錯,我是你的仇人。如果你現在還想要殺我,我等著。但你不能成為別人手裏的刀。告訴我,你所知道的這一切,是誰告訴你的?”

    那女子囁嚅片刻,終於說出了一個名字。

    “好。”趙玠伸手將她身上的繩索都解開,然後站起身,對副將吩咐,“放她走。”

    那女子陡然抬起頭來盯著他,趙玠微笑道,“怎麽,怕我說話不算話?放心吧,我說過,我等著你來殺我。”

    對方似乎呆愣了片刻,然後身手敏捷的竄了出去,直撲門口。到了門邊,眼見的確沒有人上來攔著自己,她才轉過頭道,“我叫江清月。”(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