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晚了，柳乘不由得想念起城西大街的包子攤。

    自從上次吃過，這小東西似乎在自己胃裏紮了根，隔三差五不吃一次，還挺想念的。

    街上行人漸多，還未走近包子攤，他突地一怔。

    嫋嫋蒸汽中，纖瘦的身影孤獨地站在一旁，正愣愣地望著籠內白乎乎的大肉包子。

    那是個目光茫然的年輕女子，披頭散發，沾滿滿塵土的臉早已看不清原來麵貌，一身綠裙破破爛爛，露出了傷痕累累的烏青肌膚。

    她就這麽站在闌珊光影裏，與周圍的繁華格格不入，像是剛從另一個世界而來，無助、不知所措。

    去去去！滾一邊……”

    包子攤老板厭惡地揮著手，想要把這個礙眼的女乞丐趕開，一角碎銀卻在他眼前晃了晃，生生打斷了他的話語。

    來，吃吧。”

    白乎乎的大肉包子遞到眼前，女乞丐茫然抬頭，望著那張微笑的清秀臉龐，雙眼一呆，隨即陡然睜大！

    ……

    來，吃吧。”

    背負長劍的青衫少年低頭對她淡淡一笑，然後抬袖伸手，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發。

    ……

    塵封百年的記憶再次浮現眼前，依舊如此清晰，如此溫暖。

    思念、委屈、心酸、痛苦……死死握著掌心那顆早已撫摸得發亮的老舊拓影珠，她眼眶一紅，驀然流下兩行清淚，在泥垢的臉頰上劃出兩道白皙得觸目驚心的痕跡。

    哥哥。”

    她喃喃道：“驚鴻，驚鴻終於找到你了……”

    公子，令妹這是遭了賊人？”

    包子攤老板一臉好奇。

    喂，這位姑娘，你肯定認錯人了，我真不是你哥哥啊。”

    柳乘有些無奈，側身看著飛快啃著肉包子的綠衣女子。後者聞言抬眼，怯生生的臉上，頓時露出個甜甜的笑容。

    好嘛，她根本就沒聽進去。

    想抽出被緊緊扯著的衣袖，哪知卻是被扯得更緊。柳乘捂著額頭，很是頭痛。

    令妹真是太可憐了，看上去像是多日未曾吃飯，唉。”

    包子攤老板搖頭歎息，柳乘轉身望著他，沒好氣地哼唧道：“別以為轉移話題我就忘記了，趕緊找錢！”

    離開包子攤，走了許久，柳乘停步抬頭，望著夜空中的那勾彎月，輕聲歎了口氣。

    哥哥，驚鴻困了。”

    衣袖被輕輕搖了搖，偏頭望去，名叫驚鴻的綠衣女子正打著嗬欠，髒兮兮的臉上露著幾分委屈。

    臥槽，差點忘記了還有個麻煩。

    眼看夜色已深，柳乘有些著急，耐著性子說道：“這位姑娘，現在已經很晚了，你還是趕緊回家吧。”

    哥哥，你忘了嗎，我們家已經被妖怪給推倒了……”

    綠衣女子說完之後，傷心地低下了頭。

    ……那你的父母呢？附近有沒有親戚朋友？”

    哥哥，你是不是又不要驚鴻了？”

    淚水在眼眶中不住打轉，綠衣女子突然抬眼，聲音有些發慌。

    我……”

    柳乘很是糾結。這姑娘似乎神誌不清，還死死認定了自己是她哥哥。

    可眼下大半夜的，他又沒法將人家獨自扔在大街上不管……算了，收留她一晚又何妨？

    剛想開口，身側的綠衣女子卻是已困得閉上眼睛，如同一隻小貓般，緊緊擁住自己的胳膊，發出了細微的呼吸聲。

    居然就這麽睡著了。

    撓著腦袋，柳乘苦笑不已。

    蹲下身，將綠衣女子往背上一推，他踏著一地月霜，蹣跚地往城南大街的仙寶齋走去。

    趴在書桌上睡了一宿，柳乘迷糊睜眼，窗外卻是天光已盛，鳥鳴啾啾。牆角的瘦竹青翠欲滴，在晨風中輕搖枝葉，抖落一地露珠。

    揉了揉酸脹的腰肢，肚子倒是有些餓了。

    取出昨夜買的肉包子，就著桌上一壺涼茶水，柳乘也沒顧忌太多，大口大口地啃著。

    聽說，你昨夜跑去出強搶民女了？”

    身側冷不丁響起道冰冷的女聲。

    柳乘大吃一驚，剛剛灌下的一口茶水，頓時“撲哧”一聲全噴了出去。

    抬頭一看，一襲素裙的蘇茗站在門前，杏眼睜圓，泛起道道殺氣，緊繃的玉臉上沾滿了茶水、包子碎屑……

    完了，這下真的完蛋了。

    哈，一夜不見，蘇姑娘麵色紅潤光澤，氣質出塵，更加漂亮動人了，哈哈哈……”

    心虛地笑著，柳乘連忙站起上前，想要伸出袖子去擦蘇茗的臉。

    嫌棄地瞥了瞥他那油膩膩的衣袖，蘇茗一把拍開，自顧自地取出香巾仔細擦拭，驀然瞧見床上躺著個衣衫襤褸的年輕女子，卻是麵帶笑意，胸口微微起伏，睡得正甜。

    她張著嘴，臉色僵硬，眼中殺氣陡然複顯。

    嘩啦一聲，掌中劍鞘一揚。

    柳乘見勢不妙，急忙一把抱住蘇茗的手，可憐巴巴看著她。

    皇上！臣妾冤枉啊！”

    人都在床上了，你還冤枉？冤枉你個大頭鬼！”

    深深長吸口氣，蘇茗麵若寒霜，道：“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

    柳乘咽了咽口水，仔仔細細將昨夜經過講了一遍。

    如此說來，你還是行俠仗義了？”

    咳咳，那是自然。我可是江湖人稱‘見義勇為誠實可靠柳小郎君’！”

    呸，你上次還說你是什麽‘及時雨柳公明’。”

    蘇茗一臉鄙夷。

    正在東拉西扯之間，一道怯生生的女聲自床榻上響起：“哥哥，這個姐姐也住在這裏嗎？”

    驚鴻不知何時醒來，正抱膝坐在床角，一雙大眼睛不住地偷偷打量蘇茗。

    柳乘急忙湊到蘇茗耳畔，輕聲解釋道：“她貌似有些神誌不清，一直說我是她哥哥，言談舉止也像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他撫摸著光禿禿的下巴，目光堅定地點點頭：“她肯定失憶了！”

    蘇茗哼了哼，沒好氣地歪頭瞪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她失憶了？”

    見驚鴻蓬頭垢麵，綠衣破破爛爛，都快破成布條了。蘇茗皺了皺眉：“我帶她去梳洗。”

    她不由分說，拉起一臉害怕的驚鴻便走。幾步過後，行至院子中央，又驀然停下，回首瞪著躡手躡腳跟來的柳乘。

    你來做什麽？”

    我來幫忙啊。”

    滾！”

    我我我，我當年搓背的技術，那可是全宿舍第一！”

    啪！”

    回應他的是一記狠狠拍來的劍鞘，柳乘痛得齜牙咧嘴，揉著被拍得通紅的掌背，還不忘朝頻頻回頭的驚鴻安慰地笑笑。

    搖搖頭，無奈回屋，柳乘支著下巴左等右等，直等得嗬欠連天，困意翻湧，點頭如同小雞啄米……

    柳乘，你……你還去城主府自首吧。”

    不知何時蘇茗站在了門口，神色複雜，嗓音有些發愁。

    自首？

    迷糊睜眼，柳乘打著嗬欠，一臉懵逼。

    剛要開口，餘光一掃蘇茗身側的素裙麗影，他雙眼驟然瞪圓，困意全消，嚇得差點咬到了舌頭！

    芙蓉作顏，秋水為眸，兩彎細眉如黛，額間一點朱砂暗紅。她曼妙的身姿站在晨風裏，一頭烏黑長發紛紛揚揚，僅僅嫣然淺淺一笑，四周明亮的天光，竟似乎黯然了幾分。

    玉人生輝，盼顧傾城。

    這一刻，柳乘呆若木雞，幾乎快要忘記了呼吸。

    你真的，不是拐了哪家的千金小姐？”

    見他這般，蘇茗咬著櫻唇，神色更加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