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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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細細看著暗衛匯報上來的情報。
他的眼睛已經有些看不清了, 此時隻能舉著紙張, 湊近燭火旁, 眯著眼,才能勉強看清上麵的內容。
好容易看完, 康熙無聲的笑了一下。
“賢王。”輕聲的喃喃自語後, 康熙問,“四阿哥呢?怎麽沒有關於他的傳言。”
“呃…”這個問題似乎是把暗衛難住了, 他猶豫了一下才不確定的道, “傳言四阿哥是個好人,是個將老百姓放在心裏的人。”
這話, 怎麽聽怎麽別扭。
“嗬嗬。”康熙低低笑了一聲,沒有追問,揮揮手讓他下去了。
三月中旬剛過, 山東忽然傳來急報,河間地區因為饑荒原因,流民暴動叛亂了!
康熙在朝堂上顧不了身體,大怒之極。
兩個月前, 他還在信誓旦旦的說大清再無餓死之民,而現在,就有老百姓因為饑荒叛亂了。
這是什麽?這是赤果果的打臉啊!
而且,番薯連偏遠的東北、西南都普及了, 更何況近在咫尺的河間?以其產量,怎麽可能發生饑荒之事?
這其中的貓膩,不用查康熙也明白的一清二楚。
但正因為如此, 康熙心中的怒火才更勝,因為胤礽和胤禔之事,他正處於最敏感多疑的時候,看誰都覺得想要竊取他的權柄,而在他以為大權在握的時候,事實告訴他,真的有人拿他不當回事,欺上瞞下,這讓他怎麽能忍?
而現在還要查的,就是看這單純是地方官欺上瞞下的個人貪汙行為,還是背後,有什麽人在指使。
他陰沉的目光在幾個兒子身上一一掃過,最終落到胤礿身上。
“老四,糧食推廣之事一直是你在負責,此番河間出此大事,你應負全責!”康熙冷聲道,“朕再給你一次機會戴罪立功,查清此事的前因後果,看看到底是誰在搗鬼!”
相比之下,康熙心中比較相信胤礿在這件事上的清白,隻因為糧食試種、推廣之事一直是他在負責,前段時間他也剛剛因此事收獲了賞賜和名聲,他不會沒腦子的做出這種事。
當然他如果真的沒腦子到這種程度,那就別怪他這個當皇阿瑪的心狠了!
胤礿心裏一沉,跪下接旨:“兒臣遵旨。”
“雅爾江阿。”康熙又道。
“臣在。”簡親王雅爾江阿出列。
“朕命你率五千軍士,即可前往河間鎮壓叛亂。”
“臣遵旨。”
早朝一下,胤礿和雅爾江阿便匆匆回府收拾行李、點齊兵士,當日下午,便一起出了京城。
而暗裏,卻有一隊暗衛在中午時分便出發了,看其方向,不是河間又是哪裏。
饑荒之事一出,滿朝氣氛冷了一度,還沒等群臣有所動作哄好康熙,後宮又出了一事,將康熙周身的溫度又降了好幾個冰點。
康熙最小的兒子,年僅兩歲的二十二阿哥,胤禝,因為貪涼,一場高燒之後,沒了。
得到這個消息的康熙,一時間背都佝僂了不少,他擺擺手,有氣無力的道:“按規矩處理了罷。”
他並沒有去看那個可愛的小兒子最後一眼。
自從胤礽造反之後,康熙幾乎就沒有進過後宮,也沒有招過妃嬪侍寢,綠頭牌,已然成了擺設。
今次也是,康熙並沒有翻綠頭牌,而是直接吩咐道:“去長春宮。”
雲荍正在忙碌,胤禝的夭折,她心裏也不好受,或許是年紀大了吧,心也軟了,更何況兩歲的小孩子,比她的孫子都要小,對她實在一點兒威脅都沒有,很難叫人不難過。
而且對她這個年紀的人來說,生命的逝去,總是能想到自己身上,誰知道哪天睜不開眼,就這麽去了呢?
康熙的到來,在雲荍的意料之外,細想來卻又在情理之中。
雲荍扶了他坐下,康熙卻眯著一雙眼,細細的將她從頭打量到尾,良久才道:“愛妃還是這般年輕,朕,卻已經是個糟老頭子了。不知道哪天,就該下去找愛新覺羅家的列祖列宗啦。”
他的語氣很感慨,雲荍卻聽得毛骨悚然。
她任由自己身體僵硬了一會兒,才放緩動作,坐到康熙身邊,抬起頭,看著雙目已經渾濁的康熙:“生死有命,我從來不想這些,今日既然還活著,那便好好享受,明日如果閉了眼,那就去看一看地府的風景。”
“時間不過是個消遣,下輩子,我還會投胎,唯一的願望,便是盼望下次能投胎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看不同於現在的風景,享受這裏沒有的東西。”
康熙渾濁的眼睛已經表達不出情緒,雲荍隻能從他的語氣裏猜:“愛妃還想享受什麽?”
雲荍忽然笑了:“比如,能自己在天上飛一飛?又或者,能無所顧忌的在大街上奔跑大笑?成為一個武功高強的俠女行走江湖?還有很多很多,我根本描述不出來、也想象不出來的事、與物。”
康熙也笑了:“不錯,愛妃說的,朕竟也想嚐試一番了。”
雲荍依然笑著,雙目異彩連連,像是還沉浸在來生的遐想中。
“愛妃的下輩子,可還有朕?”康熙笑著問道。
雲荍眼中的異彩漸漸消失,她抿了抿唇,康熙的心竟然因為她這一動作而緊了緊。
雲荍收起情緒,認真的看向康熙,認真的問道:“你可願意,讓我的下輩子,有你?”
康熙一時無言,直到雲荍麵上的認真,漸漸變化成失望與自嘲,他才吐出兩字:“當然。”
雲荍麵上略過一絲喜悅,但好像又想起了什麽,這絲喜悅迅速收斂,但即使這喜悅很短暫,卻還是康熙渾濁的眼睛抓住。
雲荍勉強一笑:“那我的下輩子,當然還有你。”
康熙一眼不錯的盯著她,篤定地、一字一頓的道:“你在撒謊。”
雲荍臉上閃過慌亂,接著便是釋然與自嘲:“是的,我撒謊了。”
“為什麽?”康熙不明白,剛才他捕捉到的那絲喜悅,明明是真的,為什麽又要撒謊。
“皇上想聽真話?”雲荍問。
康熙卻是被她這一問勾起了久遠的回憶,良久才道:“你答應過,要一直對朕說真話。”
雲荍沉默,若不是他提起,她早就想不起還有這回事了。
“因為。”雲荍看著康熙,一字一頓的道,“我想成為你的唯一。”
“下輩子。”
康熙不接話,雲荍也不追問,兩人就這麽沉默的對視,好似要到天荒地老。
最後,還是雲荍移開了目光,她站起身,道:“該用膳了。”
“好。”康熙吐出一字,目送著她的身影出了屋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那天過後,康熙又恢複了獨居乾清宮的日子,雲荍也還是按部就班的在後宮生活。
半月之後,河間傳來消息,叛亂已經鎮壓,流民也已經遣散回鄉,胤礿還做主給他們發了糧食和番薯苗,讓他們能夠回鄉墾荒種田。
再半月之後,胤礿終於風塵仆仆的趕回了京城,與他一同回來的,還有被雅爾江阿押解回京的犯事官員。
康熙手中拿著兩封折子,折子上的內容相差無幾,都是此次河間饑荒事件的調查結果。
康熙雖然對胤礿此次沒有沾染上這件事、並且能夠公正辦案感到滿意,卻也對調查出來的結果感到憤怒。
但他將這份憤怒壓了下去,將兩份折子束之高閣,隻將一眾相關的涉世官員抄家斬頭。
雖然馬上就是康熙的五十大壽了,但他現在卻一點都沒有不能見血腥的忌諱,群臣也無人敢上去觸這個眉頭。
萬壽節。
此次因著是五十大壽,所以規格比以往更隆重些,全國各地的官員早在年前就準備著進上的壽禮。
而胤禩管著戶部,他也決心要在此事上做出一點成績,討得康熙的歡心。
所以他秘密在各地尋找,最終找了一百位年過百歲的老人,將他們請上京來,在萬壽節前幾天,上折子給康熙,言這百位老人想要給康熙祝壽,是為“百歲宴”。
萬壽節宴請當天,離康熙最近的地方,果然坐的是清一色的老人。
康熙心中,說不高興是假的,他這一年來,身體越來越差,此時有這麽多年過百歲的老人來給他祝壽,這份長命百歲的寓意就十分足了。
康熙不但將人叫至跟前詢問一些生活瑣事,更是親自端著酒杯,敬了這群老人一杯,宴席結束後,更是賞賜不斷。
胤禩憑此一事,本就如日中天的名聲更上一層樓,府門前車水馬龍、往來不斷。
萬壽節結束,選秀如期到來。
雲荍本以為今年應該沒什麽波瀾,畢竟以康熙現在的情況,不可能留人了。
餘下的,最重要的,也不過是給胤祥胤禵挑選福晉。
說到胤禵,這個曾有誌在軍中闖出一番作為的少年,終究還是沒能如願,他在去歲五月份,康熙巡幸塞外的時候就已經回京了。
為什麽呢?
其實去歲五月,發生的大事不僅僅是太子造反這一件事,而是兩件。
當然,這第二件事,可能隻是對於雲荍來說,是件大事,對於其他人,不過就是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子去世了而已。
是的,德妃在去歲五月,於冷宮中逝世。
雲荍查了,但最後查到的,不過是宮女的克扣虐待,而病逝了而已。
雲荍也就按照規矩,一張薄棺裝裹了,運出宮找個地方埋了。
這件事她都不需要做姿態報告給康熙看他的回應,因為她知道,憑德妃做的事,康熙不可能給她任何優待。
誰知道後來出了那麽一係列的事,本就無人關注的德妃,就更加透明了。
想及此,雲荍決定在選秀前將這件事提一提,不管康熙有沒有從別處知道,她到現在才說,就已經是失職了。
“皇上,德……烏雅氏於去歲五月在冷宮中去了,您看今年,可要給胤禵擇嫡福晉?”雲荍小心翼翼的問道,她著實不願意提起去歲五月這個時間。
康熙卻沒有什麽表情變化:“選。”
“那,今年宮中要留幾人?”雲荍又例行公事的問了一句。
康熙卻瞧了她一眼,道:“不留了。”
康熙走後,雲荍還有些摸不著頭腦,她怎麽覺得自己,從康熙那句話中,聽出了一絲笑意呢?
六月初,秀女最終閱選完畢,全部被送回家中,接著,賜婚的聖旨就一道道下來了。
第一道聖旨,卻是給胤礿的,給胤礿指了一個側福晉、兩個格格。
兩個格格第二天就抬進了府,次日,完顏氏心下有些忐忑的帶著兩個格格進宮謝恩。
她以為是自己最近做錯了什麽事,所以額娘才忽然賜人下來,要敲打她?
畢竟額娘當年說過,已經求過皇阿瑪,皇阿瑪不會插手胤礿的後院之事的。
等謝完恩,雲荍將兩個格格打發下去,完顏氏言語猶豫的道:“兒媳這段時間沒有常進宮給額娘請安,還請額娘不要生氣。”
雲荍瞧她一眼,哪能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直接道:“皇上這次賜人沒有跟本宮說,本宮是同你一起知道的。”
完顏氏臉一下漲的通紅:“兒媳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雲荍擺擺手,“本宮以前不樂意管你們,以後也不會樂意管你們,你隻要自己立得住,沒人能威脅你身為四福晉的地位。”
完顏氏到底當了這麽多年的皇子福晉,難堪隻不過一瞬,便收斂了情緒,道:“是,兒媳多謝額娘慈愛。”
“現在是什麽時候,你自己也明白。不要多事,也不要讓四阿哥府多事,不管是誰,敢在這個時候擾亂老四的後院,本宮都不會放過她,明白嗎?”雲荍鄭重警告道。
完顏氏肅然應道:“兒媳明白,兒媳一定會將後院管好,不會拖爺的後腿。”
幾道賜婚的聖旨下去,京城一時間喜氣洋洋,可能老天最近過的不如意,見不得別人比他開心,於是,又給製造了幾個麻煩。
六月中旬,湖廣總督喻成龍奏報:兵丁王漢傑等聚眾三百餘人,在城中搶掠當鋪,又出城站隊逼官索結,今已將王漢傑等伏法,王漢傑應□□,其餘三百餘黨不知姓名應免深究。
康熙接到這一奏報的時候,不知該氣還是該笑,這就是為他治理地方的官員,一件聚眾叛亂的大事,他們寥寥幾句話就隻定了一個搶劫的罪名,還連人都抓不全。
他閉了閉眼,提筆批複:此事件深為可惡,該督理應察明嚴加治罪,以肅軍紀,再詳審擬定俱奏。
放下這份折子,康熙又拿起一份,映入眼簾的,又是熟悉的‘請立太子’四個字。
他合上折子,看向禦案的一角,那裏放著一摞折子,全都是這幾天上奏的,與‘請立太子’有關的。
該看看了。
第二日早朝,在眾人上完折子後,康熙開口了:“眾位愛卿一直奏請立太子,朕思索許久,以為可行。眾卿便從諸皇子中舉奏一位堪認皇太子之人吧,眾議誰屬,朕即從之。”
眾人沒想到在這麽一個平平無奇的早朝,會突然被這麽一件事砸臉,一時竟都愣住了,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胤禛,他跪下道:“皇阿瑪英明!”
眾人被他驚醒,從善如流道:“皇上英明!”
康熙不可置否,直接退朝。
其後幾日,諸位大臣紛紛上書,康熙一一漠然看過,甚至還有聽聞此事的外地官員也千裏迢迢送回奏折,提出自己的舉薦人選。
見此,康熙沒有急著公布這次舉薦的結果,而是又在早朝上宣布,外任之臣也可上折舉薦。
此言一出,京中情勢更是混亂。
胤祤強拉著胤祒找上胤礿。
“四哥,你怎麽還在這裏,滿地的土有什麽好看的!”胤祤不滿的道。
“不然呢,我該幹什麽。”胤礿給他們倒了茶,胤祒甩開胤祤自在品茶,胤祤卻是氣鼓鼓的不肯接手。
“幹什麽?當然是去拉攏大臣啊!”胤祤恨鐵不成鋼的道,“皇阿瑪讓舉薦太子,哪還有比四哥你合適的!偏偏你還在這裏盯著一地的泥巴!五哥和十哥,這段時間的門檻可都叫人踏破了好幾個。”
“他們哪比得上你!”
胤礿啞然失笑:“那是因為你是我弟弟,才這麽認為,五弟和十弟,可不比我差。”
就是心急了些,胤礿在心中默默補充道。
“我不管,反正我覺得這太子還是四哥你最適合當!”胤祤賭氣道。
“好了,這事你別管了,四哥知道該怎麽做。”胤礿無奈的轉移話題,“你不在家,劄喇芬醒來見不到你還不哭的停不下來。”
“啊……”胤祤表情呆滯,立馬扭身就走,“我走了!”
胤礿連句話都沒得來及說,就已經看不見他人了,不由得失笑搖頭。
劄喇芬是胤祤才得的嫡女,性子怪的很,對額娘不是很親近,偏偏喜歡十三的不得了,自從滿月之後,時時都要賴在十三身邊,隻要睜開眼看不到十三,那就哭的止不住,誰哄都沒用。
十三偏偏也寵,對著女兒像對著祖宗一樣,要星星不給月亮的。
“十三這麽下去,劄喇芬肯定得讓他養成一個小霸王。”胤祒搖頭道。
胤礿不以為然:“咱們家的女孩兒,當然要霸道一些才好。”
“五哥和老十那裏,動靜越發大了,真的不管麽?”胤祒談起正事。
對於胤祤,兩人都把他當小弟弟,而且他身子骨又不好,都不想讓他參與到這些事中。
胤礿抿口茶,問道:“又有新動作了?”
“據說有個張明德的相士,偶然見過老十一麵後,對其麵相大讚,言其後必大貴。”胤祒似笑非笑的道。
胤礿詫異:“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他的情報係統被廢了?
“就是我跟十三來之前發生的事。”胤祒回道,“我府上的格格喜歡那家的糕點,派人去買,剛好撞見,回來當八卦說了,我才知道的。”
胤礿了然的點點頭,又有些疑惑:“這事,不像是十弟自己弄得,他沒這麽蠢……吧?”
胤礿征求性的看向胤祒,胤祒聳聳肩:“別看我,我也不知道。我剛準備查呢,就被十三闖進來拉走了。”
胤礿將溫安叫進來,吩咐道:“去查查張明德給十阿哥相麵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