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第三百一十五章 緊鑼密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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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六日夜,宵禁依舊免除,燈火卻已經不複前兩日那般輝煌。原本有不少高官世家都紛紛在宮城前搭起燈樓燈樹燈塔,名為與民同樂,實則借此爭奇鬥豔,以顯露自家的富貴氣象。不過,出了河間郡王謀逆一事後,為了避免觸及聖人的逆鱗,他們立刻命人悄無聲息地拆得幹幹淨淨,令最後一個賞燈夜的景致亦不知不覺便遜色了幾分。

    新安郡王府的馬車在宮城外牆畔停了下來,李徽掀開車簾一角,遙遙望著在孤零零的燈輪下踏歌的百姓們。歌聲與舞動吸引了不少觀燈者,加入其中的人愈來愈多,圍成了好幾圈。這並不難理解,無論朝中風雲如何突變,勝州畢竟距離長安太過遙遠。一位宗室郡王在千裏迢迢之外的叛亂,與尋常百姓家的生活確實毫無幹係。

    想起他跪著抄了一天經,離府前也不過是略用了些肉羹,王子獻便下車去買了些剛炸出來的焦糙(油炸元宵)與麵繭,又要了清湯餺飥。隻吃油炸之物難免太膩,用些湯食稍墊一墊方為養生之道。

    聞得一陣陣吃食的香氣,李徽果然覺得腹中饑餓起來。雖不過是些路邊小食,不如王府中的廚子心靈手巧,但勝在新鮮溫熱。滾燙的清湯餺飥飲下去之後,四肢百骸仿佛都漸漸暖了起來。再配上炸得焦黃酥脆的焦糙與麵繭,甜的鹹的應有盡有,倒也令人頗為滿足。

    吃飽喝足之後,李徽本想與王子獻下車觀燈,不料片刻之間,伴隨著融融暖意,他就已經覺得陣陣睡意湧了上來。他索性便不再掙紮著堅持繼續起身觀燈了,安心地伏在王子獻膝上睡下。在他徹底睡熟之前,模模糊糊地想到:果然,伏膝而睡舒適安心,絲毫不亞於共枕相擁而眠。

    王子獻亦想起今早的場景,不由得勾起唇角,垂眸凝望著他。身上的傷口依然隱隱作痛,但光是看著膝上安睡的人,他便可忽略所有不適,心中唯有滿足而已。至於其他——無論是大舅兄或是朝堂中事,待到他醒來之後再一同思索解決之道亦不遲。

    黎明前夕,常朝即將開始。紫宸殿中的重臣們卻倏然發現,許多平時並不上常朝的宗室王與駙馬們都陸陸續續地出現了。就連一直告病的荊王與一心撲在錢眼中的魯王也並未遲到,立在一群宗室之首。濮王李泰睡眼惺忪地站在他們身後,再往下便是嗣濮王、嗣越王以及諸位郡王等晚輩。

    令人覺得奇怪的是,永安郡王並不在。當然,不少消息靈通者已經得知,昨日下午永安郡王與世子入宮覲見。不過,為何而覲見,聖人此後又因何賜了他們不少東西,卻沒有甚麽人知曉了。於是,眾人紛紛猜測,其中最為可能的原因,便是叛亂點兵之事了。畢竟,宗室中最得用的老將就是永安郡王,而且又是輩分高的長輩,出征討伐河間郡王最為合適。

    李瑋也低聲與李欣討論起此事,卻發現堂兄似乎有些走神,目光時不時地瞥向後頭的堂弟李徽。李徽倒是淡定如常,安撫著摩拳擦掌、蠢蠢欲動的李璟——永安郡王出征,便意味著他也可同往,真正開始領兵作戰,他能不覺得異常興奮麽?

    不知為何,李瑋突然有些羨慕他們二人。身為兄長,仿佛永遠都比阿弟們顧慮更多,身份也比他們更為敏感。堂兄的聰明才智自然不下於堂弟,卻始終難以得到叔父的重用。而他的一身本事又何嚐比阿弟低呢?卻始終沒有機會奔赴戰場。

    李欣發覺他也有些神思不屬,立即收回了視線,隱晦地提醒他注意周圍的境況。李瑋的情緒卻仍然有些低落,不經意間對上江夏郡王含笑的目光之後,方略微鬆了鬆,輕輕歎道:“這世間,也不知是否有真正想得極開之人。”

    李欣聽出他的若有所指,回道:“不過剛過了區區數年罷了,真真假假實在難以判斷。待熬過數十年,直至生死彌留之際,方能真正斷定其人的心性。”話中似是在回應他,然而眼角餘光卻望向一眾禦前臣子中那個最為年輕之人,滿是複雜之意。

    不多時,聖人駕到,神色看似一如往常般平靜。掃視眾臣後,他緩聲道:“宣。”殿中監隨之高唱:“宣永安郡王與世子覲見!!”

    在眾人各懷心思的目光中,永安郡王一手拎著一個血淋淋的人,大步走了進來。幾乎所有人都驚呆了,好不容易才辨認出他手中的究竟是何人,便見他將這兩人扔到一旁,跪地叩首道:“老臣教子無方,發現兩個不爭氣的兒子極有可能與逆賊屬下的馬賊互相勾連,特地前來向聖人請罪!!”

    “……”李徽目光複雜地望著這位老人,不知是該佩服他的壯士斷腕之心,還是該好生領會聖人的殺雞儆猴之意。多少人麵臨這種境況時,還能當斷則斷?在整個宗室當中,永安郡王恐怕是最會教子孫的長輩,也確實該讓那些私心深重之輩睜大眼好生瞧一瞧,什麽才是真正的忠誠。

    其餘眾宗室亦是神色各異:有想起不爭氣的兒子而晦澀深思者——如荊王;有被血肉模糊的二人驚嚇住者——如魯王;有怔呆之後又鬆了口氣者——如濮王;有嚇得臉色蒼白搖搖欲墜者——如江夏郡王。至於嗣濮王等堂兄弟四人看起來則平靜許多,仿佛將觸動都掩在了內心深處。

    “族叔父素來深明大義,朕甚為欣慰。”聖人道。他的目光在眾宗室身上轉了轉,溫和之中仿佛藏著利刃,隻露出一刹那的鋒銳,隨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那瞬間的寒意卻始終印刻在諸人心底,久久不曾褪去。

    “逆賊屬下那些馬賊都是窮凶極惡之輩,若非經曆過廝殺的鎮邊將士,恐是很難成為他們的對手。朕決意,征調沙州、甘州、肅州、涼州、靈州等地的府兵,不足者以關內道府兵充之,總計十五萬人作為西路,封族叔父為西路行軍大總管。擇日不如撞日,族叔父不如早些回沙州,也好早日點兵,做好準備。”

    “老臣遵旨,謝陛下隆恩!”又得了不少賞賜的永安郡王始終肅穆,當即便與沉默不語的世子一同告退。臨轉身之前,他斜了一眼正按捺不住想蹦出來的天水郡王李璟,很是慷慨地又主動道:“聖人之前也答應過老臣,讓景行跟隨老臣去沙州曆練,這回可否同去?”

    “去罷。”聖人自然不會將金口玉言收回,溫聲道,“景行便交給族叔父了。”

    永安郡王遂領著世子與李璟退了下去。至於那兩個血淋淋的兒子,則被他拋在了紫宸殿中。李徽望著他們的胸口,發現依然微微有些起伏,這才略微放了些心——雖然與逆賊勾連罪無可恕,為父教子亦是應當之事,但若是當真出了人命,難免會給那位老人留下陰影,亦會影響禦史們對他的觀感。

    “著尚藥局派侍禦醫,替他們二人診治。”聖人接著道,“待傷情稍微安定之後,此二人便交給荊王叔父處置。務必讓他們招供出那群馬賊這些年來的蹤跡,以輔助大軍製定滅敵之策。”作為宗正卿,荊王已經有許久不曾問事,相關事務都盡數交給了宗正少卿新安郡王。孰料,這一回的謀逆大事,聖人卻再度重用了荊王。

    就連荊王都似是頗感意外,立即出列遵旨。當即便有不少人的視線極為隱晦地探向了新安郡王李徽,以及他的長兄與父親。然而,這父子三人的神色絲毫未變,實在教人尋不出任何破綻來。

    聖人便又宣布,由夏州、朔州、延州、汾州等地征召府兵,加以關內道府兵作為補充,共計十五萬人為中路,封尚書省右仆射簡國公許業為中路行軍大總管。雲州以東諸州等地征召府兵,補充河北道府兵,共計十五萬人為東路,封突厥出身的將軍阿史那真啜為東路行軍大總管。

    人選皆是前夜早便議定的,並無異動。李徽心下略鬆了鬆,淡定依舊。就在群臣都以為濮王一脈似是有失寵嫌疑的時候,聖人將這父子三人以及李瑋留了下來一同用午食。稍後,宮中便又傳出敕旨,封嗣濮王李欣為戶部侍郎,封嗣越王李瑋為兵部侍郎,二人一同負責此次平叛的糧草一事。

    至於新安郡王李徽,聖人體諒他新婚,暫時隻參議要事,不負責具體事務。但饒是如此,接下來兩三日間,他也頻頻被召入宮中。而忙得腳不沾地的李欣更是顧不上處置他與王子獻的私情一事,左思右想之下,隻得悄悄稟告了濮王妃閻氏,請她出麵勸解。

    不知出於何種考慮,閻氏默默地帶著張傅母去了新安郡王府暫住。李欣心中終於安定了許多,立即全身心地投入到籌備糧草的要事當中去了。

    孰不知,新安郡王府已經再度恢複了和樂融融。郡王妃杜伽藍以祈福為名,在家中茹素念經,將家事都全部還給了張傅母。張傅母無奈之下,隻得再度擔起了重任——頭一項要事,就是將李欣“送”給王子獻的美婢們,都趕到了王家宅院裏,徹底眼不見為淨。至於王家老傅母阿諾又會如何/調/教/她們,便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