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第三百二十二章 禦駕親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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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燭火映照之下,垂帳如湖麵微瀾,隱約透出裏頭緊密交疊的人影,間或響起低啞而誘人的喘息聲。也不知過了多久,顫動的垂帳方漸漸安靜下來,那些動人心弦的聲音亦平息了許多。帳中人相擁而臥,交頸而眠,不多時,寢殿內便已然恢複了往日的靜謐。
這時候,遠遠傳來更鼓之聲,斷斷續續,或長或短。
垂帳中響起一聲輕歎:“五更了。”寅時將至,留給他們二人的時間已經不剩甚麽了。分明已是臨別之前,彼此都有許多話想叮囑,不知為何,他們卻僅僅隻是放縱了整整一夜。或許,是因為他們對彼此都太過信任了罷。又或許,是覺得分離之時更適合敘別離之情,而非議論公事。
“春宵苦短,轉眼間一夜便過去了。”另一人低低地笑道,“總算能理解那些纏綿悱惻的酸詩酸句是如何寫出來的了。若是這時候讓我作詩,說不得同樣出口便是閨怨。諸如思念遠征在外的夫婿之類。”
垂帳猛然被一隻手臂揮了起來,滿頭烏發落在身後的新安郡王似笑非笑,回首望著臥在床上的人:“閨怨詩?原來你有自比閨中怨婦的愛好,恕我無法理解,更無從領會。”更何況,他算甚麽遠征在外?不過是隨著禦駕前往太原府,盡職盡責地當他的中書舍人罷了。因著聖人信任,其他中書舍人年紀又太大,才讓他得了這個好差使。
燈火勾勒著他的輪廓,修長挺拔的軀體令王舍人看得雙目微微發熱。然而,想起如今的時辰,他卻不得不偃旗息鼓。眼下時候不早,也確實不該沉溺於床幃之中。於是,他也同樣起身,披著衣衫擁著新安郡王去了隔壁的浴室。
兩人沐浴之後,坐在薰籠附近為彼此擦幹了頭發。殿外已經亮起了燈光,侍女們魚貫而入,送上了今日該穿的大禮服,便又退了下去。
新安郡王展開雙臂,任王舍人為他穿上了袞冕。片刻之後,他也有些笨拙地替對方穿上了玄冕。看著玄冕禮服上空無一物的纁裳,以及頭冠垂下的五旒,他頗有些感慨:“以你如今升遷的速度,也許用不著兩三年,便能穿上有章紋的禮服了。”五品以上方可用冕服:五品服玄冕,五旒無章;四品服絺冕,六旒三章;三品服毳服,七旒五章;二品服驚冕,八旒七章。無論在何種場合,這些服緋服紫的重臣都與眾不同,足以引來人人豔羨。
王舍人卻似乎並不認為這是他的讚美,而是挑了挑眉:“與你一樣,著袞冕,垂九旒服九章,還須得用多長時間?”
“嗬,真是好大的口氣。”新安郡王不由得笑了起來,“除非立下不世功業封為國公,或者加封三公、三師以及東宮三師——否則,你也隻能等到告老辭官,甚至於去世的時候,才能勉強得一個一品的追封。”國朝並沒有封異姓王的先例,於爵位,隻能封從一品的國公,可世襲罔替;於職官,則是三公、三師等虛職,以及東宮三師等實缺;於文散官,則有開府儀同三司,等同於宰相;於武散官,亦有驃騎大將軍。
“三公、三師與開府儀同三司有些難處。”王舍人卻是興致勃勃地撫了撫下頜,“或許,我可爭一爭東宮三師?橫豎太子也即將降生,再等幾年就該請東宮三師好生教導了。作為國朝最年輕的甲第狀頭,由我來教導太子應當也不算太過分罷?”
“朝中才華橫溢之士數不勝數,你未免也太過自信了些。”新安郡王斜了他一眼,將他推到密道前,毫不留情地合上了機關。兩人麵對麵,直到對方的身影被機關徹底遮蔽,方轉過身,各自緩步走開了。
如今的他們已經不適合在人前來往,也許接下來的歲月中都將隱藏在人後。雖然二人心中都覺得不舍,但也不得不順應時勢而為。而且,換個角度想來,這般悄悄來往,或許也別有一番趣味。
不多時,新安郡王府便駛出了馬車與儀仗,明亮的燈火幾乎照亮了半座裏坊。同一時刻,從數百官宦貴族人家中,同樣湧出了執著燈火的隊列。這些星星點點的燈火猶如溪水匯入河流,慢慢齊聚在宮城之內,仿佛上元之夜再現,映白了長安城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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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正,宮城一角的宗廟內,隆重的祭天儀式開始。穿著大裘冕的聖人神色格外肅穆,然而眼底卻透著喜色與前所未有的自信;隨在他身側的杜皇後則服褘衣,依舊雍容優雅,舉止一絲不苟。
群臣與內外命婦們皆隨著禮官的高唱聲而起、跪、拜。遠遠看去烏壓壓的一片,動作近乎一致,氣勢格外驚人。也許因氣氛而感染,不少原本堅決反對禦駕親征之人亦難掩激動之情。當聖人念完祝詞,揮袖轉身拔出長劍,怒斥逆賊惡行的時候,他們甚至隱約從這位陛下身上看見了先帝的身影。
這一刻,文武百官終於認同了禦駕親征之舉,高呼陛下萬歲的聲音猶如雷霆,可震山嶽。
總章六年正月二十三日卯時,帝後於宗廟拜祭天地祖先。一則告慰天地山川諸神,平息地動之怒;二則討伐倒行逆施惹來天地示警的逆賊;三則敬告祖先宗廟,即將出征平叛。巳時,禦駕親征,離京討伐勝州叛逆。文武百官與內外命婦相送數十裏,方依依不舍而歸。
杜皇後立在送別亭外,遙遙地望著遠去的軍隊。雖然早已看不清被簇擁在中間的聖駕,但她依舊站在寒風之中,直到再也瞧不見任何軍士為止。長寧公主給她披上擋風的大氅,小心翼翼地扶住她:“阿娘,該回宮了。”
杜皇後這才恍然回過神來,頷首微笑:“確實該回宮了。”說罷,她從容地轉過身,回到了鳳駕之內,順帶將周德妃也喚上去同乘。
皇後殿下既已回鑾,諸內外命婦遂依照品階順次乘車隨在鑾駕之後。不少人都難免悄悄地議論起來——都說這位皇後殿下氣虛病弱,一度甚至傳聞病危,眼看著不知甚麽時候就崩逝了,怎麽如今反倒好端端的懷上了龍嗣?就連在寒風中立了半晌,臉色都絲毫未變,半點瞧不出病態。反觀袁淑妃,在風中靜立了片刻就搖搖欲墜,早便撐不住回到馬車中歇息了。
如今這宮中的局勢也格外奇怪:一後二妃都有了龍嗣,每一位都身份貴重。袁淑妃月份稍大些,看似占了上風,但聖人金口玉言,已經說了皇後腹中的方是太子。退一步來說,就算萬一皇後又誕下一位公主,隻要周德妃生下的是皇子,袁淑妃便是再生幾個皇子恐怕也不頂用。畢竟,聖人對皇後殿下的看重,如今還有誰不知曉呢?隻要皇後想立周德妃之子為太子,袁淑妃再受寵也毫無辦法。
鳳駕內,奉禦謹慎地給兩位如今身子格外貴重的殿下診了脈,又讓藥童端來兩碗剛煎出來的藥給她們飲下,方安心地退下了。
周德妃吃了顆果脯平息苦澀的藥味,猶疑片刻,終是忍不住問道:“皇後殿下,臣妾腹中的孩兒……是真的?”
聞言,杜皇後禁不住笑了:“當然是真的。我初時隻想著,借著你讓袁氏心生動搖,趁著她忽悲忽喜、樂極而泣之時,由自己再給她最後一擊。卻料不到,你竟然當真有了喜訊。這果然是天意。”佯裝有喜或許平時騙一騙袁淑妃尚可,在聖人與宗室麵前可不能擅自作假。
周德妃怔了怔,迷惘之後,方露出了笑容:“那她一定是位好姊姊。”
“也許,是一位好兄長。”杜皇後輕輕握住她的柔夷,無言之間,兩人似乎都安心了許多。隻要人心不變,或許一切都不會變;隻要彼此信任,或許再容易變的人心,亦能夠維持當初罷。
另一輛華貴的馬車中,袁淑妃氣惱交加之下,將矮案上的玉杯玉壺都砸向跽坐在旁邊的宮婢。她似乎並未注意到,不遠處的袁美人亦受到了波及,若不是避讓及時,臉上險些被碎玉片劃傷。她迅速垂下首,散亂的鬢發掩飾住了她的麵無表情,長袖之下的雙拳再一次緊緊地攥了起來。
“一定是假的!!先前都已經病得奄奄一息了,怎麽還可能懷得上龍胎?!就算懷了龍胎,她這麽柔弱的身子骨,還能頂著寒風完成祭天儀式,而後又站了整整一個多時辰?她就不怕好不容易懷上的龍胎轉眼就掉了麽?!一定是假的!為了搶奪我皇兒的風頭,不惜欺君罔上的賤婦!!”
“我不相信,我絕不相信!她一定收買了奉禦,尚藥局的禦醫哪個不是她的人?!還有周德妃那賤人,明明是個不得寵的,怎麽可能有孕?先前過了這麽些年都不曾開過懷,怎麽偏偏就趕在這個時候?!這絕不是巧合!一定也是假的!假的!!都是那賤婦親自安排的!到時候她一定會派人混淆聖人的血脈,彌補這個謊言!”
之前曾有多躊躇滿誌,如今就有多失望不安。仿佛攀至最高處的時候,狠狠地跌了下來,渾身筋骨皆傷,再也維持不住往日冷靜與平和的假象。袁淑妃等這一日實在等得太久了,眼看著成功在即,卻驟然失敗,她不可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怒火尚未平息,袁淑妃還待再繼續咒罵,忽然神色一變,捧著腹部哀哀呼起痛來。她這一胎原本就養得辛苦,經曆了祭天、送別等等,心緒又雜亂難平,自然便影響了腹中的龍嗣。仿佛感覺到了什麽,她猛然張大了雙眸,掩飾住驚懼不安,近乎凶狠地緊緊扣住了袁美人的手臂,長長的指甲掐入了她的皮肉之中。
“幫我!!好嫵娘,你一定要幫我!我們姑侄二人一體,待我兒成為東宮太子,我入主中宮,自然有你的好處!!”
袁美人抬起臉,麵上皆是擔憂與驚惶。她仿佛感覺不到手臂上的疼痛,隻應道:“姑母放心,一定不會有事的!侍禦醫馬上就過來了,姑母和太子定然會平平安安的!!”
聽得“太子”二字,袁淑妃眼中微喜,竟是笑了起來:“不錯,唯有我兒才是東宮太子,才是聖人的吉兆。至於其他人,都不過是魚目混珠罷了。好孩子,隻要你幫了我這一回,我這一輩子都記得你的好!!”
“……兒怎麽才能幫姑母?”袁美人猶疑起來,怯怯地問,“兒身邊也沒甚麽得用之人……難以接近皇後與德妃……”
見她如此聰慧地領會到了她的言下之意,袁淑妃喜意更濃了:“好孩子,你忘了麽?咱們雖一時使不上勁,但周圍總有能幫咱們姑侄的人。好生籌劃,總有你我揚眉吐氣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