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番外二 命題片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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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喜】信安縣主

    “程禦史?”信安縣主輕啟朱唇,略有幾分訝異地望向正攬著她的越王妃。

    “你阿爺已經悄悄相看了一回,覺得此子無論是容貌秉性或是品行才華都堪稱俊秀,隻可惜是個寒門子。”越王妃憐惜地撫著女兒的鬢發,“唯有他的身份,算是委屈了我兒。”與長女宣城縣主所嫁的秦家女婿相比,程惟勝在才幹。嫁的時候或許並不算顯赫,但日後說不得便會成為服紫高官呢?而且,功名利祿且不論,若是此子能對女兒百依百順,二人琴瑟和鳴,亦算是極好的姻緣了。

    信安縣主垂下眸,眼前仿佛浮現出一張含笑的臉龐:“兒是親王之女,大唐縣主,身份已經足夠尊貴,不必再嫁甚麽世家勳貴子弟來提升身份。寒門子……又如何?”

    猶記得,他們初見的時候,正是在昭陵行宮前。他策馬飛奔而來,雙目亮如寒星,禮儀周到毫不逾越,言談之間也十分尊重她想出的計策。甚至不著痕跡地幫她填補了些尚未周全之處,一派君子風度。那時候她心中便曾歎息:如李閣以及表兄這樣的愚蠢紈絝子弟見多了之後,險些忘了世上依然有不少出眾的兒郎。

    後來,他們又曾數度在新安郡王府密室中見麵,彼此不過是點頭之交罷了。如今,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將結為婚姻,也許他們之間不會像其他人那般,有甚麽轟轟烈烈的情誼,卻也能夠舉案齊眉地度過一世罷。不錯,天下間哪有那般多的夫妻,擁有誓死相隨的濃重情意呢?能夠性情相投,已然勝過絕大多數人了。

    “我兒想得清楚,為娘便放心了。”越王妃含笑道,“你年紀也到了雙九,婚事可不能再拖延了。我這便讓你阿爺去暗示程家子,看看他意下如何。”話雖如此,但她幾乎是篤定了,除非程惟已有婚約,否則定然不會拒絕這樣的好親事。“若是他有意求親,那我便入宮去請皇後殿下做主,替你們賜婚,也算是為你們的親事增添些吉祥寓意。”

    信安縣主粉麵微紅,輕輕頷首。

    然而,母女倆卻不曾料到,最終竟是聖人發了敕旨賜婚。當新安郡王李徽作為媒人前來相詢的時候,信安縣主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似是有些不真實。是夜,應程惟所邀,他們獨自在新安郡王府的密室見麵了。

    甫見到她,這位俊美郎君唇角便揚了起來,朝著她行了一禮:“初見縣主時,某便為縣主的冷靜□□所觸動。隻是某出身寒門,恐不能堪配縣主,故而不敢逾越。料想不到,如今竟能與縣主結成婚姻,某甚欣喜。”

    “……”信安縣主定定地望著他,許久方低聲應道,“我……也甚為歡喜。”

    【憤怒】李泰

    待到大行皇帝歸葬乾陵之後,哭得昏頭昏腦的濮王殿下在某一日忽然想起來——

    “當日你與王子獻究竟是怎麽回事?!”將新安郡王喚過來後,濮王殿下滿臉震怒之色,肥厚的手掌狠狠地拍向身前的長案,“給我說清楚!你們二人之間的糾葛,是先帝的誤會,還是確有其事?!”

    新安郡王默默地點了點頭。

    “荒唐!!簡直太荒唐!!”濮王殿下再度擊案而起,“你們二人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兒!!王子獻也不是甚麽伎人之流,而是服緋高官!!你……你居然……這要是傳出去了……”對於兩人之間的關係,濮王殿下習慣性地往“養”優伶的方向思考。畢竟,廢太子——楚恭王也不是沒幹過同樣的事,而且私下裏也傳得很出名。

    “阿爺,我們不過是對彼此有情罷了,優伶伎人之流自然遠遠不可相比。我們求的是一生一世相守,白頭偕老,而不是一時興致與歡愉。若是能夠,我們恨不得能成婚昭告天下,而不是悄悄地來往。”

    “胡言亂語!!”濮王殿下氣呼呼地捏起拳頭砸向旁邊的多寶架,“你……你……”

    新安郡王望著他,忽然問:“阿爺,手……疼不疼?”看著都紅腫了。

    濮王殿下一愣,立即覺得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臉色都不由得扭曲了。

    “孩兒給你上藥?”

    “……嗯。”

    “小心些,阿爺,接下來數日可不能用手了。”

    “都怨你這個不孝子!!”

    “是,是,怨我。”

    “叫王子獻來見我!!”

    “是,是,馬上叫他來。”

    “你阿娘阿兄阿嫂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是,是,孩兒錯了。應該頭一個就告訴阿爺。”

    “輕……輕點……”

    【悲哀】楊慎

    “對不住了,阿桃。”

    側臥在床上的人含著笑闔上雙目,蒼白枯瘦的手從楊慎的懷中落下。楊慎眨了眨眼,淚水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雖然他早就預料到有這一日,而且曾數次因父親瀕危而痛苦煎熬,但當這一日真正到來時,他依然覺得心中無比悲哀。

    “阿桃,你阿爺在地下太孤單,阿娘不忍心。”荊釵布衣的母親替父親換上了新衣之後,含淚回首道,“你還有王先生與郡王能夠依靠,他卻一無所有,隻能由我去陪著他了。對不住,阿桃,原諒阿娘。”

    其實,他很想告訴她,失去怙恃的痛楚,並不會因身邊還有依賴的長輩而減輕多少。可是,他不忍心——

    “……嗯,孩兒明白。”楊慎低聲道,雙目通紅如血,“阿娘放心,孩兒會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孝順兩位先生。孩兒絕不會讓阿爺給的姓氏蒙羞,一定會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行事謹慎,對得起自己的良知。”

    “好,很好,你一向什麽都很好。”母親緊緊地摟住了他,片刻之後方依依不舍地放開,輕輕在他耳邊道,“好孩子,別看,出去罷,就當作這是上元節的燈火……記住,將我們的墓修在華州的莊園裏,絕不能讓別人知曉你阿爺真正的名諱,知道麽?”

    楊慎點點頭,有些茫然地走出了茅屋。當他忍不住回過首的時候,正好見母親仰首喝下了甚麽,然後將火燭燈油撒在了地上。一隻溫暖的手伸過來,掩住了他的雙目,熟悉的氣味將他籠罩住,抱離了原地。

    直至炙熱的溫度傳來,雙眼隔著手掌的他亦能感覺到火光的猛烈。這時候,仿佛又一隻手覆了上來,將那些似是在他身上灼燒的光芒徹底隔絕在外。

    之後,有人長長一歎:“阿桃,你還有我們。”

    遮擋視線的手掌撤開,他怔怔地望著吞噬著茅屋的火焰,久久未能回過神來。臉上的淚水如雨,卻很快便被炙熱的火烤幹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火焰方徹底熄滅,隻餘一片焦黑的灰燼。他四顧而望,身後的長安城正是燈火通明。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到:

    貴主也剛剛失去了她的阿爺,他們幾乎是同病相憐。

    可是幸而,她還擁有阿娘、阿姊和阿弟,而他也擁有兩位先生。

    【歡樂】幼帝

    “聖人,不能笑,無論瞧見甚麽都不能笑……”十來歲的宮人一遍一遍地重複著。

    年方四歲的幼帝睜圓了大眼睛,奶聲奶氣地道:“為什麽不能笑?好不容易才能看燈呢。”一年才有一次的上元節,就是為了看燈。他依稀記得,去年好像就不曾看過甚麽燈,好不容易熬到今天,為什麽不能高高興興的看燈呢?

    宮人苦著臉,不知該如何解釋是好,難不成他能大逆不道地說——聖人還在先帝孝期之中,所以不宜做出大喜之色?而且這一回宮中舉辦上元夜宴,許多重臣都在場,可不能讓他們覺得聖人在孝期內耽於享樂,是為不孝?

    “是啊,為什麽不能笑?”一雙手將幼帝抱了起來,磁性的聲音中帶著溫和與寵溺,“過上元節觀燈,自然想笑便笑了。陛下,臣從宮外給陛下帶了一盞走馬燈,會不停地旋轉呢。陛下想不想瞧一瞧?”

    “想!”幼帝響亮地回答,雙眸亮晶晶的。

    宮人低垂著首,不敢看這位炙手可熱的郡王。年過雙十,便能成為宗正卿——那可是名義上的宗室族長,一向是非宗族長輩不可擔任的。可偏偏,高宗孝皇帝的遺旨裏,卻指明將宗室之事交給這位侄兒來打理。而且,就是這樣一位年輕的晚輩,同樣能壓製得所有長輩不敢輕舉妄動。

    主少國疑?擺宗室長輩的架子?隻要想想這位新安郡王曾經殺過多少人,甚至親手射殺了逆王江夏郡王,誰還敢與他過不去呢?再者,他身後的荊王、濮王、越王甚至杜太後,可都是對他信任有加。

    “看在你對陛下一片忠心,我便不告訴悅娘對你施罰了。”新安郡王淡淡地道,“陛下是一國之主,任何人——無論是誰,無論因著甚麽,都不能對陛下指手畫腳,你可明白了?能擔任陛下教養之責的,唯有太後,唯有三師,唯有兩位貴主,唯有先帝托付之臣。”

    “奴逾越了!郡王恕罪!”

    “去罷。”

    滿身冷汗的宮人連忙退下了,新安郡王抱著幼帝來到了輝煌的燈樓前:“陛下可還記得去年?去年上元,尚在叔父國孝之內,宮中沒有行宴,叔母特許宮外可賞玩觀燈。今年雖然還在家孝中,但舉辦宴飲與觀燈都無妨了。這些燈,便是悅娘、婉娘和臣送給陛下的禮物,陛下可喜歡?”

    “喜歡!!”幼帝笑了起來,伸出小手親自解下一盞小牛燈,“阿兄,我……朕可以高興嗎?”

    “當然。上元節,就該高高興興的。”

    “那朕很高興很高興,阿爺會生氣嗎?”

    “不會,叔父也會很高興,祖父更會高興。”

    “那我們一起高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