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是有什麽，難言之痛？”蓮歌問道。

    王妃，姑娘……”突然想起來眼前人說過對他們的身份要保密，九娘立刻改口，“其實，村子裏的老人，隻要過了六十歲，如果還沒有死，不僅村子裏的人會嫌棄，連他們自己也會怨恨自己。”

    所以，過了六十歲的人，都會自己前往傾旬西邊的一個山洞之中，那裏是供奉著玉傾的神山，老人們會在那裏一直為玉傾祈福。”

    為一個或許隻存在於傳說之中的人祈福？”蓮歌詫異，“可是姑娘你不是說，過了六十歲的老人，都被視為不祥之人嗎？為何要讓這種身份的人去祈福？隻是為了讓他們在深山之中過淒苦的日子嗎？”可是總感覺哪裏說不過去。

    果然，九娘很果斷搖了搖頭，“不是，那些老人……”九娘的臉上，悲傷到明哥不忍心看，而舅娘現在，也有些失態，“那些老人，會被關在山洞之中，隻有曆代的村長知道如何開啟山洞的門，家裏麵，可以給老人們送飯，兩個月……兩個月之後，就不許再送飯菜，任憑老人們……餓死在山洞之中。”

    什麽？”蓮歌瞬間就在篝火旁邊站了起來，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麽殘忍的事，誌怪書上，也沒有，“在靖瀾，與老人家說話不敬都是可恥的，為什麽還有這樣的地方，以活的長久為恥辱，非死不可？”蓮歌半天平複不下來。

    蕭長暮拉了拉蓮歌的手，那真實的溫度，讓蓮歌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本來，她就是一個很理智的人，所以竟敢驚詫，卻也很快冷靜了下來，不能不管了這件事，這已經不僅僅是傾旬一整個村子的事情了，而是與整個靖瀾倡導的德行相悖，與曆來聽聞的人間正道相悖，蓮歌轉頭問，“那，今天晚上所謂的村子裏的事情，與姑娘說的是有關係的？”

    嗯。今天晚上，他們就要把老人們帶去山洞中了，每年的這一天，都會……”九娘說著，也哽咽了起來。

    暮一，快！”蓮歌說道，暮一點點頭，就領著幾個人飛快的朝著村子那邊去了，去找之前的兄弟們匯合和行動。

    冷靜下來之後，蓮歌也清楚，自己要是著急跟去的話，也隻會拖慢暮一他們的速度，所以隻好讓幾個暗衛先去，正好，反正三十二衛隨便出動兩個，攔住那些村民肯定是不成問題的，但是與此同時，蓮歌又開始擔憂了起來。

    不暴露身份的話，這件事情……我們要怎麽管？”

    不能不管，但是西北那邊的事情好像事關更多的人，甚至有可能關係到靖瀾的軍中和河山根基，如果說要取舍的話，很明顯會選擇後者，可是現在，蓮歌還是狠不下心。

    蕭長暮思索，不能暴露身份是定好的，肯定不能就這麽再立於人前，他們現在走的已經在偏西的位置了，如果正常的道路去江南，也不會經過這裏，小穀子他們大大方方的走著大路，去著繁華的城鎮，就是為了掩護他們的。

    一旦這裏他們的身份顯現出來，很快就會被有心人猜測出來他們的意圖，分了兩路的意圖……其中那個最顯眼的一定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到時候，他們真正的目的就不再會有迷惑性，很快就會被不停地分析。

    九娘看出來了兩個人的猶豫，心中也猜測他們隱瞞身份肯定是有其他目的的，而現在他們麵前顯露身份，就會影響到他們的目的，九娘突然開始惶恐起來，趕忙跪在了蓮歌和蕭長暮的身前，“公子，小姐，求你們，求你們想想辦法。”

    蓮歌詫異，“姑娘，你不是要想盡辦法保護村子的隱秘嗎？為什麽現在又讚同我們插手村子裏的事情了？”

    因為……家中母親今年五十八歲了，父親是前年被送入山洞的，那個時候，心中的感覺，還記得很清楚，母親哭的撕心裂肺，我們不管怎麽樣，都留不住父親遠去的腳步，這次與明哥出走，是我這一生做的最大膽的事情，可我唯一覺得對不起的，隻有母親，我害怕，怕兩年之後，母親也會被送走，被孤零零的送走……”九娘已經泣不成聲。

    蓮歌愣住，這種感情確實不難體會，其實她剛才是忽略了吧，隻要是活在這個村子裏麵的人，就都會經曆這種生離死別，父母雙親，或者還有兄弟姐妹，或者是最親近的戀人，朋友……直到最後，是自己……

    蓮歌閉上眼睛，“要走的時候，那些老人是什麽心情呢，明明知道前路是暗無天日的，直到生命最後枯竭，他們……心中究竟該有多麽絕望，可是，求生是人的本能啊？他們就那麽甘心被人帶走，從沒有人敢去反抗的嗎？”蓮歌問道。

    九娘強迫自己鎮定，擦了擦眼淚，強撐著回答道，“聽說以前是有的，但是當時的村長說，那一家人的存在都是罪惡的，所以就把那家老少六口人都關進去了山洞，包括那對老人的兒子兒媳，還有一個七歲一個三歲的孫子……”

    九娘回答著，自己都覺得毛骨悚然，原來，與外人好好的說說這個村子的模樣，竟然會體會到自己以前都沒有體會到的絕望和恐懼，原來，自己一直以來生活的地方，就是這樣一個殘忍冷酷之地。

    明哥也握住九娘的手，這些話，九娘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他也從沒有體會過，隻是現在知道了，才知道這個姑娘，為了與他相守，究竟放棄了什麽，唯有，更加珍惜她……想罷，明哥也跪在了蓮歌和蕭長暮的身前，“公子，姑娘，在下也求求你們管管這裏的事吧，畢竟，這種殘忍不遜於殺人了，這麽下去，這個村子遲早……”

    蓮歌歎氣，一時半會兒，她的確想不出來有什麽可以不把暴露身份，就能解決這件事的法子，隻是，她思緒紛亂的時候，還是蕭長暮冷靜開口了，“這件事，我們今晚不能解決，但是可以拖過今晚，甚至可以拖上幾天，讓別人解決。”

    嗯？”蓮歌轉頭看向蕭長暮，“這樣也很好啊，今晚情況這樣緊急，先拖一拖，讓別人解決也不錯，怎麽做？”

    蕭長暮沒回答，而是看向了暮九。

    蓮歌微微愣了一刻，而後才恍然點頭，“哦，知道了，原來我剛才竟然把我們還有這麽個寶貝忘掉了。”說罷，蓮歌的表情也輕鬆了起來，衝著蕭長暮和暮九笑了。

    蕭長暮無奈摸了摸蓮歌的頭，暮九也恭敬說道，“主子謙虛了，主子心善，方才是思緒混亂，才沒想起來。”

    蕭長暮其實很想說，等你看過的事情多了，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隻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選擇與她一起執手麵對接下來的人生，不是為了讓她看這些的，如果可以，還是紙醉金迷，瀟灑一生吧。

    暮九站在蕭長暮的身邊，等待著蕭長暮的吩咐，“既然這個村子有這麽多太過古老的規矩，一定是個信奉神明的村落，所以，神的指示，是一定會遵循的，那麽，去給傾旬村一些神諭吧。”暮九聽到他的主子對他這樣說道。

    暮九點點頭，話說到這裏，暮九已經知道蕭長暮說的是什麽辦法了，這的確是個拖住村子裏的人今晚行動的好辦法，暮九恭敬行禮，“回主子，至少可以拖上三天，應該夠了吧？”

    足夠了，去吧。”蕭長暮說道。

    這邊九娘和明哥一頭霧水，驚訝看著這群人實際上好像什麽都沒說，就把事情安排好了的樣子，也不知道該怎麽問。

    這一天的晚上，是傾旬村很不平凡的一個晚上。

    村子裏的村民們，尤其是今晚要作別老人的人家，不知道淌過了多少的淚水，隻是，再多的悲傷，也擋不住離別的腳步，多年的生育之恩，相伴之情，總會在這一天的時候，走到終點，隻要心中還存有為泯滅的良心，總是不會無動於衷的。

    可是，老人們卻是走的堅定，家中的人也不會再阻攔，畢竟有先前的教訓，在對玉傾的尊崇和對規矩的畏懼之下，他們選擇了順從，悲傷無法掩藏，腳步無法阻擋，今年六十歲的老人，有五個。

    老人們就這樣走著一個又一個的輪回，他們有的人小時候懵懵懂懂的看到過爺爺奶奶被帶走，看到別人家的爺爺奶奶被帶走，他們那時候或許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再然後，等他們長大了，經曆了與親生父母的離別，那時候他們已經懂了，但是卻也懂了再難過也不能去阻止。

    直到現在，輪到了他們，或許看多了，也麻木了，就連走向覆滅的腳步，也是那樣的麻木，和心如死灰。

    這一刻，初冬的晚風吹來，傾旬三麵環山，夜間，冰涼的很，和著所有人都已經麻木了的心，朝著那能夠吞噬人命的山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