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的這一天都是這樣，所有的人都已經習慣了這種悲傷和陰森，以為這一天與往年的這一天不會有任何的區別。

    這條路，他們即便是不想走，不願意走，或者覺得殘忍，或者覺得晦氣，但是卻也都十分熟練了，一群青壯年看著前麵在燈火的映照下也依舊黑暗的前路，至於身邊這麽多相伴多年的老人，他們已經習慣不去看。

    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防止這些老人之中，有人還怕死亡，內心恐懼而逃走，畢竟能活的話，沒人想死。

    他們以為這一年的這一天，也會這樣麻木的過去，他們將老人送到山洞門口，然後村長啟動石門，老人們走進去，石洞門關閉，他們看著黑暗中那分明看不清，卻能體會到絕望和悲傷的蒼老的臉上的悲傷，然後離開。最後一麵。

    他們路過一個山穀，過了這狹長的道路，前麵就是山洞的門了，他們心中鬆了口氣，很多人都開始想念白天的太陽，那光亮或許能驅散這滿心的黑暗吧，今夜，如果往年的這一天一樣，也是看不到月光的。

    突然，他們聞到了山穀中傳來一陣奇異的香味。

    什麽味道？”那香味盡管來的柔和，但是他們卻也都聞到了，終於有人開口，打破了這一晚上的沉默。

    香味……以前從來沒有聞到過的香氣。”一個人說道，說完，還使勁兒的吸了吸鼻子，“你別說，還挺好聞的。難道是有什麽花開了？”

    小心點……”村長在一邊警惕睜大眼睛瞪著周圍。

    傾旬的村長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人，身強體壯，是上一代村長家的兒子，很久之前，他的父親，也是在這一天的晚上，走過了這條孤寂的路，他作為村長，也無法阻止這綿延了不知道多久的規矩繼續蔓延，將很多村戶拆解到支離破碎，家人離別……

    此時此刻，他覺察到了事情不太對，這裏雖然快到江南了，可是今年的冬天，好像來的比往年更早一些，天氣很涼，半個月之前，草木就已經開始枯敗了，花更是早就謝了，哪裏會有這香氣？

    但是，還沒等他們有時間去探查這香氣的來曆，就看到了天邊漫起了血色紅光，他們看著彼此的顏麵被映成了血紅色，而比這還要恐怖的是，那天邊紅光之中，似乎有什麽人影正慢慢走來。

    那些人影越來越清晰的走到他們的眼前，他們看的越來越真切，那些正是一年又一年，他們曾經送走的老人。

    那些老人，有的與他們沒有什麽親緣關係，就是同村的，但是他們卻也記得在他們農忙回家晚的時候路過那些村戶，那救命一般的清水緩解了他們的口渴，那時候他們的笑臉那麽和藹。

    有的曾經是他們的鄰居，在他們記事的時候，那張臉或許就印在他們幼小的心間，而後，帶著他們玩耍，或者教導他們活計，幫助他們渡過難關……

    更有甚者，就是他們的父母，給了他們來到這人世間的機會，養育他們長大成人，到最後，他們不能送父母終老，隻能看著他們因為村子裏的規矩離去，看著那越走越遠，漸漸離開的腳步深深地恐懼憂傷，而又無能為力著。

    而就在這個黑夜，這個也要送走很多老人的黑夜，那些他們原本以為送走了就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再也見不到的人，就這樣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而且是以這樣一種令人驚恐的方式。

    他們衣衫襤褸，肢體殘缺，比起被送走的時候，淒慘了好多，他們有的瘦的隻剩下了皮包骨頭，雙眼閃著嗜血的光芒，一步一步朝著他們走來，更有的，是朝著他們飄過來，全都沒有影子。

    如果，他們還有理智，能夠互相交換看到的東西，知道對方看到了什麽的話，他們就會發現，他們其實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就比如現在被他們送去山洞的老人們，也都看到了不同的東西，他們之中的老伯，也是送了不少的老人走的人，他們看到的人影不比那些年輕人少，所以，一瞬間，大家亂成一團。

    尖叫聲，驚恐到變調的呼喊回響在整個山穀，聽上去宛如人間地獄，那求救和哀求的聲音，不斷響起，而且，他們看不到也聽不到別人，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們自己，以及那讓人驚駭到極點的影子們存在，那麽的絕望。

    這之中，隻有一個婆婆，她從沒送過什麽人走，她的父親和母親在她小時候就走了，因此，也沒經曆過父母被帶走的生離死別。

    她這六十年與人為善，自問沒有做過昧著良心的事情，所以，她成了這裏麵唯一一個清醒的人。

    婆婆跟著這群人這群人，原本是走向她的宿命，準備終結這一生的，可誰知道走到了半路，就聞到了一股好聞的香氣，緊接著，就看到她身邊一起走的人們全都跟見了鬼一樣，瘋了……

    他們發瘋的嚎叫，再也看不到身邊的人，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陷入心魔之中無法自拔。

    婆婆愣了，她有些小心的多閃著這些人瘋狂之下不斷揮動的手臂和胡亂踢的腿，漸漸的，離著這些人越走越遠。

    想著今晚的目的，看著現在的狀況，婆婆心如死灰的心中，突然第一次有了一些動搖，她看了看來時的路，又看了看出村子的那唯一的出路，崎嶇，卻又顯得那麽的美好。

    走吧。”突然，婆婆耳邊響起來一句輕柔的話語。婆婆嚇了一跳，趕忙她身後看去。

    就見離著她不遠的樹枝上，站著兩個人，緊接著她就看到那兩個人從樹梢翩然飄下，穩穩的沒有絲毫聲音的落到了她的眼前。

    透過被安放在樹梢和路邊的燈籠的光亮，看著婆婆詫異的眼神，小姑娘開口道，“您可以走的。”

    婆婆不置可否，今晚發生的一切，太過出乎她的想象，直到現在都感覺很不真實，“小姑娘，小夥子，你們是……是神仙嗎？”

    婆婆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娃娃，渾身上下都有仙氣一樣，那種氣度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折服，婆婆立刻想到了天上的神仙，如果不是這樣，那今晚的一切為什麽又會這麽詭異？

    小姑娘和男子並沒有回答婆婆的問話，隻是小姑娘說道，“婆婆這輩子溫潤和氣，與人為善，沒有做下惡事，不應該壽命終結在此夜，所以，我們來救婆婆出去。”小姑娘說道。

    看了看漂亮的小姑娘，又看了看英俊到不像凡人的小夥子，婆婆最終相信了，他們就是神仙，隻見那小姑娘揮了揮手，“送婆婆離開這裏安頓好吧。”小姑娘的話音剛落，就見兩個漢子出來，將婆婆帶著在那條崎嶇的山路上健步如飛如履平地地走了。

    婆婆回頭，睜大眼睛看著越來越遠的兩個小神仙，也看著這個她活了六十載的小村落，心中有計較，或許以後，再也回不來了，那就，不回來了吧！

    其實，她心中又為何沒有懷疑和不甘呢，就像那小姑娘說的一樣，她這輩子自問沒做過虧心事，活的問心無愧，卻因為村子一個規矩，現在就要去忍受在那冰冷的山洞凍餓而死的宿命。

    她不願意，她內心深處，是想要活著的，就算是再敬仰玉傾，她也不願意那麽死去。

    而現在，她得到了神明的幫助，她可以離開了，神說了，她不該死，她就這樣被神明帶走了，悄無聲息，那些看著她的人都瘋了，天亮之後，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看到那婆婆走遠了，蓮歌，也就是被婆婆視做神仙的小姑娘，才鬆了一口氣，“唉，好在婆婆走了，沒有拚死拚活都要去那山洞等死。”

    能活著多好，沒人想要等死。”蕭長暮說道。

    姑娘……”山路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蓮歌轉頭看去，正是傍晚借宿的時候蓮歌敲開門的那家的大娘，此刻，她看著蓮歌，“真的是你們啊！”

    蕭長暮眼神閃動了一瞬，蓮歌稍稍用力握了握蕭長暮的手，蕭長暮理解蓮歌的意思，小丫頭判斷這個大娘也是心善的人，不會做什麽的。

    大娘，你剛才看到的……能不能幫我們保密啊？”蓮歌笑著對那大娘說道。

    大娘忙不迭點了點頭，“那是當然那是當然，李姐姐那麽好，她就那麽走了，我很是舍不得，所以早就等在了這裏，想要最後看看她，沒想到，她竟然被你們給救了！我還要替李姐姐謝謝兩位呢！”

    蓮歌走到大娘身邊說道，“過三日，這些人會清醒過來，同時，傾旬村的事，也會有人來管一管，以後，六十歲的老人們就再也不用麵對這些了……大娘你……能不能當做你沒有來過這裏，沒見過我們？”

    大娘沉默了片刻，本來她半夜出現在這裏就已經是違反了村規了……而現在，她很是激動，畢竟，她也是個年過了五旬的人。